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宁心中疑点重重,但既然被点破了身份,俩人也不好再继续伪装下去了。
喻殊白是惯会装笑面虎的,他笑道:“这位道家便是紫薇舍人?”
紫薇舍人扬了扬下巴:“正是。贫道能看透人心、知晓过去、推演未来,只要是院长您想知道的,贫道就能为您推算出来。”
“哦?”
谢晚宁听见喻殊白拉长了声音,尾音有些微微上挑,似乎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那不知我们要如何做,才能得知过去未来呢?”
虽然喻殊白装的像,但谢晚宁还是听出了些许讥讽的意味。
只是紫薇舍人显然没听出来,他道:“请二位稍后。”
说着,他站起来,身形没入黑暗之中。
谢晚宁只听见一阵瓷器的碰撞声,叮当作响,不多时,紫薇舍人又重新坐了回来,这回他手中多了两盏茶。
谢晚宁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可得知这茶盏是出自江南名窑,人触之生温,宛如上好的玉石。用来盛放茶水,既可以让茶水更加清甜甘冽,散发出深蕴在茶叶之中的醇香,还可以让茶水长久的保持温度,不至于凉的太快。
若是以往,谢晚宁只当是看个响了,但是跟着喻殊白这么些年,看惯了琢玉盟那边送过来的好东西,再面对这种稀罕物件时,她竟然也学会了一眼估价。
约莫一百两黄金,谢晚宁心中暗想,这还只是一只的价钱。
这青玉观,竟然如此奢靡?
喻殊白的视线也落在这茶盏上,片刻后,他语气若有所思道:“道长的茶不错。”
紫薇舍人淡然笑笑:“不敢当,喻院长出身江南名门,这点小物件,自然早就司空见惯了。”
喻殊白随意地提了一下嘴角,眼神还是盯着那茶水不放,道:“敢问道长,这茶是用来?”
“这不能叫作是茶,而是经三清点化过的圣水。”紫薇舍人抱手在前,做了一个掐诀的手势:“喝圣水洗涤身体污秽,是观人心、晓未来、知过去的必要。”
说着,紫薇舍人放下手,将两杯茶分别推到谢晚宁与喻殊白的面前,笑道:“若二位有诚意,还请用这圣水。”
谢晚宁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水,眉头不由地皱了皱。
这紫薇舍人实在是太过古怪,若说他毫无本事,却能在他们进门之后迅速得知他们的名字,用的茶盏也是价值不菲。
但要是他有本事,这观人心、晓未来、知过去的说法又实在太过荒谬。
谢晚宁一时没有动作,只是悄悄抬眸看紫薇舍人。
没想到紫薇舍人根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他关注的一直都是喻殊白,目光紧紧,甚至可以说是目光灼灼。
谢晚宁顺着紫薇舍人的视线看向喻殊白,看见他真的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地在鼻子底下过了一遍,似乎是在仔细辨别茶水的气息。
谢晚宁以为喻殊白当真要喝,手上微微一当,想去偷偷扯喻殊白的衣角,但下一刻,喻殊白又将茶盏放下了。
“都说紫薇舍人博学多才,不知可对这茶道有所研究?”喻殊白笑着问。
他的话题转的太过突然,谢晚宁跟紫薇舍人都没反应过来。
紫薇舍人看看茶盏,又看看喻殊白,面上还是露出一个笑:“这是自然,不知喻院长想要聊些什么?”
谢晚宁以为喻殊白只是不想喝这个劳什子圣水,而故意扯出来的理由,但没想到喻殊白真的开始跟紫薇舍人谈论茶叶,包括茶叶的产地、来源、种植地,甚至是天气会对茶叶口感造成的影响,滔滔不绝。
紫薇舍人的表情由一开始的轻松,到中途的强笑,再到最后他略微不安起来,眼神频繁地往某处张望。
谢晚宁默不作声地顺着紫薇舍人的视线,悄悄瞥了一眼,但房间的光线实在太暗,除了黑糊糊的一团,她什么都看不清。
另一边,喻殊白已经从茶水说到茶盏了,原本蒸腾着热气的茶水,早就凉了个彻底。
谢晚宁抿了下嘴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藏在小圆桌底下,飞快地扯了扯喻殊白的衣角。
喻殊白不着痕迹地瞥了谢晚宁一眼,下一刻,谢晚宁就感觉自己的手背,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冰凉华贵的衣料在她的手背迅速地滑过,喻殊白指腹的温度在这点冰凉之中显的格外温热。
谢晚宁撇了撇嘴,正准备收手回来,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下一瞬,属于喻殊白手掌的温热完全覆了上来。
谢晚宁一愣,她感受到喻殊白细腻的指腹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尖,喻殊白挽在手腕上的那串碧绿佛珠,不经意地在谢晚宁手掌滑过,触感温润。
随即,谢晚宁感觉她的指尖被捏了捏。
谢晚宁挑了一下眉毛,克制住自己想要抬头看喻殊白的欲望,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随后她低下头,像是在酝酿些什么,片刻后,谢晚宁不耐烦道:“院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紫薇舍人一愣,出声道:“这位夫子,推演之时切不能中途退出,否则将有大灾啊。”
谢晚宁面上显出更不耐烦的样子:“什么推演?我根本不信。传闻中的能人异士,哪一位不是打个照面就能算出吉凶?还用得着在这儿啰里啰唆?”
紫薇舍人一哽,还没说话,喻殊白立即皱眉道:“道家在前,岂能不敬?你若实在待不住,就去门外候着,莫要吵闹。”
青玉观可没这规矩。
紫薇舍人立即道:“只是这不合规矩,夫子她——”
“她向来不知天高地厚惯了。”喻殊白语气有些冷淡地接话。
“可是——”
“舍人,茶凉了,可否为在下续上?讲了这么久,确实应该尝一尝舍人的好茶了。”喻殊白将杯子递过去。
紫薇舍人下意识去接,与此同时,谢晚宁转身就走。
“欸,夫子你——”
“砰——!”
一声门响,一下子把紫薇舍人“留步”两个字被堵在了喉咙里。
喻殊白适时道:“舍人莫要气恼,这人就是这个脾气。还请舍人勿要见怪,先续上茶来。”
紫薇舍人这时,眼神又飞快地往房间角落里瞥了一下。
随后他像是得到什么批准似了,整个人送了一口气,这才妥协道:“好,贫道这就为院长续茶。”
喻殊白面上露出一个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第18章 又是小侯爷
◎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另一边,谢晚宁从西厢房里跑了出来,按照自己一路上观察到了地形,挑了个能快速抵达后院的,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也还好谢晚宁与喻殊白之间,也算是相处了几年,培养了些许默契。
有时喻殊白一个眼神,或者几句讥讽的话,谢晚宁竟然能揣摩出他些许情绪。
倒是颇为神奇。
不过配合着演戏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倒是又有机会狠狠宰这个腹黑老狐狸一笔了。
谢晚宁笑嘻嘻地想着,脚尖一点随意散放在墙边的木头桩子,身子如同轻燕一般越墙而过。
只是下一刻,同样一个黑影从墙的另一边飞上来,两人躲闪不及,砰一声头、胸相撞,双双哎哟一声摔下墙去。
“嘶——!”
谢晚宁捂着头,满脸痛苦。
她抬头一看,发现被她撞那人捂着胸口龇牙咧嘴,痛苦程度也不遑多让。
只是等谢晚宁看清对方装扮、容貌,不由咬牙切齿:“小侯爷,你走路不能看看路吗?!”
子车寻捂着胸口直抽凉气,嘴上倒是不肯饶人:“废话,走路自然看路,但本侯爷翻墙看什么路?!”
谢晚宁没时间跟他唇齿相机,只好道:“这事姑且放下,等我办完正事再跟你打一场。”
说着,谢晚宁一撩下摆,就准备再度翻墙。
子车寻见状冷笑道:“后院本侯爷早就去过了,风平浪静。”
谢晚宁姿势一顿,下意识反问:“那左右两边厢房呢?”
“同样风平浪静。”子车寻环臂抱胸着说。
谢晚宁狐疑:“小侯爷你都去过了?你是怎么知道要来青玉观的?”
“院长能推出来的事情,本侯爷自然也能推出来,只需要细心查查发疯之人的共同之处,都不难发现青玉观。”
谢晚宁闻言挑眉道:“小侯爷入这青玉观宛入无人之境,竟也没人拦着?”
子车寻嗤笑,眼眸像是被清水洗过的琉璃,倒着熹光,微微发亮:“本侯爷翻墙进来,谁的眼睛会往天上长?”
说着,子车寻的目光落在谢晚宁身上,很是轻巧地上下打量了一遍,眉毛轻轻一挑,哼笑道:“当然,谢夫子除外。”
谢晚宁嘴角微抽,顿时有种揍死子车寻的冲动。
但这时,子车寻耳朵忽然微微一动,目光看向一处:“有人来了。”
谢晚宁刚想问是谁,手腕就被子车寻往下一带,两个人一同躲进了一条仅仅能容纳两个人侧站着的小巷子里。
谢晚宁被带着,有些摸不清楚状况,拿眼睛瞪子车寻:“干什么要躲?咱们又不是做贼!”
子车寻眼珠又黑又亮,轻轻一转,眼底透露出的笑意即促狭又狡黠:“夫子应有自知之明,这地方与内院只有一墙之隔,平日里的那些香客或是由童子带来,或是身上有文书。咱们身边即无童子,又无文书的,不是做贼,难不成还是做客?”
谢晚宁一哽,她确实对青玉观内的事务不太了解,更不知道寻常香客想来内院,居然如此繁琐。
这个嘴仗子车寻略占上风,谢晚宁只好闭口不言。
而这时,子车寻与谢晚宁面对面站着,由于小巷子的空间限制,两个人挨得很近。
从子车寻的角度,可以看清谢晚宁脸上的每一处。
谢晚宁的皮肤极白,像玉石一般温润。而且她生了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不说话时,便妩媚多情。只是谢晚宁寻常并不作那些故意卖弄的表情,因此她的眼里见不到污浊,倒完全是一派天真的正气。
着实好看,怎么会有男子长成这幅女子都自愧不如的模样,子车寻默默想,他在泾川从来看不见这样的男儿。
他们泾川的汉子个个都身高八尺,肤色黝黑,由于长期守卫边境的原因,衣服一脱,身上全是肌肉与伤疤,断不会如同谢晚宁这样身材纤细。
这样想着,子车寻看向谢晚宁,却忽然皱了下眉头。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他要比谢晚宁高出不少。与谢晚宁面对面的站着,只要一低头,就可以能轻易地看见谢晚宁的头顶。
纤细就算了,还这般矮小。
子车寻笑了一下,笑容满是少年人的捉弄和恶劣,他低下头,语气里面全是促狭的笑意,他一字一句地说:“真是个——小、矮、子。”
谢晚宁猛地瞪他。
其实严格算起来,谢晚宁也不算矮,若是寻常女子与她站在一起,高矮立现。只是子车寻自小生长在边境,身量高挑、体形精壮,确实是八尺男儿。【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因此谢晚宁与他比起来,才会显得略微娇小些。
子车寻笑的恣意,完全不被谢晚宁的眼神所影响,反而挑眉道:“小心点,别出声儿,有人来了。”
谢晚宁一个眼刀甩过去,子车寻耸耸肩。
下一刻,谢晚宁手下一动,猛得掐住子车寻腰间软肉,狠狠一捏。
“啊——”
子车寻嘴里的一声惨叫没发出来,就被谢晚宁一把捂住嘴巴。
谢晚宁假模假样地笑了一下:“小心点,别出声儿,有人来了”
气的子车寻瞪她。
小气!
谢晚宁翻了个白眼。
幼稚!
也正是这时,远处的人已经走近来,颇为吵嚷。
一个大汉操着雄厚的嗓音喊道:“还钱!快点还钱!”
还钱?青玉观还有欠钱的时候?
谢晚宁想起紫薇舍人用的那对茶盏,那东西可价值不菲。
在心中思忖了一遍,谢晚宁微微侧过头去细听。
“我说小童子,你们青玉观开观拱三清,不至于连点香火钱也没有吧?那么多老爷、奶奶来您这儿上香、捐银子,匀出一点分给我们,我们也犯不着三天两头儿地上门讨嫌。”
一个穿着用麻、毛织成的褐色粗衣,脸上留着络腮胡,眉心一道疤的男人跟着一个小道童走过来。
男人不住地抱怨着,嗓门震天响,急的童子左右张望,生怕有路过的香客看见,随即又拽着男人的手,匆匆忙忙地避到这个大香炉后头。
这个位置很巧,正好遮蔽住了谢晚宁与子车寻俩人,又不至于让两人听不见声音。
因此谢晚宁可以很清晰地听见那童子好声好气道:“谢三哥,您再给我们宽限点时间,我们观里有钱了立马就还,您别大声嚷嚷。”
这个被称作谢三哥的男人,显然被这套说辞给敷衍多了,嘴上不肯松口:“小童子,你这话我谢三儿听了不下十次了,但次次都是下一回下一回,这点钱得拖到什么时候去?我也是为了东家讨债,不是为了我谢三儿!”
小道童慌声道:“谢三哥莫要着急……”
只是小道童的话没说完,就被谢三哥给打断了:“小童子,你们观主也是近来京都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着实不好听,所以你们莫要再敷衍推脱,否则今日我谢三儿怕是离不开这青玉观了。”
说罢,谢三儿就着大香炉,往上面一靠,拿出了一幅泼皮无赖相,看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这……这……”
小道童急的满脸是汗,手指都绞在了一起,半晌后,他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有些发抖地说:“谢、谢三哥,我今儿就把钱给你,你快起身吧。”
谢三儿呵呵笑着爬起来,道:“小童子要是早这么做,就没有我谢三儿这一出了,您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