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宁只好讪笑。
喻殊白自己细细地擦拭干净了手指,想了想,才回答了谢晚宁的上一个问题:“算上这几日的,约莫有三波人。”
谢晚宁闻言有些惊诧,感叹道:“不过是作个证罢了,怎么搞得好似我挖了这些人的祖坟。个个对我恨的是咬牙切齿,杀父杀母之仇都不过如此了吧。”
喻殊白闻言没有多说,只是道:“你不用担心这些,这些刺客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
谢晚宁笑笑,夸赞道:“这么多年了,院长你的功夫还真的一点也没退步。”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喻殊白说了一句,随手将用来擦手的白绢子扔到了一边,,酝酿了一下措辞后,道:“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
“过几日我要去夜郎镇一趟,没几天就回来了。届时我会派人将你护送回江南那边,由琢玉盟保护。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那边玩玩么?趁此机会,你正好玩个尽兴。住宿和费用都不用担心,我已经叫无垠帮你安排妥当了。”
谢晚宁一愣。
夜郎镇?
当年她父亲就是被安国围困在夜郎镇,围困结束之后,她父亲就叛了大金朝。
但是金匮石室一趟之后,谢晚宁知道了她父亲叛国的真相,那就是她的父亲一直是衷心于朝廷的。
那当时在夜郎镇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有没有给她留下什么线索?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疑问。
而答案的所在就是夜郎镇。
无论如何,她都需要自己亲自去一趟。
想着,谢晚宁道:“院长,我与你一同前去如何?”
喻殊白顿了一下,目光瞥过去,道:“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了。”谢晚宁说,并且给自己扯了一个理由:“院长你看,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在养伤,我又上不了课,又不能出去,自然无聊憋闷的很。带我去夜郎镇哪里玩玩,不也是散散心嘛。”
喻殊白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点了点,一下指出谢晚宁话里的漏洞:“我已经为你安排了江南的行程,若你实在是怕无聊,怎么不去江南?夜郎镇靠近安国,也就是位于我国边境的地方,气候比较苦寒,比起富饶的江南来说,会更加无聊才是。”
“那是因为去江南之后只有我一个人,大不了院长你派无垠跟着我,但是身边没个熟悉的人,玩起来不也没滋没味儿的。”谢晚宁现在扯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喻殊白愣了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跟着院长更好玩啊。”谢晚宁冲喻殊白灿烂一笑,讨好似地用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袖,将脸凑到他跟前:“好不好?院长你就带我去呗。”
喻殊白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谢晚宁明媚秾丽的眉眼,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子,垂下的眼睫毛颤抖的频率有些快:“你容我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就带我去吧。而且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得上忙呢?”谢晚宁信誓旦旦地说。
喻殊白斟酌了一下措词,道:“我此次去夜郎,不是玩乐去的,而是要去接一个人,很可能会有危险。”
“有危险正好!”谢晚宁兴冲冲地坐起来,撸起袖子给喻殊白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瞧瞧,院长,瞧瞧这胳膊,我能一个打三个!如果你们会遇到危险,那就更需要让我去了。多一个人保护,多划算啊!”
喻殊白无奈地蹙了下眉尖,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就传来了一道颇为冷淡的嗓音:“刚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没多久,你又想着去哪儿蹦跶?”
谢晚宁扭过头去一看,发现门口站着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少年一身暗蓝色劲衣,腰间以玄色云纹锦条作腰带,脚上蹬着一双长靴,更显得他腿长腰细肩宽。微风付过,暗蓝色的发带飘飘扬扬,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小钩子,勾动着看客的心。
“小侯爷?你怎么来了?”谢晚宁叫了一声。
子车寻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近来天气逐渐转热,澜沧书院里许多学子难以忍受酷暑,因此书院要休沐两个月。这条规定澜沧已经施行了三年之久,怎么谢夫子倒是忘了。”
“哦,原来如此,你瞧我这记性。”谢晚宁恍然大悟了一声。
子车寻冷哼了一声,将这满院的尸体尽收眼底,眉头不由皱了一下:“这些人未免也太来去自如了些。”
喻殊白淡淡地回应道:“并非来去自如,杀鸡儆猴罢了。有了前人作例子,后面的人再来便需要再掂量掂量了。”
子车寻闻言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手里的东西往谢晚宁那边一递:“拿去。”
“什么?”
“毒药。”
谢晚宁伸手接过来,看见子车寻递给她的是一个竹篮。将盖子打开,一股香气就从里面冒了出来。
那是一碗八宝珍鸭粥。
谢晚宁笑起来,道:“谢谢小侯爷。”
子车寻将东西给了,便撩起衣摆,颇为随意地坐在一边。
喻殊白轻轻地皱了下眉头,视线落在谢晚宁接过的八宝珍鸭粥上,片刻后,他忽然出声提醒道:“你方才刚吃了饭,这时候再喝粥容易伤胃,不如晾一晾再说。”
“也是。”谢晚宁说着,顺手将八宝珍鸭粥放在了一边。
子车寻长眉一挑,像是早就知道喻殊白会有这样的说辞,于是他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来两粒山楂果,抬手往谢晚宁那边一扔:“若是喝不得粥,不如吃点山楂开开胃。谢晚宁,你接着。”
子车寻这样一说,谢晚宁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山楂果。
见状,子车寻略微抬起下巴,往喻殊白那边看了一眼,道:“喻院长,这个你总不会拦着吧?”
喻殊白皮笑肉不笑地勾动了一下唇角。
子车寻见他如此,眉毛越发挑高了一点,转过头来问谢晚宁,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去夜郎镇?”
谢晚宁点头。
子车寻便道:“正巧,休沐的时候本侯需要回一趟泾川,所以本侯这次与你们同往。”
谢晚宁有些诧异,但是她转念一想,她父亲本没有叛国,且与子车河是很好的朋友,为何子车河最后会选择检举她父亲呢?
由子及父,子车寻爽朗恣意的性格,让谢晚宁很难相信他的父亲是一个叛友求利的人。
或许这次正是一次机会,让她可以把一切疑问向子车河问个清楚。
打定主意,谢晚宁笑呵呵道:“好啊,这样巧了。”
谢晚宁是真的高兴,但是喻殊白就不一定很高兴了。
子车寻咳嗽了几下,看着喻殊白的脸,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道:“院长,你不会不高兴吧?”
喻殊白看着谢晚宁期待的神色,手指紧了一紧,随后将拒绝的话语吞咽了进去,淡声道:“不会。”
于是三人一起启程去夜郎镇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而当天晚上,另一条消息却从宫中递了出来,放在了喻殊白的桌案上。
看着信上写着“朱厌下落已查明,就在夜郎”的字样,喻殊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竟然会那么巧。
他们这次动身去夜郎,就是为了保住朱桢的性命。只是看这个情形,对方好像知道他们会走一步似的,在布局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而蛊人事件是什么时候的了?
一个月之前,还是两个月之前?
看一步想百步的能力,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忽然,喻殊白想起了朱厌曾对他说过的话,操纵下血光蛊虫的人,一定是个惊才绝艳之辈。
这时,在他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人的影子。
“无垠。”喻殊白道。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浅色衣服的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不紧不慢的,还是一副慵懒样。
喻殊白也不怎么在意他的态度,只是问道:“让你去查蛊人事件查的怎么样了?”
无垠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呀,原来院长大人您还记得。”
喻殊白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他压低声音道:“你早就查到了,但是没对我说是不是?”
“院长大人说的对,但也不完全对。”无垠耸耸肩,道:“你让我查的那个人很聪明,每次发现一些线索,他总能暗地里把线索掐断。派出去的人,基本上也是有去无回。但好在我们背后是琢玉盟,总算还是找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说着,无垠从怀中拿出一个折子,放在喻殊白面前。
喻殊白将折子打开,细细浏览一遍后,方才还平静的神色忽然严肃了起来。
“消息无误吗?”
“院长莫不是在着澜沧呆久了忘记了一个什么?琢玉盟里查出来的东西,从来没有假的。”
喻殊白紧抿了一下唇,脸色并不好看:“我不是怀疑琢玉盟的东西,只是需要谨慎一点。毕竟如果给全城百姓下血光的,真的是邵暮蘅的话,那。。。。。。”
那对谢晚宁的冲击会非常大。
谢晚宁对过去的所有人都抱有一种美好的憧憬,当以往的人事物陈旧不变的时候,她才会有一种日月不改的稳当感。若是回首来看,她所熟悉的一切都变的物是人非,她会不会感到孤独和迷茫呢?
特别是这个人,还是她曾经的青梅竹马,心目中的纯良少年。
喻殊白抿了抿唇,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烦恼。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喻殊白熬了一宿没睡,只等第二天宫门开了,去宫中找居简行共做商讨。只是他才刚刚走出房间,远远地就看见一道湖绿色的人影从拐角处走了进来。
定睛一看,那人就是邵暮蘅。
邵暮蘅今天穿了件湖绿色的长衫,腰间以浅色的长绦系着,挽成双耳结的样式。三千青丝简单地束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子固定。清风穿过回廊,吹起他的衣袖,让他整个人都显的清清冷冷,宛如一轮悬月。
喻殊白的眉心下意识皱了一下,他的目光紧紧跟着邵暮蘅,发现对方的脚步很明确,是朝着谢晚宁的房间去的,而他的手上还提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食盒。
他想要干什么?
喻殊白护着谢晚宁这些年,无论做什么,都会下意识地将所有不利于谢晚宁的因素排除在外,而现在对于喻殊白来说,邵暮蘅就是那个不利因素。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调转了的方向,跟着邵暮蘅去了。
邵暮蘅比他先走一段时间,因此,当喻殊白到达谢晚宁的房外时,正好看见邵暮蘅在她房内坐下。
谢晚宁对于邵暮蘅的来到颇为惊喜,很开心地为他端来了些糕点,还给他沏了一壶茶水。
只是当喻殊白看见谢晚宁给邵暮蘅喝的,是他独独送给她一个人的红茶时,喻殊白眉心一蹙,看向邵暮蘅的眼神瞬间不善起来。
而房中,两个人还在继续说话,只是断断续续的,有些听不太清。
喻殊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地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靠在了窗棂底下。
这种事情算是偷听墙角,喻殊白被教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有些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之后,他才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房中。
房中,谢晚宁道:“邵夫子,你怎么来了?”
邵暮蘅抬起眼眸,仔细端详着谢晚宁的脸。
他记得他与温月初相识时,温月才一丁点大,小小的一个团子,软萌可爱,唯有一双桃花眼与众不同,可以看出往日的风华绝代。
然而自从二人在宫中有过一次见面后,再后面的相见,温月都带着面纱,再也看不清真容。
所以年年月月,邵暮蘅对着是都是那一双桃花眼。
若谢晚宁便是温月,只凭这一双眼睛,他也能确认谢晚宁的身份。
可是无论邵暮蘅如何看的细致,眼前少年的眼睛是桃花眼没错,却实实在在陌生的很,与记忆中的没有半点相似。
邵暮蘅看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心中不知道是失望更多还是希望更多,这些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梦里梦外,邵暮蘅追寻着温月的脚步,哪怕须弥到只是一片幻影。
在温家满门皆灭之后,有多少次,他曾在大街上失神落魄地行走,遇见背影与温月颇为相似的姑娘,都克制不了地冲上前。可是每一回转身都是失望,痛苦的积攒,宛如一次次锥心之痛,他最后甚至疼到麻木与绝望。
而谢晚宁面对邵暮蘅的眼神,不知道为何,心中发了一下抖。她下意识地拂上自己的脸,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又强迫自己将手放了下来。
当年温家交友甚广,难保没有见过她真容的人。若喻殊白只是单纯地将她捡回来,而不做任何改变,她也不会那么安稳地在澜沧书院里面待上这些年。
而为了修改她的容貌,喻殊白可谓是煞费苦心。每一种材料都是从琢玉盟调过来的,再经由喻殊白亲手调配。做废了许多次,最后才能将谢晚宁的脸改变。
当时谢晚宁看着她改变后的那张脸,只有无尽的沉默。
这张脸看似什么都没有变,但这些细微的变化组合在一起,就让一个人从温月变成了谢晚宁。
她知道邵暮蘅看不出什么端倪,她自己也不想暴露身份,只好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更加自然一些,道:“邵夫子你在看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邵暮蘅顿了一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疼痛的刺激让他所有的思绪回笼,他扬起一个温柔的笑,道:“没什么,就是在下府中的小厨房做了些点心,所以就想拿给谢夫子尝尝。只是在下方才忽然想到,谢夫子你曾经说吃花生会起风疹,这盒子里正好装了一味花生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在谢晚宁眼里,邵暮蘅是个从不撒谎的人,于是她立即信以为真,浑不在意地摆手笑道:“这有什么,邵夫子能记得给我送一份儿,就已经有心了,我哪还挑三拣四的。”
邵暮蘅笑了一下,垂下眼眸,为谢晚宁把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几盘糕点摆放在她面前,笑道:“试试。”
谢晚宁看向那块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