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昨天忙活一早也就分出去三碗粥,说明守株待兔成效不大,今天必须要主动出击了。
  “啥叫试吃会?”
  吟风手脚并用,给李策解释了半天。后者恍然道:“确实是个好办法。”
  “但是,成本呢?”
  吟风又被一棍子打回现实。
  公厨的经费都是司簿拨的,除特殊情况外,一般都是谁交过伙食费、谁就能来吃。
  可若是做了食物却免费分发给其他官差,实在是有挪用款项之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趁早打消念头的好。
  无事可做又闲不下来的吟风把柴房里被雪水泡过的木柴都抱出来,整齐地码放在墙根上,让它们沐浴在天光下。
  刚把木柴晾好,她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责骂。
  “好好的米都让你们给糟蹋了!放在仓里忘了五六年,这让人怎么吃?”
  这边骂完,对面畏畏缩缩地答,“小的们是后来才接管的,实在不知道仓里还有这么个小角落,竟都放着南边来的好米……”
  放了五六年的陈米?
  吟风赶在他们的声音消失前,叫住了那位官爷和搬米的杂役,“这些陈米你们不要了吗?”
  她趴在院门口,遥遥地看了一眼灰蒙蒙的麻袋。
  万守仓还在气头上,脸上的胡子头发都像是被烟熏火燎过的,他答:“不扔?还能咋办!”
  吟风上前,斗胆检查了一番,发现这米的颜色确实已经失去大半光泽。但好在北方天干,并没有因为长久放置而产生霉变。她作揖道,“官爷,我有个办法,可以把陈米做的好吃。”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陈年烂米也就比无米好了那么一丝丝,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万守仓一阵嘀咕,不耐烦地挥着手,示意他们快些搬走。
  “我能料理这些陈米的!晌午下值的时候,官爷可以来尝尝,保准好吃!”吟风嘴角一弯,胸有成竹。
  万守仓眼神愈发愤怒。
  他好歹是个绿袍官,竟敢叫他吃陈米?
  幸好旁边衙役看出万守仓的眼色,连忙道:“给我们这些杂役吃就行了,守仓怎能吃下这些东西,你这小姑娘胆大包天!”
  吟风顺着台阶赶忙道歉,又和杂役们一起把两麻袋陈米搬进厨房。
  万守仓撇嘴而去,心中不屑。
  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连陈米都要当宝贝。
  南方来的大米,就得吃新年收割的才行,那叫一个晶莹剔透,软糯回甘。
  只是大米北方不产,长途跋涉运来,比白面都昂贵许多。就连他这个京兆府守仓,也不能天天都吃上。有些穷苦人家,更是一辈子不曾见过大米长成什么模样。
  等她把这些陈米蒸来,吃上去跟石砂一样,就知道什么是自不量力了!
  *
  也不怪那小捕快孙亮办事不力,只是赘婿死在妓馆这等腌臜事,实在是触了陶成阳底线。他老人家气得险些昏厥,久久缓不过劲。
  陶家二小姐陶玉笛,也就是陶恭的夫人,更是个狠心的。
  就算这陶恭死得再荒唐,好歹也是她丈夫。她听孙亮说完陶恭死讯后,别说眼泪,就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甚至还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
  昨晚请不来,今早又得硬着头皮去陶家请人。孙亮叫苦不迭。
  好在一夜过去,流言更甚。陶成阳害怕这事再传下去,会连带着坏了他家的生意。这才没有为难孙亮,终于肯带着陶玉笛来公堂,配合京兆府的调查。
  京兆府内,赵士谦审了一早上持刀凶徒,他除了承认自己蓄意刺伤杀陶恭以外,不管问什么都是三缄其口。直到陶家二人现身公堂,他知道瞒不过才松了口。
  他叫刘伍,是陶府众多花匠之一,曾经和陶恭是睡在一张通铺上的兄弟。他们二人自打入府,就开始倾慕陶玉笛。
  后来,陶恭凭借那盆山茶花成为陶家新贵,一路高升。又在陶府发生偷盗案后立功,讨得陶成阳欢心,做了陶家的乘龙快婿,心尖上的人也与他结为连理。
  本该算是件喜事。
  可陶恭入赘之后,就对陶玉笛变了心。总借着生意往来之名,留恋于各大妓馆青楼,浪荡奢靡之至。
  故意在妓馆内行刺,为的就是将陶恭的伪君子行径公诸于世,让陶家看清他的真面目。
  陶成阳听完刘伍所说,怒发冲冠,又悔又恨,骂道,“竖子!竖子!岂有此理!”
  倒是陶玉笛在旁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刘伍激愤之下说了那么多,她都不为所动。
  赵士谦不动声色地察觉到什么,他问刘伍:“你说陶恭是借生意之名行龌龊之事,他应是相当小心的,你是如何知晓此事?”
  刘伍猛地磕头,“小人……小人跟踪了他。”
  “为何跟踪?”
  周沉旁观许久,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小人原想偷学他是怎么培育山茶花的。可,没想到,我竟然看到他带着个窑姐儿去花室……”
  刘伍算是豁了出去,“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跟踪他了。”
  赵士谦噫了一声,听刘伍描述,感觉比看到死状惨烈的尸体还要倒胃口。
  他们审了许久,又将杏云馆老鸨带上堂对质。
  期间陶玉笛不发一言,只在天色将晚时不耐烦地说自己累了,转头就拉着陶成阳往公堂外走。
  赵士谦越发狐疑,望着陶玉笛的背影,压低声音:“这个陶家二小姐,不太对劲。”
  周沉没接话,淡淡问赵士谦:“他们说你给公厨交了伙食费?”
  “交了啊,我把这两人押回狱中就去公厨吃小厨娘的饭。”
  一说到吃饭,赵士谦把刚才的思虑抛地一干二净,支使着衙役们动作快些,别耽误了他吃饭。
  周沉背着手,见赵士谦走远去了狱中,便慢悠悠地往公厨方向走。
  走近了些,周沉才发觉今日的公厨与往日大有不同。光是门口都挤了十数名衙役,就连刚刚称累要走的陶玉笛也驻足于此。
  热络的空气里尽是食物的鲜香,陶玉笛不自觉往院门口走了两步,才在一堆人高马大的衙役身后瞧见了一个身穿豆绿袄裙的小姑娘,她脸颊和十个指头冻得通红,嘴角却笑意满盈。
  “放心吃吧,不收你们伙食费。”
  她手边有条长案,放着一排小碗,里头放了熬好的酱色料汁和豆芽垫底。
  另一边则是火炉架着层层蒸笼,足有她人那么高。
  她将一勺白浆倒在笼布上,手腕轻轻转上一圈便能均匀地扒在笼布表面,只稍等片刻,笼布里的白浆就变成了一张薄如蝉翼又结实弹牙的米皮。
  蒸制好的米皮在她大刀阔斧之下切成宽条,顺溜着放进刚才的小碗里。
  筷子翻动几下,丰盈的酱色料汁均匀地裹满米皮。
  她大手一挥,“好了,您先尝尝吧!”
  吟风将第一碗递给了替她在守仓跟前解围的那位衙役大叔。
  那衙役接下,却犹犹豫豫的,“这怎么像是汤饼啊?”
  “您吃一口就知道了。”
  吟风故意卖着关子,趁着空隙她又做了几碗,分给了其他衙役。
  陶玉笛咽了口唾沫,不顾陶成阳反对,兀自上前,“这位姑娘,我也能尝尝吗?”
  整整一日,陶玉笛在公堂上都像是个冰雕似得。却在问出这句话时,神情忐忑,好似生怕被吟风拒绝。
  作者有话说:
  米皮的历史应该挺久的。
  文里的话,私设南方人会处理陈米做成米皮,而北方人因为不以大米为主食,且信息交流不畅,不会处理陈米。
 
 
第7章 吸溜米皮
  吟风还在为难。
  公厨里的规矩摆在那,不能不遵守。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绝,旁边的衙役们就率先一步替她应了下来。
  就连李策也一副老油条的模样,“反正这是万守仓不要的东西,吃就吃了,他管不着。”
  吟风瞧着那妙龄女子,身着嫣红缎面袄裙,脖子上一圈白绒绒的貂毛围领。发间耳垂的饰品即使在昏暗的公厨小院门口,也让人眼前一亮。十有八·九,就是那才丧夫的陶家二小姐。
  那些衙役们也已经猜到,看向陶玉笛的目光都带着些许的悲悯和同情,也难怪他们替吟风早早做了决定。
  她这般遭遇,很难不让人心疼。
  吟风给她装了满满一碗米皮,料汁更是毫不吝啬,裹得极为充䒾㟆盈。递过去的时候还热络着提醒,“姑娘小心,别让料汁弄脏了围领。”
  这米皮的蒸制她练了半个晌午,此时已经能蒸得炉火纯青。不仅保证每一张都薄厚均匀,而且一口吸溜进去,口感丝滑得像是咬在了绫罗绸缎上。
  陶玉笛竟也不是那端着小姐架子的,落落大方地和衙役们站在一起,匆匆几口收拾干净了一碗米皮。
  衙役们依旧很困惑,问吟风,“这真是用大米做的?看着不像,吃也吃不出来。”
  所谓米皮,就是用温水泡过的陈米打磨成浆,再用浓稠适中的米浆借由笼布定型。这其中的步骤,陈米才是最为关键的一环。油亮细腻的新米做成米皮,反而会难以凝固成形。
  吟风将做法细致说了一遍,众人恍然大悟。
  “还有这个料汁,咸淡适中,回味带着微酸,满口生香。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米皮的惑解了,陶玉笛意犹未尽,好奇起来吟风熬制料汁的小锅,可打眼看去,也就看见了最常见的香料草果。
  吟风卖着关子不愿说,心中却是藏着遗憾。这料汁算作是她的秘方,只是再好吃,也没有随便一勺红油辣椒好吃。
  要是有辣椒就完美了!光是想到那热辣辣的口感,舌尖都直冒口水。
  衙役们吸溜完米皮,拿着空碗,琢磨着开了口,“小风姑娘,以后公厨都是你做饭吗?”
  “要是你做,我就去找陆司簿交伙食费了。”
  后半句,是故意压低声音说的。
  可李策离得并不远,当然是一句不差的都听见了。他把抹布甩在衙役身上,佯怒道:“我做的饭哪不好吃?”
  吟风的手艺实则是没有李策好的。一来吟风几乎没用过柴火灶,尚在磨合。二来她现世也只是做个美食博主,并没有真的在后厨干过活。
  美食博主和厨师之间,差距还是有些的。
  只是李策年纪大了,人总是懒懒的。以前公厨还有人吃饭时,他就十天半个月都懒得换个菜色,所以做得再好吃,也是会腻的。
  这几天有吟风在,他就做起甩手掌柜来。
  别家打荷的学徒四年五年都不一定摸得着锅勺,他倒是乐得清闲,压根不在意让吟风掌勺,自己则躲在火塘边上安逸地嗑着瓜子。
  这会儿被人嫌弃,倒也无话可说。他们互相打着趣,惹得陶玉笛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还没说上两句话,便瞧见周沉和押完犯人的赵士谦一前一后走来。她瞥见人来,就沉闷下了脸色,随手放了锭碎银在案上,紧接着扭头就往京兆府门口的轿子行去。
  不光是陶玉笛,就连这几个衙役见了他,也收敛了笑闹声作鸟兽散。
  这才刚过酉时签退时间,周沉竟然来得这么早?
  米皮是做给衙役们免费试吃的,吟风给周沉和赵士谦二人备下的则是清炖狮子头,再辅以菘菜豆腐卷,两道菜口味清淡却不平淡,且不用麻烦李策另起炉灶。
  炖盅放在了笼屉里,菘菜豆腐卷也算是蒸菜。
  吟风从蒸汽腾腾的笼屉里将菜品取了出来,邀着他们坐下。
  赵士谦一眼扫过吟风手里的,最后却将目光落在了方才蒸米皮熬的料汁小锅,“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陶家二小姐是喝了小风姑娘的熬的那锅黑汤吗?”
  “那是米皮的料汁,什么黑汤!”吟风纠正道。
  赵士谦顿时来了兴趣,手里的大白饭都不香了,“什么米皮,怎么不给我和周少尹尝尝?”
  说完,他故意拿胳膊顶了顶认真吃饭的周沉,端得是个狐假虎威。
  周沉坐得极为挺拔,正用汤匙小心翼翼地分割着狮子头,生怕里头的肉汁溅出来。可赵士谦这一顶,半勺子清透鲜美的肉汁就这么洒在了桌上。
  他低头看去,眉间微蹙,带着些许怒意。
  然而赵士谦两只眼睛全然盯在了料汁上,丝毫未觉身后的目光有多可怖。
  吟风看得一览无余,赶忙拿出抹布替周沉清理了碗边的狼藉。她干笑着,“那米皮,是拿要扔掉的陈米做出来的。周少尹,赵司法你们要吃吗?”
  周沉这才抬眸,不置可否。
  他旁边的赵士谦已经越发好奇,“看着有些像油味糍,让我尝尝。”
  油味糍就是现世的肠粉,和米皮有着大同小异的做法,其中的变化只在调味和形态之上。
  吟风又迅速蒸了两张,切做宽条,裹匀料汁,给他们各端了一小碗。
  赵士谦的吃相,是有些做吃播up主的潜质。倒是周沉,端来半天,只是拿筷子挑起看了又看,满脸都好似写着嫌弃二字。
  良久,他才将第一口米皮送进了口中。
  吟风看得忐忑,更是想起她晨间斗胆请万守仓吃陈米时,对方差点瞪死她的眼神。虽然明知周沉不是个讲究精细饮食的人,但也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好……好吃吗?”
  “嗯。”
  吟风松下一口气。
  与此同时,公厨外。
  万守仓不知何时站在了小院外的长廊里。
  他方才下值时,遇见晨间搬米的那几个衙役,瞧着他们竟都吃得面满红光,便生出了满腔不可思议。陈米本该是砂石般的口感,怎么可能有人吃得这般香?
  一定有蹊跷。
  眼瞅着周沉咽下这口,他才现身,一来就气势汹汹地针对吟风,“你这做的是什么东西!刚刚给衙役们吃的,又是什么?”
  吟风一愣,“这是米皮,是用您给我的陈米做出来的。”
  “你拿五六年的陈米,给少尹吃?”他满脸错愕,“这哪有一点儿稻米的形状,你少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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