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于朱敏仪来说,三座又三座,这加起来就有六座城池了。
原本温破敌叛国后,燕云十六州就已经被安国占据了。再这样割让下去,安国的国土面积就要超过大金朝了。
朱敏仪一时间下不了决心,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孟云想了想,凑在朱敏仪耳边道:“不过是三座城池而已,拿这三座城池再换国君的助力,一旦成功,陛下您就能坐拥大金朝的万里江山了,届时您想怎么对付居简行都可以,整个大金朝您说一不二,再也不会有臣子对您不敬了。”
朱敏仪面上有些心动,因为孟云所说的事情,正是他所渴望的。
这时,孟云又道:“陛下可还记得此次帮我们下蛊的人?”
朱敏仪点头:“记得。”
“他做出的蛊无人能及,上次他只是帮忙下了蛊,但这回,他愿意亲自来帮忙,只需要陛下您答应他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拟一张罪己诏。”
“他要干什么?!”朱敏仪立即敏感起来。
罪己诏这个东西,历代君王都有写过,但都是在战乱、饥荒、瘟疫或者其他难以收场的灾难发生时,君王为了博得民众好感和原谅写的。
说到底,罪己诏就只有君王能够使用,结果孟云却向他讨要。
孟云眼底精光一闪,嘴上却道:“不过是计谋而已,只是为了嫁祸居简行。陛下您想想,届时朝堂混乱,您却从居简行的府邸中搜到了责备您的罪己诏,这样一来,居简行的不臣之心不就昭然若揭了嘛。”
她已经循循善诱,但是朱敏仪失重感迟疑。
孟云便给他下了一剂猛药,道:“罪己诏完全由您自己写,我们不做干涉,如何?”
她这样说,朱敏仪的表情才有些放松,道:“若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只是你说的那个下蛊人,真的能帮朕吗?”
孟云笑道:“他的名字叫苦厄,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替陛下办事......陛下亲眼见见便知道了。”
朱敏仪抿唇。
孟云便拍了拍手,道:“开门。”
话音落下,华丽厚重的宫门被人一点点推开,一道清瘦文气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外。
身影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腰间用一根浅色的腰带系住,勾勒出极细的腰身。从腰部往上,却只能看见一层黑色的帷幔。原来他戴着一顶点缀着黑色纱布的帷帽,帷帽四周垂下来的黑纱完美地盖住他的脸和手臂。
朱敏仪用奇异的目光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神里满是警惕与不信任。
来人却没有在意朱敏仪的目光,也没有说话,只是朝他微微弯了弯腰表示行礼。
朱敏仪立即皱起了眉头。
孟云解释道:“苦厄从不在外人面前说话,大概是入蛊林之时,曾经伤到了嗓子。”
“蛊林?”
“这是我们南疆的圣地,我南疆世代善蛊。但是蛊物是物非人,没有神智,只有本能。因此如若蛊物在被培养的过程中发生了异变,我南疆族人便将其放入蛊林。如此世世代代、岁岁年年。蛊林进而布满瘴气、毒物、蛊物,各类蛇虫鼠蚁层出不穷。因此,若谋逆者敢于入蛊林,不死非残,寿命残缺,便是饶过了姓名也岁月无多,自然是前尘一笔勾销。唯有一人例外。”
说着,孟云看向苦厄:“便是他,血光就是他的手笔。若用他去杀居简行选好的人,莫说是居简行护着,便是喻殊白加在一起,怕也不能成事。”
朱敏仪问道:“如何证明?”
孟云看向苦厄。
苦厄沉默片刻后,忽然朝拍了拍手。
得到指令,负责开关宫殿门的小太监立即将门打开,随后垂头低眉,不敢往宫殿之内多看一眼。
然而苦厄却指向了他。
孟云会意,冲着小太监道:“你,进来。”
小太监闻言抬头,面容有些慌张和惶恐,但还是弯着腰,疾步走进来跪下,给几人行礼。
朱敏仪坐在床榻之上,抿着唇看着下方的两人。
随即,他便看见苦厄简单地抬起了手指,对着小太监轻轻点了两下。一瞬间,朱敏仪就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袖子里摔了出来。
这东西的速度快极了,在落地的瞬间便猛然冲向了跪在地上的小太监。
小太监几乎来不及躲避,只来得及惨叫了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脖子,倒在地面上浑身立即颤抖起来。
紧接着,小太监身上的皮肤就开始发生变化。从一开始的白嫩转变成了可怖的青白,最后皮下开始泛红,一颗颗鲜红的疙瘩如雨后春笋般,从他的皮肤下钻出来。
小太监尖声尖叫,又伸手去抓脸上的疙瘩,而在他松开脖子的一瞬间,朱敏仪立即看清了哪里的惨状。
那是一团肉乎乎粘腻腻的东西,蛊虫的一部分留在外面,还有一部分已经钻进了小太监的脖子里,浑身一吸一吸的,像是在往小太监的身体里吐些什么东西。
朱敏仪脸色不由惨白了。
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太监的皮肤变成了紫黑色,满面萦绕着一种挥散不去的死气。
朱敏仪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看向苦厄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打量警惕,变成了彻底的畏惧和害怕。
而眼看着小太监还有片刻就会命丧当场,苦厄却忽然点了点手指。
钻在小太监身体里的蛊虫扭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有些不情愿那么早退出来。但是苦厄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脉门,也不知是做了些什么。刚才还在贪婪小太监身体的蛊虫,此时此刻如同被火烧了屁股一般弹射了出来,飞一般地往苦厄那边跑,只是一个眨眼,便又钻进他的袖子中去了。
随后,苦厄拢紧了袖子,又开始一言不发起来。
孟云站在一边看完了整场的表演,随后她叫人来把还在哀嚎惨叫的小太监抬出去,这才转头对已经吓坏了的朱敏仪说道:“陛下,您现在相信他的实力了吧。”
朱敏仪十分艰难地点头:“朕、朕信。”
说着,朱敏仪强行将自己撑起来了一点,道:“给朕笔墨,朕马上就写罪己诏。”
苦厄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退出帷幕后,过了一会儿就端来了一套已经准备好的笔墨,放在了朱敏仪面前。等到朱敏仪捏着毛笔,洋洋洒洒写完后,他又拿起朱砂盒,将大拇指埋进去,随后在圣旨上盖了一个印记。最后,他才拿过玉玺,啪一下,彻底承认了这份罪己诏的存在。
孟云将罪己诏接过来递给苦厄,苦厄二话不说接下,再度简单行礼过后,转身就离开了。
朱敏仪今天几次三番的经过惊吓,头上满是虚汗,面色惨白。
孟云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悄悄地对站在不远处的孟雨使了个眼色。孟雨立即回给姐姐一个调皮的笑,随即蹦蹦跳跳地出了帷幕,跟上了苦厄的步伐。
苦厄走在前面,孟雨两三步跟上之后,两人并肩而行。
孟雨笑嘻嘻地问:“你当真情愿将罪己诏的内容留给那皇帝写?”
苦厄瞥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嗓音温柔如春风拂面,泉水叮咚:“我给他的是乌贼墨汁。”
乌贼墨汁,写上纸张之后可以保留字迹一到两个时辰,时辰一过,字迹就会自动消失,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除了朱敏仪的那枚手印和玉玺盖章。
“原来如此。”孟雨笑语盈盈地说:“不过我有一事很好奇。”
“我不会告诉你的。”苦厄在孟雨说话之前就打断了她。
“干嘛那么冷漠,我不过是好奇你一个中原人,为何要大老远跑去南疆学蛊,又为什么要帮着安国对付你们的君主?”
苦厄道:“你待在中原那么久,有没有听过中原里有一句话?”
“什么话?”
“好奇心害死猫。”
孟雨一愣,忽然觉得肩上一凉,她下意识转过头去,却正好与一只吐着腥臭信子的毒蛇对上视线。
她浑身一僵,找补似地说道:“罢了罢了,你不说我不问。”
话音落下,毒蛇很自觉地从她肩头滑下来,溜走了。
“不过你身上怎么藏着那么多的毒物,有人说你将蛊都藏在自己的身体里,不如你撸起袖子让我看看,看你的胳膊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的青紫。”孟雨看见毒蛇走了,自己的性命没有忧虑,又恢复了一点刨根问底的活泼样。
苦厄有些烦,藏在黑纱后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你怎么那么沉默,难道你就不对我们的事情好奇吗?”孟雨说,试图勾起苦厄的兴趣:“你才我们把朱厌弄到哪儿去了?”
苦厄不说话,孟雨便开始自说自话,道:“是夜郎镇,他受伤了在哪儿养伤,我们的人密切盯着他,没让他出镇子一步。”
“又是夜郎镇?”苦厄脚步微微一滞,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叫又?”孟雨抓住他的一个词不放,眼睛亮晶晶的。
苦厄又不说话了。
孟雨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苦厄的脚步已经停下了。
她有些扫兴地四周看了看,却发现这个地方很熟悉,像是小太监们的居所。小小的院子里架着竹木衣架,上面晾晒着小太监们平时所穿的蓝色衣袍。
凉风吹过,衣袍被风吹的扬起来,飘飘忽忽的,像是一只只渴望逃出这座吃人皇宫的幽兰蝴蝶。
“你来这里做什么?”孟雨问。
但是苦厄没有回他,他像是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环视一周后,很轻易地挑了个方向走了过去。
孟雨跟在他身后,发现这人左拐右拐的,走到了一个昏暗逼仄的小屋里面。
外面的光线争先恐后地从窗户的缝隙里挤了进来,零碎地照亮了房子里的情形。
只见一个浑身皮肤发黑的小太监痛苦地蜷缩在一个角落,他身上长满了血红的疙瘩,但是大部分都被他自己抓破了,脓白的东西爆浆出来,又被他挠进了指甲里。血丝也就顺着破开的皮肤缓缓地流下来,滴滴答答地砸在地面上。
孟雨认出了他,他就是方才被用来试蛊的小太监。
“你要找他?”孟雨撇撇嘴,显然对这个濒死的小太监不以为然。
小太监此时也显然认出了苦厄,他的身体吓的猛然往后缩了一下,眼神里透露出惊惧和恐慌,随后他忽然往地上一扑,几乎是疯癫地对苦厄磕起头来。
“求求您,大人,您放过奴才吧!求求您!”小太监拼命地磕头,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奴才家里还有一个瞎眼的老母,全靠着奴才在宫中办事送银子出去。奴才母亲年纪大了,就奴才这么一个儿子。奴才已经让家里断了根儿,不能连命都没了啊!”
孟雨看见苦厄的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地攥紧了。
这样的反应让孟雨一瞬间提起了兴趣,她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苦厄,却见他只是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放在了小太监面前的地上。
“这是解药,分三天用水服下,三日后症状可解。”苦厄低低地说,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动听。
小太监一愣,看向苦厄的目光不由交织着害怕、恐惧、不信任等种种情绪。甚至连面前放好的白色瓷瓶,他也不敢伸手去碰。
苦厄见他如此,嘴唇紧紧地抿了一下,随后他沉默地拔开白色瓷瓶上的软木塞,从里面倒出来一粒圆滚滚的黑色药丸,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下。
等到他将药丸彻底吞咽下去之后,苦厄又将小白瓷瓶重新放回了原地,顺便往小太监那边推了推。
小太监的眼眸颤抖着,使劲儿吞咽着口水。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这样一个可以在抬手之间要人性命的人,又会如此矛盾地专门跑过来给他送解药。
皇宫里的奴才都不被主子当人看待,他们的命是轻飘飘的一捧灰,都不用特意折腾,权贵们吹一吹就散了。
他想象不到还会有人将他们放在心上。
小太监终于颤巍巍地抬眸去看苦厄,苦厄愣了一愣,却颇为狼狈地垂眸,避开了小太监的目光。
他抿紧了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抱歉。”
站在身后的孟雨将一切都听的分明,忽然之间,她对这个明明手持阎罗刀,却心存慈悲的男人起了一点兴趣。
第73章 来看马驹 ◇
◎又是一个局◎
在佐证了谢晚宁的清白之后, 谢晚宁就以“养伤”的名义,被接进了澜沧书院。有喻殊白在,任凭整个京都因为真相掀起多少的惊涛骇浪, 都不能影响谢晚宁分毫。期间, 喻殊白甚至替谢晚宁挡下了不少极端保皇党。
他们大多数认为谢晚宁是收受了居简行的贿赂,因此不肯相信现实, 想杀了谢晚宁为皇家雪耻。
夜晚,澜沧书院内。
月华如水, 尽数地倾泻入庭院。
庭院内,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尸体,大多数都是被人一掌毙命,连叫唤的机会也没有。
喻殊白抓住最后一个刺客的脖子,手上微微用力,一道细微的咔擦声后,他松开了手, 尸体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而喻殊白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毫无声息的尸体,漂亮的狐狸眼底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他拿着雪白的绢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指,骨节分明的手掌在月光下莹白如玉, 宛如一件上好的艺术品那样精美。
“今儿是第几波人了?”
一道懒懒的声音传过来, 打着哈欠, 似乎有些疲累。
喻殊白看过去,只见他身边的藤木摇椅上躺着一个少年,眉眼秾丽精致,红裙黑裾,乌发如瀑般垂在身边。她斜躺在摇椅里, 小腿一踢一踢的, 脚踝在裙底若隐若现, 肤如冬雪,宛若山间的魅鬼,浑身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夜里风大,你就穿那么单薄,也不怕着凉。”
喻殊白说着,取来一条西域羊绒毯子,细细地给少年盖上,随后动作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她身边的小凳上。
谢晚宁无奈笑笑,道:“院长,已经快夏天了,我怎么会着凉。”
喻殊白凉凉道:“若你不是有一身的伤病,我倒也懒得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