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简行掀起马车帘子往外扫了一眼,月华如水般流动进来,将处于宵禁之时的京都街道被照耀的湿润生光。
这是二人难得相处的静谧时光。
居简行想着,回眸瞥了谢晚宁一眼,只见她垂下头,眼神飘忽不知道看向何方,手上也是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子,眼眸不由弯了一下。
“除了胡饼还想吃别的吗?”居简行问。
谢晚宁摇头。
这时马车刚好在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
谢晚宁想起身先下马车,便撩了一下宫裙,低着头打算钻出马车。居简行见状,轻轻伸出手去,放在了她的头顶,挡住马车上的横梁,以免谢晚宁一个不经意地抬头,会撞上去。
但是谢晚宁没注意到居简行的动作,她自顾自地下了马车,将这个黑漆漆的小巷环视了一遍,疑惑道:“这里什么都没有,王爷带奴婢到此处作甚?”
居简行在她身后下了马车,听她这样说,迟疑片刻后,还是解释道:“本王有一个友人住在这儿,从沧州来,会做胡饼。”
谢晚宁有些惊讶。
摄政王的朋友?
传闻中摄政王众叛亲离,全因他在初握政权时,就拿自己的父亲开刀。王府一家三百多口人,除却少数人得到宽宥,大多数人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
由此,众人判断出居简行此人狼子野心,手段狠辣,连自己的亲族都能下得了杀手,又有谁能让他留情?
只是没想到,居简行在众人不知道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友人留居在陋巷之中,靠贩卖胡饼为生。
更离奇的是这位友人来自沧州?可谢晚宁从未听说居简行也去过沧州,那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想着,谢晚宁看见居简行走到了一处窗口敲了两下门板。
片刻后,门板后就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家具被搬开时与地面相撞而发出的摩擦声。紧接着,便是一深一浅的咚咚声传来。
门板被卸下来了,一张疤痕纵横交错的脸出现在谢晚宁的视野里。
那应该是被鞭子抽打出来的伤痕,将一张脸打的皮开肉绽,鞭梢划过眼角,几乎要废掉一双眼睛。
谢晚宁不由一顿。
谁料下一刻,那疤痕脸朝她这边望来,等看清楚了她的脸后,瞳孔猛的一缩,举起手指,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你——”
居简行立即扼住他的手臂,语调微沉:“不要惊慌,她只是个宫女。”
谢晚宁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她看着疤痕脸的身形,感觉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只是居简行一直按着他的手臂,将人往店里带了一截,很快疤痕脸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他与居简行二人一同进了店。
店内,乌善对着居简行比比划划,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满脸的着急。
居简行抿了一下嘴唇,回眸望了一眼在黑暗中伸头探望,满眼疑惑的谢晚宁,随即收回视线,低声道:“是她。”
乌善愣了一下,有些发懵地在胸前托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的喉结。
居简行轻咳了一下,为了不吓到乌善,他没有说实话,只是道:“只是乔装打扮,不是真的变成女人了。”
乌善这下才变得轻松起来,又忍不住悄悄探头,从窗口处瞥了谢晚宁一眼,看见这回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之后,他又咧嘴开笑了起来,粗糙的脸上显露出满满的憨气。
随后,他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把鸟食,一个劲儿地往居简行手里面塞,喉咙也发出嘶嘶嗬嗬的声音。
居简行看着眼前这把脏兮兮的鸟食,动作自然地伸出手去接住,然后放进了他腰间的一个荷包里。这是居简行时常带在身边的东西,里面装着的是他闲暇时喂给三岔鸟儿的吃食。
“这是温月给你的。”
居简行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包银子放在一个小匣子里,那小匣子分有三个不同的格子,每一个格子上都涂着不同的颜色。他将银子尽数捡出来,然后以不同的数目分别放进对应颜色的格子里面。
“银子还是给你放在这里,要用的时候记得看清楚颜色,别拿错了。”居简行说:“温月说她想吃个胡饼,还是你做的哪种,好吗?”
乌善立即点点头,傻傻地笑,一溜烟儿地跑进了里间。不多时,他就从里面包了两个胡饼出来,热腾腾的,香味儿浓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整晚都想着做这些。
居简行拿了饼走出去,乌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乌善你就在这儿待着,本王下次再带温月来看看你,好吗?”居简行停下脚步,转身对他说道。
乌善也跟着站住了脚,眼里透露出小孩一样的朦胧,似乎不太明白居简行再说些什么。但他懂得一些基本的指令,于是他默默后往退了两步,站出一个笔直的姿势,一动不动。
居简行眸色微微加深,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轻声说了一句:“照顾好他,有任何事情都要及时禀告给本王。”
话音落下,周围还是静悄悄的,但是居简行知道有人听见了。
出了小店来到外面,谢晚宁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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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她走了 ◇
◎我也不愿意留◎
居简行皱了一下眉头:“人呢?”
“她说王爷有自己的事情要谈, 她不打扰,就在附近的街面上走走。”一个暗卫冒出来说。
居简行眉头皱的更深了,等他问清楚了方向之后, 就朝那边走去。
夜晚的京都显的格外幽深寂静, 四周黑漆漆一片,房屋被尽数掩藏进夜幕中, 只剩下一星半点模糊的轮廓。
只是居简行走了片刻,并没有看见谢晚宁的踪影。
夜晚的凉风迎面吹拂过来, 打在脸上,凉凉的,带着点湿润的寒意。
清脆的脚步声在小巷子里响起,起先只有居简行一个人的,但渐渐的,就有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参加了进来。那人故意重叠着居简行的脚步行走,但是要轻许多, 像一只正准备伺机而动的猎豹。
居简行脚步微微一滞,却不动声色地走进了一个拐角。
身后跟踪居简行的刺客见状立即跟上,结果他刚刚一脚踏进去, 一股劲风直扑面门, 紧接着眼前黑影一闪, 刺客手中的匕首还没来得及刺出去,就被人扼住了咽喉。握住匕首的右腕也被猛然一击,手上一软,匕首瞬间滑落,哐当一声摔在了青石地板上, 锋利的刀尖在月光之下寒光闪烁。
居简行居高临下地看着刺客因为窒息而缓缓青紫的脸, 面无表情, 眼眸冷冽。
刺客费力地抬起手,扣在居简行的手腕上,企图挣脱开居简行对他的控制。但是居简行的手宛如最为坚硬的铁钳,任凭刺客再如何挣扎,也巍然不动。
而随着居简行手掌的逐渐收紧,刺客已然气息奄奄。
见此情形,本来要冲上前保护居简行的暗卫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面色上一派不可置信。
他们从未看见居简行出过手。
只有辞也将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面无表情道:“别去了,主子今天心情不好。”
有暗卫不解地问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主子每回看过他的朋友,哪次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说话。这回这个刺客不长眼,撞枪口上了,散了吧。”辞也说完,率先运起轻功跳起来,隐没在了树干上。
其他暗卫见状犹豫了一会儿,随后也纷纷离开。
而居简行那边,他眼神冷漠,幽深的瞳孔仿佛在酝酿一场极大的风暴,以往的隐忍和沉静,在此刻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爆发点。
然而就在这时,居简行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王爷?”
谢晚宁站在离居简行差不多三丈左右的地方,一些杂物挡住了居简行的身形,月光下只有那一张浓墨重彩的面具看的清晰。
“王爷,是你吗?”谢晚宁又问。
居简行浑身一僵,掐住刺客脖子的手不由稍稍松了一点,刺客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右手垂下,迅速地拔出藏在靴子里的一把短刀,闪电般朝前一刺,目光正是居简行的胸口。
然而刺客窒息太久,手上无力,短刀也失去了准头和力道,没能刺到居简行的胸口,反而划伤了他的左臂。
居简行闷哼一声,下意识要还击,但是反应过来左手上还拿着谢晚宁要吃的胡饼,他硬生生将左手收在了身后,只用右手一把攥住刺客的领子,将人往墙面上狠狠一摔,紧接着手肘往他咽喉上一抵。
只听的咔擦一声,刺客脖颈断裂,眼瞳骤然涣散,脑袋往旁边软软一歪,已然死去了。
这时,谢晚宁见居简行久久没有回复她,便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
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靠近,居简行已经缓缓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原本是左手拿着的胡饼已经换到了右手。
“是本王。”居简行嗓音冷淡:“方才出来看见你不见了,本王便出来寻你。夜晚的京都并不安全,不要乱跑。”
谢晚宁点点头,她只是看居简行与那个疤痕脸是熟识,觉得他们应该会有许多话要叙,便想着走远一点。
不过居简行亲自来找她,这是让她有些意想不到的。
“不过方才王爷为何久不说话?可是身体不适?”谢晚宁问了一句。
居简行顿了下,套着锦绣长靴的脚默不作声地抬起来,将刺客的腿往黑暗之中踢了踢,确保谢晚宁看不见后,他才淡淡道:“撞见只老鼠,不打紧。”
说完,他缓缓走到谢晚宁面前,高大颀长的身躯投下的阴影遮住谢晚宁,使得谢晚宁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面具撞在一起。
谢晚宁问:“王爷……有事?”
居简行却只将手上的胡饼递出去,语调平静:“趁热吃。”
“哦、哦……”
谢晚宁对居简行的表现显的有些许诧异,但她还是接过胡饼,在居简行的注视之下,小小地咬了一口。
她本来对京都里的胡饼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待,因为每个地方的食物被传到了异乡,都会根据异乡人的口味来做一些改动。相比于沧州的胡饼,京都里的胡饼更甜更软,就像京都的酒一样,清甜有余,而猛烈不足。
只是手上的这块胡饼却大不一样,一口咬下去,不论是内陷儿还是外馕,都格外的好吃。硬朗又耐嚼,明明是有些粗糙的口感,吃在嘴里却瞬间有了沧州策马奔腾的味道。
这样正宗的胡饼,她不知多少年没吃过了。
谢晚宁咽下一口,迫不急的地又咬了第二口。
居简行见她如此,刚刚面对刺客时眼中的黑暗风暴逐渐平复。
“好吃吗?”居简行问。
“好吃。”谢晚宁笑着点头。
居简行藏在面具后的薄唇微微向上弯出了一个弧度:“喜欢就好。”
两个人并肩走在街道上,月光漫漫,繁星点缀,四周一片光明。
“王爷。”谢晚宁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居简行下意识将受伤的左手藏在身后:“嗯?”
谢晚宁犹豫了一下,将另一块她没有动过的胡饼递过去,问道:“要试试吗?王爷不是也爱吃?”
居简行顿了一下,藏在面具里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才迟疑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谢晚宁递给他的那块胡饼。
微凉的指尖按在微微发热的油纸上,温度一直顺着皮肤攀爬而上,手掌似乎也温暖起来。
谢晚宁见他接了,笑着咬了一大口胡饼,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在没看见王爷真人之前,奴婢真没想到王爷你人会这么好。”
居简行的耳尖不由动了动,忍不住低眸看她。
“外界对王爷你有多番误解,若是有机会,奴婢也愿意尽一点绵力,为王爷辩解一二。”谢晚宁说的认真。
居简行看着她道:“人前事,身后名,再多的误解也会随着时间而揭开,你不用为我多做计较。”
“这话说的不对。”谢晚宁道:“奴婢曾经有个朋友跟王爷想法是一样的,他认为被人误解不重要,百年以后没人会记得。但是史书会记得,他的朋友会记得。他人的骂名即使本人不在乎,可周围的亲朋若是得知,也会为之心痛。奴婢斗胆一言,王爷与哪位做胡饼的朋友没有明面来往,是否也是为了不让他卷入这些骂名之中呢?”
居简行一怔,握住胡饼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呢?你不怕卷入骂名之中吗?”
“我?”谢晚宁笑了一下:“奴婢才不在乎这些,不让每一个人蒙冤才是奴婢在乎的事情。若是奴婢在乎,奴婢就不是奴婢了。”
这话有些绕,谢晚宁想必也这样觉得,她三两口把剩下的胡饼吃完,抹了一把嘴,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回宫吗?王爷。”
居简行看着谢晚宁良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哑声道:“好,本王送你回去。”
谢晚宁问道:“王爷不与奴婢一同回宫吗?”
居简行摇了摇头。
若他与她一同回宫,这一路上不知道她又要怎样烦恼等会儿该如何溜走了。
“本王还有事要处理,就不与你同行了。”居简行说,想了一下,又道:“明日本王还是在水芷汀兰等你。”
谢晚宁点了点头。
很快,有人架着马车来了,谢晚宁准备上车。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脚凳不稳的原因,谢晚宁刚刚踩上去,脚下一歪,身体猛得朝旁边晃动了一下。
居简行见状,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扶。
但是下一刻,谢晚宁就哎哟一声自己扶稳了身体。
居简行伸出去的手猛得往旁边一撤,故作自然地搭上马车门,眼睛紧紧盯着谢晚宁怕她再摔着,但嘴上只是说了句:“当心。”
谢晚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提裙上了车,心里默默盘算着,明天晚上她该怎样找机会溜进金匮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