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看的仔细,怀里的人有着一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秾丽的眉眼,瓷白的皮肤,颗颗晶莹的小水珠挂在她眼角眉梢,整个宛如被雨水重新冲洗过的海棠花,开的如火如荼,十分艳丽,只是瞧上一眼,就仿佛被攥住了呼吸。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美人脸。
然而对于子车寻来说,相比于掉入湖水之前的谢晚宁,此时的谢晚宁,脸上平添了些许妩媚和阴柔。往日肉眼可见的,属于青年的俊美与意气风发,似乎随着湖水一块被融掉了,剩下的只有独属于女子的哪一份柔美。
电光火石之间,子车寻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抱着谢晚宁的手臂一下子僵硬了,仿佛怀里抱着的是块灼烧的碳。
但是、但是怎么可能呢?那天晚上他明明看见谢晚宁是有喉结的啊!那么明显的一大块!
子车寻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谢晚宁的喉结之上,下一刻,他眼瞳骤然一缩。
没、没了。
谢晚宁的喉结,消失了。
子车寻愣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讲,他的脑海里现在只盘桓着一句话,那就是:他把谢晚宁引为知己,但是谢晚宁是个女儿家。
他的兄弟是个女儿家……
子车寻呆愣愣了许久,慢慢的才反应过来。
“找毯子,哪儿有毯子?”子车寻自言自语。
谢晚宁现在更需要一条毯子把她裹起来了!
而另一边,见子车寻久去不反,心中不知为什么,有些惴惴的。
他看了眼天色,顺势道:“天色已晚,不知道小侯爷去何处了,竟要了这么久?”
邵大人谈性正浓,他很少遇见如此博学广知,但又如此年轻的才俊了,一时忍不住,就想多聊一聊。
但是被喻殊白以子车寻的事情打断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时他才惊觉他们二人已经聊了许久,不由失笑道:“是老夫谈性太浓了,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那不如老夫与喻院长一同去寻一寻小侯爷。”
喻殊白自然愿意,甚至有些迫不急的。
于是二人起身之后,一同走出了大厅。有了此前谢晚宁与子车寻在邵府门口的一场对话,邵大人自然对子车寻的所在心知肚明,于是两个人颇有默契的一同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喻殊白为了谨慎起见,便问起了邵暮蘅的踪迹:“令郎状元之才,我早就有所听闻。今日好不容易拜访一次贵府,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令郎与我等同行。”
邵大人闻言,方才还颇为轻松的脸色,此时忽然一下子沉了下来。
喻殊白看见他的反应,一时间有些奇怪,心中暗自思索了一番后,邵大人开口道:“犬子搬出府邸后,老夫已久不问他来去。若喻院长赏识犬子才学,只能自行与犬子言语了。”
喻殊白长眉一挑,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从走廊的拐角处,忽然出现了一抹湖碧色的身影。
来人衣冠楚楚,眉眼带笑,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往日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阴郁清冷之气一扫而空,如今留下的全是温暖和喜悦,甚至看向喻殊白的目光也如春水般温和,没有了往日里的冷意。
喻殊白愣了一愣,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
不好,谢晚宁会不会出事儿了?
喻殊白想着,脚步忍不住加快了,直奔西厢房而去。
邵大人有些意外:“喻院长?喻院长!”
但是喻殊白这回与子车寻一样,根本叫不住,难得的失了稳重与自持。
“父亲,让喻院长去吧。”邵暮蘅将一切都收在眼底,唇边的笑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大,温和的嗓音中也带上了从前没有的极大愉悦。
邵大人眉心一皱,沉声道:“你干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啊,父亲。”邵暮蘅笑容依旧很温和,可是嗓音中过分的愉悦,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被满足后的恶鬼,眼角眉梢都带着从地狱中带出来的残忍:“我知道动用了些手段,知道了某些真相而已。”
在听到“动用了些手段”之后,邵大人面容一白,花白的胡子忍不住发起抖来:“你不要乱来!上次血光的事情,居简行已经怀疑到你头上了!邵暮蘅!你清醒一点,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
“父亲,我今天不想与您相争。”邵暮蘅慢慢地转过身,饱含笑意的嗓音乘着晚风传过来,落在邵大人的耳朵里,却令他忍不住浑身发寒:“因为我知道,父亲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您一直都不懂我,而曾经懂我的那个人,我以为她已经死了,但现在我才知道,她一直都在我身边。”
邵大人嘴唇发白,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声音,怒道:“邵暮蘅你醒醒!温月已经死了!他们温家满门抄斩!谁也没能救下来。你当年已经做过了傻事,现在就不要再逼自己了,邵暮蘅!”
邵暮蘅充耳不闻,他只是摇着头,轻声笑道:“您不知道的,您不会知道的,我做梦都在等这一天。我既然等到了,就不会放手的。”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抬脚往西厢房那边走去。
走了几步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回过头来看向邵大人,清俊温和的面容像是玉做的美人一般,风度翩翩,姿容过人。
他轻笑,像是所有正常儿子对父亲说话那样:“父亲,咱们去西厢房吧,再不去,喻院长该等急了。”
言罢,他又转过身,静静地走了。
邵大人没敢动,他只能站在原地,看见自己的儿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越走越远,直到他的身影被黑暗所吞没,再也看不见。
第76章 等你什么时候出来 ◇
◎小侯爷苦啊◎
另一边, 喻殊白急匆匆地赶到西厢房之后,首先看见的就是一身湿漉漉的,蹲坐在门口, 狼狈的不像话的子车寻。
喻殊白上前一步, 问道:“小侯爷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儿?谢晚宁呢?”
子车寻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房间,闷声道:“在里面。”
闻言, 喻殊白直接就要推门进去。
子车寻听到响动,猛得一下站起来拦住他, 道:“别进去,她落水了,浑身都湿透了。”
喻殊白皱眉:“落水了更要换衣服,湿衣服裹在身上,更容易患风寒。”
子车寻脸色很不自然,道:“我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
“我就会医术,小侯爷你让开。”喻殊白有些着急了, 他实在信不过邵暮蘅。
子车寻的面色更不自然的,细看脸颊还有一抹微红。
他坚持道:“你不能进。”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是男子。”
子车寻思忖着喻殊白与谢晚宁关系不错,胜似知己, 想必不会把谢晚宁女扮男装的秘密说出去。要知道, 大金朝对于女扮男装的事情处罚相对较严, 而谢晚宁前脚又刚得罪了朱敏仪,若是这个时候被揭发了,后果不堪设想。
谁料他在托付了如此重大的秘密之后,喻殊白愣了一愣,反客为主般地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 将他狠狠一带, 压低了声音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子车寻也是一怔, 反应过来之后他反手也揪住了喻殊白的衣襟,一双丹凤眼顿时冒出火来:“你早就知道?!那你刚才还要进去!”
喻殊白没忍住,一把打掉了子车寻的手,再三强调道:“你先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喻殊白又低声补了一句:“我在谢晚宁脸上用了特制秘药,才能保持她的容貌变化,没有专门用药是卸不下来的。你们今天到底去了哪儿?”
子车寻是被谢晚宁是女子这条信息给震懵了,脑子一片混沌,差点没转过来。
以喻殊白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任凭一个女子在身边这么多年看不出来呢?这其中一定有他的帮忙,谢晚宁才能隐瞒至今啊。
而在经过喻殊白的话后,子车寻僵硬的大脑终于活泛了一点,他回忆道:“在一个被上了锁的院子里,里面还有一匹白马。谢晚宁是被白马带着,一起冲进湖水里的。”
喻殊白顿了顿,忽然想到自己在谢晚宁房外听到的话,邵暮蘅邀请谢晚宁来邵府的理由便是看小马驹。
难不成……
喻殊白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不成邵暮蘅他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这时,喻殊白与子车寻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轻和的嗓音,带着笑意,柔柔的,像是落在心上的一只小钩子:“小侯爷去的地方应该是马园,哪里是养着阿桃的地方。”
喻殊白克制不住地看向邵暮蘅,子车寻也看向他。
邵暮蘅嘴角深深,满面笑容,对比起子车寻和喻殊白两个人的低气压,他整个仿佛沐浴在春风中一般得意。
他问道:“谢夫子在里面吧。”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式,但是肯定的语气。
子车寻眯起眼睛,眼眸中满是对于邵暮蘅的警惕:“关你什么事儿?”
邵暮蘅笑了笑,看向喻殊白:“喻院长,看来这些年你真的把她保护的很好,没谁知道,谢谢你。”
喻殊白冷然回答:“不必,我保护她可不是为了你。”
“自然不是为了我,我明白。”邵暮蘅眉眼舒展:“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因为你知道她对我们的重要性。”
说着,邵暮蘅拍拍手,身后很快就跟上来了一个侍女。
侍女扎着两个双丫髻,小圆脸,脸颊上点着两个小酒窝,很可爱。
正是弄月。
弄月手上端着一个黑木红漆的托盘,盘子中盛放着一套衣衫,还有相应的玉冠、玉簪、腰带、靴子等等衣物。
“不要再在门口拦着了,你既明白我已经知晓了一切,就暂且丢开手去,让她先换了衣物更适合。”邵暮蘅说。
喻殊白站定了身体,语气恢复到了平静,道:“哪儿找来的药粉?”
“南疆。”邵暮蘅也不瞒他。
“你去过南疆?那蛊人的事情也是你干的吧?”喻殊白说。
邵暮蘅笑而不语。
“你有没有想过,谢晚宁将来有一日知道这些,她会怎么想?”喻殊白定定地看向邵暮蘅,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带着你做的一堆脏事远离她,别让她对你剩下的最后一点念想也被毁掉。”
邵暮蘅闻言,垂下的睫毛微微的颤抖,他启唇,从口齿间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可是院长,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是把她瞒的很好吗?”
他说着,微微抬眸,清俊温雅的眉眼被九曲回廊上挂着的灯影淹没,明暗不明。但喻殊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他的眼神似笑非笑,里面杂糅着阴郁和偏执,像是一个疯子找到了曾经丢失了珍宝,如今哪怕用尽了肮脏的手段,也要把珍宝夺回来一样。
“若喻院长真的想保存晚宁对于过去一切美好的回忆,那就请喻院长你做到君子不言,三缄其口。如何?”邵暮蘅微笑道。
喻殊白抿着唇,一时间没有说话。
子车寻从他们的对话,以及谢晚宁从前对邵暮蘅的态度、谢晚宁莫名其妙的伪装之中,隐约猜测出了一些东西。
原来他以前的感觉没有错,谢晚宁之所以对邵暮蘅有着超乎常理的信任,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些牵挂和联系。而谢晚宁之所以与喻殊白之间,存在着他人难以融入的氛围,是因为喻殊白是谢晚宁秘密的守护者,他一直在保护着谢晚宁。
就在三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西厢房内忽然响起了一阵东西摔在地面上的破碎声。紧接着,就是谢晚宁颇为迷茫的嗓音:“院、院长?是你在外面吗?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门口的三个人在这一瞬间进行了眼神上的交流,下一刻,邵暮蘅忽然高声道:“是在下,谢夫子。听闻谢夫子落水了,在下特意拿来了一套新衣物来换洗,以免湿衣服裹在身上太久,着了风寒。”
邵暮蘅的话音落下,房间里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了悉悉索索的下床声,与此同时,谢晚宁的声音传来:“劳烦邵夫子了,劳烦您帮我把衣物放在房间内的桌子上,我衣物湿了,暂且见不得人。”
闻言,邵暮蘅轻轻地提了一下嘴角,道:“好。”
随即,他推开门,又转过身亲手接过弄月手上的托盘,缓缓跨进了房间中。
子车寻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下意识地想要去拦他,但是下一刻,他的胳膊就被人攥住了。
他扭过头去,发现拉住他的人正是喻殊白。
子车寻恼火:“你拉本侯作甚?!你应该拉的是那个姓邵的!”
喻殊白沉默不语,等了片刻之后,他才道:“今日的事情,喻某请小侯爷暂时不要对晚宁多说。”
子车寻皱眉:“你还真打算被这个邵暮蘅牵着鼻子走?”
喻殊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很难看,看得出他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片刻后,子车寻才听到他吐出一句话:“晚宁她还不知道,而且我希望她永远不知道。”
知道自己曾经最信任、最看好的邻家兄长,是那个害过百姓与自己性命的人,对于谢晚宁来说,将会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这种打击她在小时已经因为父亲经历了一遍,喻殊白不想她再经历第二遍。
“那邵暮蘅你打算怎么办?”子车寻反问。
“在不惊动晚宁的前提下,我会让他消失,彻彻底底的消失。”喻殊白冷下眼眸,漂亮的狐狸眼底终于显露了一次明显的杀意。
子车寻想了想,道:“本侯助你。”
说完,喻殊白才松开了攥住子车寻胳膊的手。
子车寻又道:“喻院长,既然我们已经知晓了同一个秘密,那也请你对本侯说一句实话,居简行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一切?”
喻殊白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又补了一句:“喻某知道小侯爷你想说什么,这些事情不用特意告知给居简行知晓,因为以他的心机城府,说不定他对邵暮蘅的针对,比我们二人都早。”
论智计城府,喻殊白、子车寻、邵暮蘅和居简行四人可能分不出个上下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