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温月整个人往外一扑,她适时放手, 一下子就抓到了位于居简行头顶的那处藤曼。
因为她动作过大, 崖壁上有无数的小石子滚落下来, 纷纷砸在她的头上肩上,腥臭潮湿的泥土和枯枝弄脏了衣袍。
“呸呸呸。”温月的脸皱的像苦瓜一样,连忙将口中的湿泥吐出去,随后她看向下方,大声问道:“阿行?”
“在。”
下方的声音传来,有些飘忽。
温月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终于在一片水波般流动的云雾之中,发现了一身黑衣的消瘦少年。
少年浑身上下都很狼狈,往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发丝已经散开了,凌乱的落在额前。身上穿着的衣袍被崖壁上的突起划破,几乎成了布条的形状。脸上、手上甚至是腿上都是擦伤,鲜血滴滴从他的伤口中渗出来,在脸颊上划出一条血线,落进了衣领之中。
而少年的手紧紧攥着一根藤曼,用力到手背几乎青筋暴起,但是饶是如此,这根藤曼也显得不甚牢靠,少年整个人被悬崖寒风吹动,显得摇摇欲坠。
云雾时散时聚,连带着少年的身影也若隐若现。
温月有些心惊,她朝下望,两个人隔着云雾对视,居简行那双深渊般冷寂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耀目的神采,像是死人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活人的光。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掉下来?”居简行攥着藤曼,艰难地说:“底下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如果你下来跟着我一起死了呢?”
“我不可能放着你不管,你是我的朋友。”温月一边说,一边摸索着要用脚去采一处崖壁突起,妄图借助它来一点点向居简行靠近。
那突起那样的湿滑,只要踏错一步,温月就有可能从这崖壁上彻底摔下去。
“你别动!很危险!”居简行咬牙向上伸出手,勉强攥住了藤曼上三寸的位置,随后用尽全力往上一挣,让自己的身体与温月靠近了一点。
然而承担他体重的这根藤曼实在太过于单薄,他只是做了往上爬这一个动作,整根藤曼就开始不安全地晃动起来,然而居简行仿佛是置若罔闻,他的眼眸只是向上看,盯着温月,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因为用力,他肩膀的伤彻底裂开,鲜血从衣服里面渗出来,让他的脸色愈加苍白。
“阿行,你在干什么?!你别动!”
温月心中惊吓,手上动作加快了一些。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温月踩住的那处凸起是牢固的,她很快就稳住了身体,开始一节一节地向下攀登。
终于,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温月的脚踩上了最后一处凸起。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很快就稳定住了身体,一把拉住了居简行的小臂:“阿行,别动!”
长时间的悬挂,让居简行脸色愈加惨白,额头布满冷汗,连嘴唇也是毫无血色。
当温月按住他小臂的时候,她清楚地感受到手下的人正在发抖。
她以为那是一种力尽之时的颤抖,于是她望着居简行的双眼,十分认真地保证道:“阿行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上去,你看,我已经抓住你了。”
然而当一个“了”落下,温月踩住的突起却忽然裂开,只听的咔擦一声,温月的下半身瞬间腾空,与此同时,因为长久地晃荡与摩擦,温月攥住的藤曼也猛得断裂开来。
一切都仿佛进入了慢动作,温月瞪大了眼睛,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整个人便猛得往下一坠,刹那间扑进了云海之中。
“温月!”
居简行瞳孔一颤,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放开了手上的藤曼,飞身向下一跳。
少年的发带在这一瞬间猛得崩裂,黑发尽散,被崖底风吹的四散凌乱。他一身玄衣也被吹猎猎作响,然而少年深沉死寂的眼眸却变得清晰而又明亮,他一无反顾地追随着温月而去,不管崖底等待他的是死亡还是残疾。
崖底的风轻轻吹过,正午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雾落下来,照耀星星点点地照耀在崖底人的面容上。
温月被这光晃着眼睛,眉心微微蹙了一蹙,幽幽转醒过来。
借着光线,她看清自己正仰面朝着天空,山崖尖锐簇簇,攒在一起,将蔚蓝的天空分割的参差不齐,如犬牙差互。
怎么?她没死?
温月心想,她落下来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但她似乎是命不该绝。
想着,温月伸手摸索了一下身下拦住她的东西,手感粗糙湿滑,是一颗生长在崖壁缝里面的枯树。
是她落下来的时候被枯树接住了吗?
但温月觉得有些不对,那么高的山崖,就算底下有枯树接着,她一个人砸下来,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要么枯树被她硬生生砸断,要么她五脏六腑被震伤,绝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完好无损。
温月蹙起眉头,想先从枯树上坐起来再做打算。谁知道她稍稍一动腿,耳边立即传来藤曼簌簌作响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踝,发现在自己的脚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绕上了几根粗粗的藤曼,像是给她缠藤曼的人担心她摔下去,足足绕了有七八圈。
但是温月仔细一看,这些缠绕在她脚上的藤曼叶子上全是血。除此之外,还有鲜血从藤曼上方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滴答、滴答……
鲜血一点点砸在枯树上,给褐色枯死的老树皮染上了一抹惊心刺目的颜色。
看清血迹的一瞬间,温月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个少年冷淡又倔强的眼神。
阿行!
她瞬间从枯树上坐起来,干死的树干立即发出一声哀鸣,但是她都顾不上,她只是拼命地朝崖壁处爬去,然后抬头往上看。
果然在她上方三米左右的地方,她看见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被孤零零地缠绕在一堆藤曼当中。
少年衣衫破损,嘴角流出鲜血,长发凌乱垂下,面色惨白一片,不知生死。而少年的两只胳膊受伤更为严重,破开的袖子里露出一片青紫红肿,到处都是擦伤。更可怕的是,少年垂下的两只修长白净的手,此时此刻指甲已经尽数翻了起来,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肉。
血液就是从这十指里面流出来,然后顺着藤曼砸在了枯树上面。
想来是二人坠崖,温月昏迷了过去,是居简行拉住了他,随后又用两只手拼命抓在崖壁上,试图以他的□□抓住某一片碎石,或者是一处藤曼,好减轻二人下落的速度。
好在最后他成功了,只是环顾四周,只有一颗枯死的老树勉强承受得了一个人的体重。居简行便咬牙给温月的脚绑上了藤曼,将人一点点地放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力竭昏迷,天光西移,不知岁月几何,直到温月幽幽转醒。
看着少年几乎要流干一身的血液,温月不敢再耽误,赶紧将藤曼缠绕在自己的身上,随后朝居简行爬去。
在温月终于抓住居简行手臂的一瞬间,她的心立即凉了半截。
居简行的手是凉的。
只有死人身上才没有温度。
温月一颗心猛得跳动起来,她害怕居简行真的会死在这里,如果不是她跟了下来,也许居简行就不需要将躺上枯树的机会让给她,如果只有居简行一个人的话,他或许是可以活下来的。
思绪一下子紊乱了起来,温月的手有些发抖。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心慌的时候,她只能勉强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用力地给居简行松开缠绕他的藤曼。
在整个过程之中,居简行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玩偶,被随意摆弄。那张俊美的脸此时毫无血色,头软软地歪在一边,纤长浓黑的睫毛微垂,向来冷冽如冰霜覆盖的眉眼,此时意外的多了几分柔软和脆弱。
好在或许两个人都命不该绝,当温月费力将居简行弄到枯树上之后,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在她左下方三米左右的地方,一条条横木有序地被嵌进了崖壁里面,一根根往上排,最终形成了一条尚未完工的栈道。
温月对此简直大喜过望。
三米的距离还不算特别远,温月效仿居简行的做法,先用藤曼将人捆住,然后将他下放到栈道上,最后再考虑自己的问题。
如此努力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温月终于带着居简行站上了崖底。
当脚重新接触到坚实的地面之后,温月腿上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而被她背负着的居简行直接从她的身上滑了下来,躺在了湿润的泥土上面。
温月额上沁出冷汗,立即去抱他:“阿行?阿行你怎么样?”
居简行被她轻轻晃动着身体,但还是口眼紧闭,人事不知。
温月不放心地伸手探了一下他地鼻息,还好,气息尚存。随后她瞥见崖底有一片溪水,水流清澈,勉强可用。于是她赶紧走过去,用手捧了一点冰凉的溪水过来,往居简行面上泼了一点。
水流落在他的眉间,随后顺着高挺的鼻梁流下,苍白起皮的嘴唇被勉强湿润了一点。
看着居简行的样子,温月轻轻用手覆在他的额头,手下是他冰凉苍白的皮肤。
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点冰凉的溪水起了作用。居简行睫毛微微一颤,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眼神刚开始还有些迷茫和空洞,等看清温月的脸后,他的眸子才略微有了些神采。
温月见他清醒过来,心中大大的一松。
她赶紧将人扶起来坐好。
少年的头轻轻倚靠在潮湿的崖壁上,浑身鲜血淋漓。风吹拂起他的乌黑发丝,神情意外地安静又祥和。
他看着温月的一身狼狈,片刻后,他才声音沙哑地问:“你受伤了,疼吗?”
温月看着居简行比严重不止十倍的伤,摇头道:“没有你严重。”
闻言,居简行肩膀放松似地往下一踏,浅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就好。”
他声音太小,温月听的并不分明,不由疑惑地嗯了一声,但是居简行只是摇了摇头。
温月还要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抹天地之间罕见的纯白色。
“阿行。”温月有些惊讶地伸出手,指向了他的身后:“鸟儿!”
居简行眉头一蹙。
作者有话说:
居简行:死也要跟温月死在一起。
第49章 温月是个姑娘?! ◇
◎他的兄弟成了姑娘!◎
居简行扭过头去看, 只见在他身后侧,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
这鸟儿的雪白远远超出了寻常鸟雀,只有深海之中的明珠, 又或者高峰之上的雪水才能勉强媲美。但这鸟儿的长喙则是淡淡的红色, 锐利又尖刻。头顶则生长着三根白羽,形成三岔的模样, 奇异的不得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鸟儿似乎十分通人性, 全然不怕温月与居简行,用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长喙张开叫了两声,但一点鸟鸣也听不见。
温月惊诧道:“这是什么鸟儿?”
居简行咳嗽了两声,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他才道:“这似乎是......白凤?”
民间有传说,在沧州生存着一种白鸟, 形状超俗,不同于一般的鸟雀,美丽异常, 是以百姓们将之成为白凤, 取意形似凤凰之意。
但传说是传说, 在沧州的百姓们却没几个真正亲眼见过白凤,所以大家都以为这是古人的杜撰,甚至还有人说,如果有谁真的见到了白凤,那将会得到上天的祝福, 心想事成, 拥有一段幸福美满的人生。
温月有些惊讶, 她来沧州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听说过白凤的传说。在今天以前,她也一直以为有关白凤的存在不过是虚构的,没曾想这鸟真的存在。
正是这时,在白雾之中传来了一个带有浓重口音的青年声:“啾啾?啾啾你跑哪儿去了?”
这个悬崖第居然有人?
温月与居简行不由对视了一眼,温月眼底透露的是惊讶,居简行则是一种警惕。
他将右手按在地面上,强行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目光冷寒地盯着云雾里的人,另一只手已经攥住了一块边角锋利的石块,用力到石块几乎要割伤他的手掌。
这个时候,云雾里的人已经逐渐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猎户服饰的青年,眉眼端正清秀,一双大眼睛浓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一笑,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满是憨厚气。
在青年彻底走进温月与居简行的视野时,他背上背着一个背筐,手上则抓着一把鸟食。
看见温月与居简行两个人之后,青年面上满是惊讶之色:“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说完,他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眼温月与居简行一身狼狈,更为诧异道:“你们该不会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吧?”
居简行紧紧抿着唇没说话,温月连忙道:“是是是,我们是从山崖上摔下来的。您是猎户吗?我朋友这个样子,我又不熟悉地形。能不能劳烦您带我们出去?”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情。”青年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你们出去之后,不能把这崖底的事情说出去,也不能说见到过这只白凤,可以不?”
这样简单的要求,温月自然是一口答应。
看到她这样不假思索,青年咧开嘴笑了一下,道:“行,既然你承诺了,你们的安全就包在我的身上。我叫乌善,是这附近村子里的猎户。”
说着,乌善走到居简行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随后将背筐拿出来,挑拣出几株草药碾碎了,看准居简行身上伤口最严重的地上按了上去。
这些草药敷在人身上是钻心的疼,居简行狠狠拧了一下眉头,额前的汗滴落下来,但硬是一声没吭。
乌善赞许道:“小兄弟,你这个朋友还真硬气。”
温月看着都疼,只觉得居简行是太能忍。
“不过小兄弟,你朋友身上的擦伤是小事,但是他的腿断了,走不动路。手臂看上去也脱臼了。”说着,乌善伸出手在居简行的胸口按了一下:“还好,胸骨还没有断。来,我背你。”
乌善的手拉住居简行的手臂,将人从地面上拉了起来,背在了背上。
居简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手上握着的那块锋利的石块却是一直不肯放下,垂下的眼眸漆黑一片。
温月紧紧跟在乌善背后,对居简行的腿十分紧张,要是看见前方有一点草木可能刮到居简行的断腿,她都会抢先一步上前把草木清理干净。乌善走路颠簸了一点,温月都怕居简行摔着,想上去搀扶,又怕按到居简行的伤,简直有些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