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探子吓得屁滚尿流,不似说谎,更没有说谎的立场。
  但——
  “阿鹿孤箭下怎会有失?”
  严濯分明记得,阿鹿孤说他已命中那人胸口。即便有回天的医术,也活不过当夜。
  可如今,那封丘县令竟好端端站在登闻鼓前!
  严濯想破了头,都不会想明白。
  往日有阿鹿孤在身边出谋划策,如今事情摆在面前,严濯满脑子都是怒火,任凭其操纵。
  他只会责怪收下的暗探杀手们,没能及时将人弄死在登闻鼓前。
  探子在心中叫苦不迭,前几日阿鹿孤才在登闻鼓前杀了人,禁军和金吾卫的风声正紧,恨不得五步路就设个哨口。
  别说是在登闻鼓前杀人了,现如今就是路过的阿猫阿狗都会被远远驱离。
  严濯陷进暴怒中,连梁帝传令觐见的内宦已到达殿前都不曾注意。
  *
  紫宸殿前
  严濯一路惶惶,到达殿前,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一男一女和“死而复生”的封丘县令,心中越发没底。
  他敛去神色,换上一副他早就装惯了的可怜样,再轻弓起脊梁,掩面咳了两声。
  殿堂内,梁帝威严端坐在龙椅之上,听见这两声咳嗽,破天荒地没去关注,反而皱起眉别过了脸。只用手托着额头,很是恼火。
  严濯神情凝滞,敏锐地察觉出梁帝有些不同于往日。辛苦经营来的那点父子情份,已经找不到任何踪迹。
  就连旁的内宦都紧着行动不便的封丘县令和那一男一女先行,反将他这个东宫太子晾在一边。
  严濯站在边上,指尖都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只能僵硬着身体踏进紫宸殿内。
  殿内还有其他人一早就在。
  端王立在左侧,他身旁不远处,苏毗使臣跪于阶下,二人神情都极为凝重复杂。
  严濯心中难免猜忌。
  但没对陛下他也只能隐忍不发,随后强打着镇静越过他二人,朝梁帝行礼跪拜,甚至还佯装着无辜问道:“儿臣在东宫听闻登闻鼓有异,陛下又召儿臣觐见,难不成是东宫下属之人又犯了什么错?”
  未等梁帝回答他,严濯便已提前认错,一并将错处推及他的部下。
  他同往常那般,说着说着便开始咳了起来,激烈的咳嗽令他气血上涌,面目通红,脊背更是高高拱起。
  让人忍不住侧目担忧。
  梁帝听得甚是烦躁,但也不愿出演阻拦,任由严濯上演着这出苦肉计。
  严濯被晾得久了,咳嗽也装不下去了,干脆瘫跪在台阶上,只剩喉咙里呜呜地叫着。
  梁帝长出了一口气,“都咳完了?”
  严濯哑着嗓子,仍旧想拿出他惯用的把戏来装傻,却见梁帝将手一挥,紫宸殿外两名禁军便将一名御医押了上来。
  他后背的衣物连同皮肉都已血肉模糊,徒留着口鼻里一口气,死倒是死不了,但怕是也活不久。
  这御医不是别人,正是方才给严濯请脉煎药的那位。
  梁帝并未将注意力都放这名御医身上,而是深深地看着严濯。
  原本无力的嗓音还要强装威严,梁帝说起话来的声音并不好听,眉目更是愁作一团,“还咳吗?”
  严濯空咽下口水。
  他脸上先是错愕不安,而后慢慢回落至黯然。他惊惶惶地想起,自己的病是假的。骗了梁帝整整十二年,严濯自己都快忘了。
  尽管他的嗓子的的确确在长达十二年的伪装中变得喑哑不堪,腰背也因为长久地咳喘变得难以伸展,身上的药味更是当真在药罐子里泡出来的。
  但假的不会变成真的。
  他连自己都骗过了,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当众戳穿的一天。
  病情一事,东宫内只有伺候他的老人和阿鹿孤所领的一小部分胡奴知晓。
  御医是早些年买通的,出卖他即是出卖自己性命,得不偿失。
  除掉跟他绑在同一根绳上的,唯一知晓他病情为假的,也只剩苏毗国来的使臣。
  严濯将眼里的余光瞥在了同样跪地的苏毗使臣身上,那双深邃的浅色瞳孔和棕色须髯,都与阿鹿孤如出一辙。
  他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意。
  没有别人了。
  出卖他的一定是苏毗使臣、和使臣背后的苏毗国君。
  至于阿鹿孤和那些低贱的胡奴们,他们本就是苏毗国君的棋子。如今自己已被苏毗国君抛弃,那阿鹿孤的存在也将会失去意义。
  本该已经被射杀的封丘县令,今日却能苟延残躯来到紫宸殿面见陛下,想必也是他们的手笔。
  严濯静跪在玉阶,内心的浪涛来回翻涌着。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公堂对质
  74  公堂对质
  梁帝一连问完他两句, 便不再多言。
  毕竟殿内还有外人在场,家丑不可外扬,皇家家事更是不可多说。
  梁帝深叹了口气, 看着严濯的眼神晦暗不明。于严濯,梁帝曾经的确有愧。他的母亲出身低下, 但严濯毕竟也是他亲生的孩子, 的确不该厚此薄彼。
  但事到如今, 装病的事浮出水面。他这貌似软弱无辜, 心无城府的儿子竟是欺他最多的。
  长达十二年的欺骗, 放在天底下任何一对父母身上都不会好受。
  梁帝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将目光落向敲响登闻鼓的那三人,头痛道:“你们可知,这皇城门前的登闻御鼓不可随意敲击?你们系何身份,有何冤屈?”
  堂下,封丘县令受内宦搀扶, 先朝梁帝敬拜一礼, 才迟迟开口:
  “微臣乃吏部任命的封丘县令, 手中有当年的授官敕牒为证。今日敲响登闻御鼓,是要告当朝太子殿下,十二年前卫州赈灾之时不仅中饱私囊, 侵吞赈灾款项,而且欺下瞒上、栽赃嫁祸给无辜的太医苏汲,致使封丘县错过最后的生机。”
  梁帝眼角惊跳,撑着龙案震怒大吼:“你胡说什么?”
  在梁帝的记忆中, 十二年前严濯去赈灾时分明做得不错, 十分体察民情。他深入灾区, 送回许多灾情奏报。梁帝也是借着那些奏报, 狠狠压制了旧朝贵族们。
  甚至严濯还因此染上了痨病,险些回不来京兆……
  不对。
  梁帝渐渐冷静下来,那名御医先才已经交代,严濯的病是假的。
  他沉吟片刻,堪堪压制住自己的怒火。
  “将你的授官敕牒呈上来!”
  封丘县令早已备好,此刻也只要细致地交给呈报的内宦。
  授官敕牒要刻吏部印章和天子御印,很好分辨。梁帝扫过一眼,便知敕牒是真。
  梁帝的脸色阴沉极了,他怒瞪一眼严濯。后者正欲申诉,但梁帝挥手命内宦将其制住,他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来。
  “你们、你们又是谁?”梁帝指向封丘县令身旁的一男一女,手指都在发颤。
  他无法想象,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严濯,背过他究竟是怎样的恶魔。
  女人叩首,镇定嗓音道:“民女宋缙,卫州赈灾随行医官苏汲的未婚妻。”
  她身旁的男子也叩首,唔唔了两声。
  宋缙替他出言:“他是医官苏汲的药童,嗓音已哑,不能言语。但他也曾随行进入灾区深处,知晓其中真相。”
  药童抬手比划两下,示意自己认得字,也能够书写。
  宋缙献上将她和苏汲的婚书献上先自证身份,而后又递上了自己辛苦搜集来的证据匣子。
  里面有苏汲写好的药案,用以证明苏汲一早就发现了瘟疫蔓延的踪迹。二则是封丘县学教谕留下的手札,用以证明苏汲一直在封丘县内治病救人,而下令弃城逃走的人则是严濯。三则是哑巴的药童的自述,他将事情缘由已经写得清清楚楚。
  这三份证据再加上封丘县令这个人证,已经足够证明当年的真相。
  梁帝垂眸阅览,跪地的太子严濯早就按捺不住,一次次妄图甩开牵制他的两名内宦,嗓音沙哑着为自己喊冤。
  但事实如此,梁帝心惊肉跳地看着一份份证据。
  终于他怒不可遏地将龙案掀翻在严濯面前,抬手便是朝着太子狠狠地一巴掌。
  “好啊,你便是这般骗朕的?”
  严濯被这一巴掌打得歪歪斜斜,但仍是不死心,顾不上掩面盖住红印,便跪着前行死死抱住了梁帝的腿,哭喊着,乞求梁帝能够垂怜自己。
  但封丘县令还有那一男一女明显是有备而来,人证物证俱在,他也不可能空口白话就摆脱嫌疑。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将错处推给苏毗胡奴,竖立自己只是听信谗言的无辜懦弱形象,往后的事再慢慢筹谋。
  严濯喑哑着,哭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可您也听到了,杀人的都是阿鹿孤,与儿臣并无干系。我不该听了他的谗言,做下如此多糊涂混账事来!”
  梁帝不忍看严濯如今这副可怜模样。
  可毕竟是疼了十二年的亲生儿子,尽管政事、德行上有亏,但孝顺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关系,血缘是斩不断的。
  “阿鹿孤?”
  梁帝打定主意,再给严濯最后一次机会。
  封丘县的一切,就让那胡奴去认便罢。
  严濯抬眼,终于捕捉到了梁帝晦暗神情里唯一的柔情,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将这缕细丝似得紧紧攥在手里。
  “是阿鹿孤!封丘县瘟疫蔓延之初儿臣便想上奏,可阿鹿孤说他能解决……谁承想,竟是弃城屠杀之举。儿臣也是被蒙在了鼓里,若非封丘县令和这位女郎君相告,儿臣也是不知的啊!”
  封丘县令憋闷着一口气,“你!”
  他的伤依旧棘手,不过能勉力支撑他说完几句话。到此处,已然力竭。宋缙一边安抚县令,一边跪地恳求梁帝能够彻查太子及其部下。
  此话一出,严濯更似恶犬扑食,音色洪亮着反驳起来,一桩桩一件件都倒给并不在场的阿鹿孤。
  梁帝此刻已是大事化小的心态,转头询问端王,“阿鹿孤现在何处?京兆府还是大理寺?”
  这句话问出口,与严濯来说,事情便有了转机。
  但与此同时,他身后跪着的苏毗使臣的脸色却明显难看了起来。
  殿外不远,同样是一名浅眸棕发的胡奴压低了脑袋迅速路过。
  紫宸殿门扉重重,寻常言语之声根本穿不透,但方才严濯用尽浑身解数申辩的声音,还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胡奴龟缩一路,巧妙地躲避过把守的禁军和金吾卫,沿着宫城一隅年久失修的下水浅渠钻了出去。
  胡奴暗暗欣喜着他运气不错,没出什么乱子便成功出宫。却不知他身后不远,一名身着绯袍的年轻官吏目视着他离去的方位随口吩咐金吾卫,“远远跟着,别让不知情的禁军拦下他。”
  太子在紫宸殿内奋力攀咬的事,不及两刻间,便传到了深处东市客栈的阿鹿孤的耳中。
  报信的胡奴怒气最重,“出了事,太子殿下便将您当做挡箭牌,什么脏水都往您身上泼,显得他多无辜似得……今日如此,哪怕他躲去一劫,将来登基,恐怕也不会如约将薄骨律交出来的。”
  阿鹿孤一双碧眼极为明艳,教人琢磨不透情绪,但眉间的皱纹却是越发得深。
  “这间客栈已然不安全了,我们逃吧……”
  那报信的胡奴压低声音,用着中原人听不懂的苏毗语悄声谋划,阿鹿孤静听许久,神情渐渐肃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西窗,朝苏毗国的方向顿住。
  为了薄骨律筹谋多年,一朝事迹败漏,前功尽弃。他胸膛起伏,怒火已被彻底点燃。
  “快逃吧!城外的金吾卫和禁军只会越来越多的!”
  阿鹿孤终于收回眺望西北的目光,抬脚欲逃,下一个瞬间——
  客栈四面八方箭雨齐发,客栈周围盯梢的苏毗人应声而倒,惨叫连连。
  阿鹿孤未及反应,便被陡然冲进来的官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为首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一身明丽绯袍,满脸意气风发偏受目下两块青黑拖累,变得沉稳却不失少年人的英气。
  阿鹿孤的汉话说得还不算流利,但京兆府少尹这几个字他却是早就烂熟于心。
  “周少尹,我们又见面了。”
  周沉未敢轻敌,不欲与他多费口舌功夫,踩了他人陷阱。
  他只专心挖着自己的坑。
  周沉不理会阿鹿孤的话,径自笑起来,同身边的赵士谦叹道:“如此客栈,作藏身之处可真是密不透风。多亏了太子殿下指点,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呢……”
  赵士谦很会接岔:“是啊,事成之后我们可得登门拜谢太子殿下,替我们省去了大麻烦。”
  一来二去,阿鹿孤脸色铁青。
  尤其周沉和赵士谦一唱一和着说到“太子殿下”这四个字时,他俨然恨意盛满。
  周沉看着他,只说:“公堂对质,少了你可不行。跟我们去趟紫宸殿罢!”
  阿鹿孤手脚均已被缚,四名彪形大汉前后左右将他死死围堵,他哪有说不的立场。
  紫宸殿内,严濯依旧在与宋缙来回拉扯着旧事。
  梁帝恼得说不出话来。
  端王则时不时说上几句滴水不漏的公允话,并不偏颇了谁。
  只等拖足了时间,周沉便押着阿鹿孤现身了。
  这出离间之计,便是周沉的手笔。
  先让太子严濯认为苏毗国君与端王交好,将他对阿鹿孤的信任降到冰点。再让阿鹿孤听见严濯推责攀咬的证据,甚至言而无信,出卖自己藏身之所。
  最后两相决裂。
  从阿鹿孤登上紫宸殿开始,这出好戏才算正式开场。
  梁帝身在高位,最先看清楚周沉押着阿鹿孤前来,当即挥手示意噤声。
  严濯则是愣了神。
  阿鹿孤藏身的那间客栈,四周俱是苏毗人盯梢,这些人被阿鹿孤训练许久,个个都身手敏捷,来去如风。若是有人强闯,不出眨眼间便会被这些苏毗人用刀剑扎成筛子。
  周沉究竟是怎么突破重围一举斩获阿鹿孤的,严濯一时不敢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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