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吟风睁着一双鹿眼,无辜满溢。
  她和他的视线紧紧交融在一起,周沉字句谨然,“我说,我……喜欢你。”
  吟风抬手,捏了捏自己酡红的耳垂,顺势别开了周沉的目光,也恰好挡去了自己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总之是撇下周沉,没理会他半个字。
  得不到回应,他也只得兀自忐忑着。周沉本也是闷惯了,哪怕心中还有许多想说的话堵着,真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了。
  千言万语,只汇做一句没什么意思的话:“我送你回京兆府。”
  吟风只管点头,依旧没言语。
  只他们的步伐渐渐趋同,不快不慢,远远看去像是饱食一顿的小夫妻并肩出来消食散心。
  *
  这是周沉自打午后回府的第七次走神,赵士谦颇为无奈,将茶杯敲击出好大的动静,才把周沉的心思拉扯回来。
  赵士谦没好气:“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周沉磋磨了下鼻尖,“嗯……你再说一遍。”
  赵士谦:“……”
  怎么会有人走神走得如此坦荡荡?
  他耐着性子,再次将京兆府暗探查到的消息报予周沉。
  “这个阿鹿孤是苏毗国十五年前进献来的乐奴。十五年前,西域大旱。苏毗国君进献胡姬、乐奴三十人,还将边境之城薄骨律献给了咱们大梁,这才换去支援,安然渡过难关。”
  边境遥远,许多事情久住中原的人们都不清楚。
  唯独边城薄骨律的历史,几乎是无人不晓。
  前朝年间,薄骨律一直都属中原管辖。但因薄骨律水草丰美,拥有西域诸国不敢想象的广袤绿洲,围绕着薄骨律的战事便不曾断绝。
  大梁建国之初,内乱不断,朝廷无力应对疆域战事,这才令苏毗国占了便宜。
  十五年前,大梁才得以重掌薄骨律。
  “大旱过后,苏毗国君屡屡反悔,妄图以金银财帛、奇珍异宝换回城池。他们给鸿胪寺和陛下上书奏请多回,均被驳回。”
  “但直到十二年前,齐王严濯历经卫州赈灾一事渐受陛下宠信,甚至盖过了当时的端王殿下后,苏毗国君也就没再上书提过薄骨律的归属问题。”
  周沉听罢,挑眉道:“苏毗国君不会轻易放弃薄骨律,陛下也绝不可能放手,苏毗国君唯一的希望便是与大梁皇子勾结。只要皇子在他们的助力下顺利继位,薄骨律自会回到他们手中。”
  赵士谦点头如捣蒜,“八成就是如此,他们也真是胆量包天,竟以国土作挟!”
  周沉将卷宗挨个展开,静思着对策。
  若是能拿到他们暗中勾结的密函、书信,事情便好办许多。只是这些东西太子和阿鹿孤必定视为绝密,等闲之人难得沾手。
  可事关国土,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周沉与赵士谦闷在府廨内商议许久,寻摸着可以突破的疏漏之处。直到谈得口干舌燥了,两人抬眼看向灰蒙蒙的暮色,不约而同地深叹一口气。
  济善堂里,封丘县令仍在靠着文泽的珍惜药材吊命,随时都有可能撑不过去。
  若是再无进展,那封丘的旧案,怕是永无翻案的可能了。
  周沉盯着窗外的天景,最后一丝暮光被大地吞没,夜色倾盖,沉沉如水。
  “……鸿胪寺!”
  他腾地站起身,灵光乍现。
  外吏朝觐,诸蕃入贡,均为鸿胪寺掌管。与大梁关系密切的邻国甚至会驻派使臣,久居鸿胪寺官舍之中,苏毗国与大梁维持邦交几十年,鸿胪寺里也住着他们的使臣。
  苏毗国君筹谋大梁国土,定不会只有进献来的胡姬、乐奴们参与。身为身份尊贵的使臣,更应是深陷其中。
  但京兆府的火现下只烧到阿鹿孤脚下,苏毗使臣现下只用隔岸观火。
  毕竟苏毗国君看重的只是那块肥沃的土壤,阿鹿孤没了,还有别的胡奴。严濯不堪用了,大梁也有别的皇子。
  “不错,苏毗国的使臣定是参与其中的。”
  周沉嘴角轻扬,总算有了眉目。
  筹算好了太子和阿鹿孤的事,他又一个人闷在府廨处理了许久京兆府的日常事务。倒是不难,都是他做惯的。只是有些冗杂,很是花费时间。
  一口气忙完,周沉起身活动筋骨。
  窗外早已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月色被重重阴云遮挡,光芒微不可见。就连案台的烛火都摇晃起来,险些也湮没在了黑暗里。
  周沉找来剪刀,剪去了多余了烛芯,火光才重归平静。
  夜色如水,怕是已经快到子夜时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整个晌午滴水未进,现下腹中空空。杂事已毕,饥饿感迟迟席卷而来,难捱得紧。
  早就过了公厨开放的时辰。宵禁也已经来临,坊门都落了钥,西市怕是也闭市许久。
  思来想去,只好吞了杯凉透的浓茶水,权当果腹之物。
  末了,他吹灭烛火,推门离开府廨,准备往官舍走去。
  整个京兆府都已陷入黑甜的梦境里,周沉懒得掌灯,府廨内也再无其他光源。黑漆漆的路,只靠着记忆往下走。
  于是,不知怎的,他竟由着心意,朝着与官舍相悖的另一侧方向缓缓踱步而去。
  空气里隐隐有食物的暗香浮动。
  他眼前的阴翳豁然散开,望着前头的公厨小院。
  那里还有一盏微光尚未熄灭,昏黄的烛火摇曳在春日晚风中,像是挠在痒肉上的睫羽。
  公厨小院里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周沉立在院前看了好一阵,不忍打破这梦境似的一幕。
  片刻后,吟风拎着沉甸甸的食盒推门出来。
  “周少尹?”
  吟风只嗅到隐隐的浓茶香气,还没看清暗夜里的人影。
  周沉重重嗯了一声,随后问她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吟风语气嗔怪:“赵司法说,你今日恐怕会很晚。我只好在这等着……”
  “都这么晚了,你等我做甚?”
  周沉心中惭愧,更怕连累了吟风同他这般焚膏继晷,耗费精力。
  “我大抵知晓你们近日忙着的案子十分紧要,但你也不能太拼命了,要是在这节骨眼上累坏了,你还能指望谁来帮你帮你?”吟风声音轻柔,蕴着微微的恼怒,“不按时吃饭,当心生病!”
  周沉静静听她唠叨。
  她叽叽呱呱地说着,天边的阴云听烦了,竟也散开去。
  月色同星光一道,不再受云层遮挡,散落满京城。
  也落在了他和她的肩头。
  周沉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红到耳廓,他只说:“小风姑娘教训的是。”
  吟风叹了声,也不知周沉这是听进去了,还是在敷衍她呢。
  只想着,食盒里的馎饦不好再耽搁,久了怕是会坨掉。于是没好气地摇着头,打开了食盒盖子。
  “脂葱杂面馎饦,你尝尝。”
  吟风连碗筷递给他,俩人一同靠坐在门槛柱石上。
  四下无人,眼睛也渐渐适应了暗夜。月光在此时明朗许多,能看见碗边浮着许多翠绿的葱花和晶莹的油花。
  馎饦便是宽面条,也可做成韭叶细的,更为入味。
  因为吟风更钟爱韭叶面,所以周沉这碗里的馎饦也是细的。
  这碗面的灵魂是一勺脂葱。
  将雪白的练猪膏细火熬化,放进姜片、葱白煎炸到微微焦黄,碧绿的葱花得稍后放入,紧接着便是一勺陈年的老酱油。
  葱油浓郁,猪膏味厚,酱香咸鲜。
  捞出面来再往脂葱里冲进滚水面汤,便能吃了。
  夜色深了,肉腥纵然过瘾,却是不如一碗不咸不淡的汤面趁心,吃下去毫无负担。
  一碗下肚,周沉额间冒出微汗。
  他将空碗递回食盒里。转头,才发现吟风双手撑着下巴,一双惺忪睡眼朦朦胧胧地看着自己。
  视线不由得相撞,吟风慌乱得很明显。
  周沉喉头攒动,心跳的节奏随吟风的神情一同慌乱起来。
  他没忍住,“我白日里说得,你可有放在心上?”
  吟风躲过脸,把碗小心放好。
  随即,逃也似得跑回了后厨。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末路
  寅卯交接, 未及破晓。
  天外风高云淡,星月尚且明朗,照映着宫城内外。
  几声子规啼鸣打破了浅眠, 太子严濯自一屋子郁结不散的药气里惊醒,额间冷汗滚滚。他呼吸得异常沉重, 噩梦残余地凄惨悲苦, 吞噬着自己。
  床帐外, 侍疾的内宦倚靠在床榻边上, 睡得格外香甜。
  严濯眼睑泛起血色, 莫名的怒火驱使他举起藏在枕边的匕首。
  “刺啦——”
  烫到灼人的液体喷溅在严濯脸颊的皮肤上, 他惊跳起身,懵懂看了眼自己手中攥紧的小刀,斑斑血迹甚至还呼出热气。
  许久后,严濯才终于找回清醒。
  他对内宦的尸身熟视无睹,越过他, 呼来了一众侍者。
  擦洗过血迹, 漱过口, 他颇有趣味地赏看着这些因为一具尸身就怕到神情惶惶、全身发颤的侍女内宦们。
  噩梦的阴霾淡去不少,他看得有滋有味。
  只在梁帝亲派的御医前来送药前,他才不紧不慢地着人收拾了那具残尸。
  于是, 严濯啜着黑色药汤时,陪侍他十多年的老内宦也就没敢吱声。
  他的病是假的。
  请脉送药的御医知晓,伺候严濯的老人知晓,苏毗国来的胡奴们也知晓。
  唯独严濯自己, 许是欺骗梁帝欺骗太久, 便连自己也忘了。
  如今严濯的脾性越发古怪起来, 已经没有一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了。
  老内宦默而不语, 将空药碗端回食盘中。他几乎是垫着脚,轻轻挪动着步伐,生怕脚底的杂音会惹着严濯那怪脾气。
  可事不遂愿,他才将将倒退了两步,便被急忙闯进来的一名侍卫撞了个人仰马翻。
  瓷碗应声碎落一地,老内宦却是二话不说跪了下去,锐利的瓷片扎进肉里,他连粗气都不敢喘。
  罪魁祸首的侍卫更是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开口:“太子殿下,昨晚……昨晚有暗卫看见苏毗使臣,趁着傍晚去了端王殿下府中,宿夜不归。方才……”
  “方才什么?”
  严濯眼睑跳跃,陡然攥起拳头。
  “方才……苏毗使臣刚从端王殿下府里回到鸿胪寺,二人,相谈甚欢。”
  严濯眉间盛着滔天.怒火,全数发泄在了报信的侍卫和跪在旁边的老内宦身上。
  “阿鹿孤呢?”
  严濯气急,脚步也摇摇欲坠。
  侍卫语带哭腔:“仍在客栈之内,不曾有失!”
  严濯惶惶回忆起十二年前,那时他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皇子。母亲出身微寒,他活到弱冠之年,都不曾见过父皇几面。一度都是皇子里的最大笑柄。
  连那些内侍宫女,都敢在背地里嘴碎他们母子。
  直到苏毗国敬献来的乐奴阿鹿孤找上了他,事情才终于有了转机。
  他在阿鹿孤的指使下,从当朝最红的端王严勐手里抢来了赈灾这种脏活。那一回,他贪墨了数百万两黄金白银。即使到最后拿不出银子来救人,那个苏毗国来的乐奴也帮着自己轻松摆平。
  只不过牺牲了个医术还算高明的太医,只不过为了名声装了几天病而已。
  卫州赈灾后,严濯尝到了装病的甜头。尤其是看到梁帝羞愧的神情,他便乐此不疲起来。
  当然,更令他着迷的,则是手中的权势金银,一点点多了起来。
  这一切的代价,不过是一块他从未踏足过的遥远土地。大梁与苏毗交界的城池,薄骨律。
  只要他按照约定,在自己登基后拱手让出去便可。
  他原以为他和苏毗国君的事天衣无缝,但直到方才他听说苏毗使臣去了端王府中。
  大梁的皇子不止他一个,他们想要的却只是一个城池。
  前脚,阿鹿孤因为伤及京兆府武侯之事连累他遭受陛下疑心。后脚,苏毗使臣转头就朝向了端王。
  这些年,端王严勐被自己一路欺压,地位几乎颠倒。定是积压了不少怨气,若是苏毗使臣以他多年所犯的罪证为交换,想必端王也会答应让出薄骨律。
  想到这些,严濯越发惶惶。
  怎么办……他额头暴起青筋,越是想要思虑对策,脑中越是一片空白。
  心下也只剩下仓皇无力的三个字来回重复——怎么办?
  偏是在此时,皇城外开始响起铿锵的鼓声。
  一击一击,响彻云霄,清晨的宁静被彻底击破。
  不止皇城宫城,就连整个京兆都陷入了对这段鼓声的猜测里。
  毫无悬念,能在京兆发出如此震颤的声响,只有登闻鼓。但击鼓之人又是谁?所鸣冤情又是何事?
  *
  晏青被射杀在登闻鼓前的事发生才不满三日,鼓前血气未散,随鼓槌扑进鼻腔之中,气味骇人。
  但是击鼓之人仍旧蓄满力气,迎着猎风,将鼓声传遍京兆。
  除却鼓声,皇城内外尚处于风平浪静之中。独剩常人看不见的暗流,悄然汹涌。
  东宫探子将登闻鼓前的消息飞速传来。
  击鼓之人一男一女,二人都有身弱之态,年逾三十。其中男子脊背佝偻,未老先衰,最为显眼。
  东宫探子从未见过他们,虽已有人去查证身份,但迟迟未报,恐怕还有些棘手,他只得先将情报如实叙述给太子严濯。
  但除去击鼓的那两人,还有一人,探子是见过的。
  他朝严濯回报道:“那一男一女身边,还有一名老者陪同。”
  严濯:“是谁!”
  探子回应声渐小,底气虚弱:“是那天,被阿鹿孤射杀的封丘县令。”
  “你看清楚了?”严濯怒极,拽住探子衣领将人勒住。
  “看……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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