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他本想着,阿鹿孤射杀晏知善、伤及京兆府武侯的事风声正盛,一时难以现身。他就算随口攀咬几句,阿鹿孤又不会在殿内亲耳听去,更无法申辩,是再好不过的背锅之人。
  那苏毗使臣也不会为了一介奴隶就撕破苏毗和大梁数十年来的邦交情谊,使臣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方才自己和宋缙、封丘县令拉扯时,那使臣便是一言不敢发。
  此时,周沉押着阿鹿孤来了,严濯那些攀咬的话,都被一句句反驳了去。
  严濯越发没了底气。
  他知晓,阿鹿孤手里还有许多能够证明自己并非无辜的文书、物证。
  若是逼急了阿鹿孤,将那些东西都拿出来,那他的罪证就是铁板钉钉,毫无回旋之地。
  严濯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阿鹿孤低伏在地,一遍遍地说着自己只是身份低微的奴隶,绝不敢忤逆主人命令,更不可能做命令之外的事。
  并不流利的汉话显得他所言,更为真诚了几分。
  梁帝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有心护着严濯,但也架不住这众口一词的场面。
  端王见状,试探着出言:“既然太子殿下和胡奴阿鹿孤各执一词,不若有大理寺出面调查清楚再审?”
  梁帝低着头,一时未决。
  端王看向阿鹿孤,“你说,你屠戮封丘县民,隐瞒真相,都是受太子殿下指使,手中可有证据?”
  阿鹿孤还没来得及答话,严濯便已炸开了锅,“严勐,你我乃亲兄弟,你竟听信这异族贼子之话?”
  他厉声质问:“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自己说过的话,你是忘了吗?”
  严濯越是歇斯底里,端王内心便越是平静:“一码事归一码事,晏知善的死和京兆府武侯受伤的事,不用殿下管,大理寺也会紧紧咬着。今日我们审的,分明是十二年前的事,两不相干。”
  “怎会不相干?”
  严濯脱口道:“晏知善就是因为从封丘县令口中知道了阿鹿孤屠城的事,才被他射杀的!”
  端王循循善诱,“哦?那晏青在登闻鼓前,难道也是……”
  “是他,就是阿鹿孤用弩箭杀的人!”
  端王挠头,作苦思之态:“可说不过去啊?”
  他看看周沉,“阿鹿孤一介胡奴,他为何要帮太子殿下隐瞒封丘县真正的灾情?他究竟图什么?”
  周沉以眼神回应,而后将一双鹰眼盯向严濯,朝梁帝回禀:“陛下,微臣以为应当彻查东宫,找找是否有相关的文书,以证太子殿下清白。”
  “文书?”严濯怒瞪双眼。
  “是阿鹿孤!就是他唆使我吞并救灾银两,”严濯急红了眼,“是他说如实禀报得不到好处,这才将错处都推到那个苏太医身上!”
  周沉步步紧逼地盯着他的眼,“可一个苏毗国敬献来的胡奴,做这些,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薄骨律!”
  严濯口不择言,“他们想得到薄骨律!这才将我拉下水,他们愿意辅佐我、为我所用,只要我能在登基后将薄骨律的归属权让给苏毗!”
  此话一出,堂上头疼许久的梁帝久违地睁开眼睛。事关国土,梁帝的眼神清明许多,怒意也漫出许多。
  “混账!”他抬起案上的玉玺便朝严濯砸去。玉玺沉重,砸在严濯额角,当即便淌出一汪血洼。
  严濯惊魂难定,但终于安静下来,不敢再言语。
  梁帝的目光滑落到苏毗使臣和阿鹿孤身上,气道:“你们肖想薄骨律,便敢来嗦教我大梁皇子?”
  苏毗使臣只敢一个劲否认,倒是阿鹿孤独自冷静着,竟也不反驳。
  梁帝怒及反笑,“等你登基?当朝太子,竟敢将国土拱手想让来博前程?”
  笑声渐渐凄厉惨然起来,眼神里对严濯最后一丝柔情也消失殆尽,只剩下苍凉。
  “东宫太子德行有失,着令幽闭府中,无令不可擅出!”
  “还有你们,”梁帝看向阿鹿孤和苏毗使臣,“停止大梁和苏毗的所有商路往来!驱逐大梁境内所有苏毗国人,包括使臣!”
  最后,梁帝将视线落在周沉身上,“彻查太子严濯,所有涉事之人,有冤屈者立即平反,有罪者按律处置!”
  周沉眼眶一热,俯身跪谢:“那太医苏汲——”
  梁帝道:“朕……会亲自为他写明平反诏书,公諸天下。”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焦糖玫瑰奶茶
  二月中, 旬假。
  吟风在精膳清吏司的廊食修行圆满结束。
  她要走时,还有许多吃过她做的廊食的官吏念念不忘,生怕以后再也吃不到这般美味。得知吟风供职京兆府公厨, 众人才松了口气。
  京兆府事务繁多,少不了和各处衙门的官吏们往来协作。更何况, 近日来太子的罪证被周沉一一发掘出来, 东宫势弱, 易储已成大势所趋。众人这才想起了十几年就名盛一时的端王严勐来。
  他同时还是京兆府尹严勐。
  这一来二去的, 京兆府热闹极了。
  有借着交流正事来京兆府公厨贪嘴的, 有为了巴结新贵来京兆府打点的。
  大理寺官吏们更是和京兆府一起忙得不可开交, 将太子严濯这些年来所犯的罪证翻了个底朝天。
  除了十二年前的封丘县,还有为了中饱私囊犯下的私盐案,周沉将当年冤死的人一一平反,就连累死在码头的不知情苦力都挨个补发了抚恤慰问金。
  至于东市里用来掩埋罪证、贿赂百官的客栈,也在周沉抓捕阿鹿孤的那天得以重见天日。客栈里被当做玩物的卖身女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这里头自然也包含着池昭和他的母亲。
  客栈已散, 周沉救出池昭的母亲, 但为了赎杀人之罪,还是将她发去了采石场做苦力。
  池昭和杨五于是便携着大小包袱,在采石场不远处支了两间茅草屋子。
  这些事, 都是吟风从周沉那里听来的。
  近些日子,周沉的话变得很多,事无巨细,都要讲给她来听。
  吟风有时听得津津有味, 甚至能够共情故事里的人, 滚落出几滴泪来。有时又觉得事不关己, 听得无趣, 连连哈欠。也赖她听哭过一次后,周沉讲起故事来,都会尽力想要尽力诙谐几分。
  可周沉其人,是在是没什么幽默细胞,还不如将人说哭呢。
  到今日旬假,严濯和阿鹿孤的所有罪证都已查证清楚,如实递交给了梁帝。刑部尚书高朗也获罪,撤职下狱。其余涉事官吏,也都已处理了七七八八。
  与此同时,关于封丘县的真相和太医苏汲的冤情,梁帝也如约写明诏书,将其张贴在了大梁境内的各处大小府衙。
  唯太子严濯仍被幽闭在东宫,裁决文书迟迟未决。
  端王按捺不住,非说要趁着今日旬休在京兆府先小聚庆祝一番,还点名要吃吟风上回在孙亮和陈娘子喜宴上做的火锅。
  结果,火锅的风声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原本只是小聚的规模,一下子变成了大理寺和京兆府官员近百人的大席面。
  周沉这边自然要请来济善堂老堂主和宋缙嫂嫂、哑巴药童等人,帮了忙出过力的鸿胪寺官员也得请来。
  一来二去,吟风看着京兆府公厨院前排着队找空位的官吏们,陷入了沉思。
  好在,大家也都不是空着手来的。
  大理寺卿林兆蒲来的最早,跑得一颠一颠地,“我家田庄昨夜摔死了只黄牛,早上才杀的,这肉还热乎着!”
  “哟,怎就这么巧了,”旁的官吏边揶揄,边提起手里的羊肉,“我这羊肉也嫩着呢,待会尝尝?”
  后头来的人倒显得羞涩了,“我们庄子里没摔死牛,但我们……母牛下了崽子,正产奶呢,我弄了两桶牛乳,也不知能否用上?”
  “这是我家乡的红茶饼、野山菇。你可别嫌它们丑,这些都是最好的。”
  赵士谦也来凑热闹,“喏,岭南的好东西,鲍鱼、海参、瑶柱,不必我多介绍了吧?”
  济善堂的医者们来得有些迟,陶玉笛也在里头,她最是大手笔,带了许多鹿肉、鳜鱼和活蹦乱跳的小河虾。
  吟风应接不暇,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山珍、海味,她全有了。望着这些好东西,吟风的嘴角都快裂到天上去了。
  倒是周沉脸色很是不悦。毕竟……他原以为只是小聚一场,等人散了,他还能邀着吟风去京郊踏青赏夕阳。
  现下这乌泱泱的人都等着吟风煮火锅,好好的旬休,哪怕不去外头散心,也该多休息的。周沉脸黑赛过老陈醋,又心疼吟风不愿她劳累,干脆沉默着将菜蔬接过,往水井边清洗切备去了。
  旁的人瞧着,也都不好意思做甩手掌柜,纷纷忙碌起来,自然顾不上什么君子远庖厨的繁文缛节了。
  他们忙作一团,吟风倒成了最闲的。
  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目光离不开那两桶牛乳和红茶饼。
  奶茶瘾犯了。
  吟风找来冰糖砸碎,往锅底里注入浅浅一汪泉水,糖粉下锅不久便现出焦糖色,趁着糖浆咕嘟起绵密的泡泡时把红茶丢进去翻炒。
  微苦的茶香混着焦糖的甜,清爽好闻。
  待红茶渐渐在糖浆中舒展开来,便将牛乳倒进锅中,烧着文火慢慢焖煮,静待茶香与奶味充分交融。
  等待的过程中,吟风还往里放了几朵陶玉笛送来的玫瑰花干同煮。
  约莫半刻,干花彻底舒展开,洁净雪白的牛乳染上了焦糖的暖色调,茶叶也已经彻底煮出了味儿。
  她这奶茶锅盖一掀开,陶玉笛的脑袋就自动围了上来,陈娘子和宋缙姐姐矜持些,但也都有些按捺不住。
  吟风笑着招手,“陈娘子,宋姐姐,你们也过来尝尝!”
  香甜的味道最是招女孩子喜欢。
  至于男人们,诸如平日里最馋的赵士谦,对奶茶这种甜滋滋的口味,却是不怎么感兴趣的。
  唯一的例外是江南来的温若云,嗜甜如命,又极爱饮茶。对奶茶这等新奇玩意,竟也不觉得奇怪,连饮了两小杯。
  吟风也少倒了些,准备拿去给水井边洗菜的周沉。
  他正搓洗着带泥的老姜,满手泥腥,一时也腾不出手。
  吟风拿他没办法,举起杯子去喂:“你先尝尝,喝不惯就算了。”
  周沉垂眼看去,葱白细长的手指好生端着杯浅褐色的茶汤,香气奶甜奶甜的。他绽开笑来,眉眼舒展,低头啜饮的同时一双眼却缓缓抬起。
  漆黑的眸子深邃极了,人吟风忍不住探看过去——
  她眨巴了下眼睛,脸色莫名红了。
  这双瞳子里,分明只有自己的倒影。
  “你喝完了没?”
  周沉没看杯子,依旧只看吟风,摇头。
  可那杯子分明见了底。
  吟风垂眼看清楚,又羞又怒,连忙撤回了举着杯子的手。
  “……甜吗?”
  “甜。”
  周沉的目光都不曾从她脸上移开过,答什么都带着些语焉不详的模样。
  吟风气道:“我是说奶茶,甜不甜?”
  周沉终于收敛,他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这般恍惚。理智回笼,脸色便红了起来,“很甜。”
  不过……没有你甜呀。
  周沉在心中慢慢地想着。
  *
  霜凋夏绿,整座京兆城都沐在一片春阳中。阵阵东风吹过,天边的纸鸢风筝也多了起来。
  分明位于朝阳之所的东宫,却是一片阴沉。
  紧锁的宫门,疯长的树荫。
  太子严濯的寝殿里药气已停止滋长,然而——
  “咳咳……”严濯倚靠在榻边,嘴边血丝缠绕,“孤要见父皇!孤病了,还不快去给孤叫御医来!”
  屋子里浓郁的陈腐病气却已弥漫绵长。
  可,没有人再信他了。
  殿外看守的禁军实则早已将严濯染病的事情通报给了梁帝,不许御医前去的命令,也是梁帝下的。
  严濯胸口闷疼许久,就是连走下床榻的力气也快要消失殆尽了。
  猛地一阵风刮过,殿内的窗户被风撞开了一个角,天边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莫名飞了进来。
  严濯愣了愣神,使了浑身的劲,支撑着自己往窗边走去。
  他手掌摩挲过的地方,便多了斑驳血痕。
  窗边,飞燕纸鸢破损了半边,也不知是从何处飞来的,竟掉到了他这屋里。
  严濯迟钝地意识到,殿外的那片天地,已经到了盛春时节。
  他幼年时也曾在皇宫放过纸鸢,那时他很是羡慕这小小一只纸糊的飞燕,能够飞出四方的宫城,踏进宫城外那片自由的天地。
  严濯原本以为自己是困在宫城的飞鸟,直到十二年前他如愿离开皇宫,前往卫州赈灾。
  那时他第一次嗅到自由。
  美酒如瀑、美人如云,他轻而易举就迷乱了眼睛。
  直到封丘县因为死伤惨重滋长了瘟疫,他才大梦初醒,慌乱害怕得,就如同他手里如今这只破了的断线纸鸢一样。
  他并没想着修补好纸鸢,只是随意将线交到了苏毗国手中。
  十二年后,纸鸢再一次断线。
  这一回,已经彻底修不好了。
  严濯望着窗角的天,痴痴望了许久。
  夕阳沿着那角度洒在他身上时,严濯散开的瞳孔已然一动不动。
  到最后,他是真的被病痛折磨至死的。
  他的丧礼上,梁帝也只匆匆看了他一眼。
  三月,春闱伊始。
  本该由严濯和礼部一同主持,可严濯已死,梁帝将其交给了端王。
  虽是临危受命,但好在春闱的事京兆府先前也多有准备。端王上手主持,也并没有多生疏。再加上礼部尚书的把持,春闱安顺平稳地举行、结束。
  春闱后,梁帝也开始将越来越多的国政放给了端王去管。
  四月,杏榜初放。
  梁帝与端王商量着,点了状元、榜眼和探花等人,并照祖制授了官。空缺近两月的刑部尚书、户部尚书,还有许多因太子获罪而空缺的职位,也都找了信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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