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论疯狂和偏执,只有邵暮蘅和居简行二人。
一个故作冷寂孤僻,实际性格阴郁狠辣,下手从不留情。一个看似温和清冷,实际性格扭曲偏执,善于杀人诛心。
两个人,只看谁更狠。
喻殊白说完,就转身进了房间。
不告诉谢晚宁真相是一回事,但是待在谢晚宁身边,时时刻刻防备着邵暮蘅的再接近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只是子车寻还没能完全适应‘我的兄弟是女子’这一事实,做不到像喻殊白这样自然。
他在门口来回踱步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最后才狠狠咬一咬牙关。
进去吧进去吧!最起码还能给谢晚宁涨涨气势,撑个腰。大不了他也学学居简行装病,他两眼有疾,看不见!
想明白之后,子车寻猛得一下推门进去。
只见西厢房之中,喻殊白与邵暮蘅二人一左一右地坐着,互不相看,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
而谢晚宁则在西厢房后面更衣,偶尔有换衣服的声音传过来,悉悉索索的,让子车寻不由的脸上发烧。
他赶紧故作镇定地坐在了桌子的北面,三个男人默契地不说话,目光一致地看向西厢房后面,眼神如同望穿秋水一般。
不过话又说回来,由于谢晚宁面上的伪装已经尽数被药粉溶解了,这个晚膳自然也是吃不成了,只好托病不去,暂时还是住在了西厢房。
好在邵大人依言出了府,邵夫人又心慈,不在乎谢晚宁的失礼,还派人送了一大堆补品过来,吩咐邵府的小厨房为她熬制。
但是谢晚宁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一面在厢房后更衣,一面心中十分慌乱。她并不蠢,有些事情她看得出来。
喻殊白给她做的伪装除非是用特制的东西去洗,否则一般不会轻易脱落,而她这回只是在邵府落了一回水,结果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如果说这一切与邵暮蘅没有关系,谢晚宁怎么也不会信。
那么,从一开始,邵暮蘅说让她来邵府看小马驹的事情就是撒谎吗?
谢晚宁心中有些难受,但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她记得邵暮蘅以前从不会说谎,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谎言,都会让他双颊泛红,结结巴巴。
不像她,她小时候是个皮猴儿,总是喜欢耍小聪明。
读书时更是为了逃脱夫子惩罚,撒过大大小小的谎言。
当时被夫子揭穿之后,还曾挨过罚。
戒尺一下一下地打在掌心,疼的谢晚宁眼角泛泪,鼻尖发红。
一共要打二十下,第十下的时候,邵暮蘅一把按住了谢晚宁的手,瘦弱的身子挡在谢晚宁身前,背脊挺的笔直。
“夫子,花瓶是我打破的,不关温月的事,若是夫子生气,可以罚我。”
小时的谢晚宁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对邵暮蘅感动的五体投地,只觉得这个好看的少年虽然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关键时刻是真讲义气。
但是奈何讲义气的未来状元郎不会说谎,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耳尖微红,就差把“我在说谎”这四个字纹在脸上了。
夫子闻言先是沉默片刻,继而怒发冲冠。
“这孩子跟了我三年,一句谎也未曾说过,温月你才来了几日?!今日你必要落一个教唆之罪!”
于是十下掌心没打完,谢晚宁又多挨了十下。
当天蝉鸣声不断,凉风习习,落满树荫的院子里,两个小豆丁相对着痛哭。
邵暮蘅哭自己没护住谢晚宁,谢晚宁哭自己多出来的十下板子。
但是现在……
谢晚宁想着邵暮蘅当时请她来看小马驹时的神色,自然、平和、温柔,随口道来,像是在叙述一个平常而又普通的事情,一件是事实而不是谎言的事情。
这样想着,谢晚宁缓慢地换好了衣衫,慢慢地走了出来。
原本她对见邵暮蘅一个人,已经惴惴不安了,结果她走到外面一看,发现外面还坐了个子车寻。这让她刚刚踏出去的脚一下子就缩了回来,额头上直冒冷汗。
小侯爷怎么在这儿?
他知道了?
不能啊!
他父亲子车河无论怎么说也是检举她父亲的人,在不知晓身份前,她还能心平气和地与子车寻交往下去,但是如果双方身份挑明的话,谢晚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子车寻。
但是子车寻此时还懵然不知,他看见谢晚宁走出来,下意识坐起身,结果谢晚宁看见他,下一秒又退回去了。
子车寻一脸茫然地看向喻殊白。
喻殊白与谢晚宁相伴最久,自然也对谢晚宁的这些心思了解的一清二楚,他指了指子车寻,又指了指门外,道:“小侯爷,你先出去吧。”
“不是,为什么呀?”
子车寻很难不觉得委屈。
但是他往谢晚宁那边看了看,虽然觉得委屈,但还是站起来,一步一停地往外走。
喻殊白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对着他摆了摆手。
子车寻这才不情不愿地彻底出了西厢房。
看见子车寻离开之后,喻殊白才安抚似地对谢晚宁说:“出来吧,小侯爷出去了,你放心。”
“他有看见什么吗?”谢晚宁在里面问。
闻言,喻殊白顿了一下,没忍心打击她,然后换了个说法,道:“他现在没有看见你。”
谢晚宁忽略了“现在没有看见你”与“没有看见你”的差别,她颇为放心地从房间后面走出来。
由于落了水的缘故,她的头发全湿了,一绺一绺的垂在肩头。面色有些发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骤然卸了伪装的缘故。
喻殊白的目光在谢晚宁身上仔细打量着,看见她没受伤,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又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谢晚宁的发簪。
但是下一刻,喻殊白的手骤然收缩了一下。
因为谢晚宁的头发上空无一物,原本挽成发髻的丝带已经有些松散了,发髻软软地塌下来,而用来固定发髻的上弦月簪子已经没了踪影。
喻殊白的心下一空,面色忍不住有些发白。
但是他看向谢晚宁的脸,谢晚宁垂头丧气的,脸上全是沮丧和懊恼,似乎很后悔自己去了马园,以至于最后暴露了身份。
她几乎不敢看喻殊白的脸色,只是低着头盯着地板,轻声说道:“院长对不起,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见她如此,喻殊白便是有千般的指责,此时也不愿再吐露一句。
他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你的错。”
说完,喻殊白看见谢晚宁垂在身侧攥紧的拳头,又轻声安抚她道:“不要担心,什么大事也不会发生,我在这里,一切都可以解决。”
谢晚宁紧紧咬着唇不肯放松。
而喻殊白的话音落下,邵暮蘅方才还笑盈盈的脸色猛得阴沉了一下,但是由于谢晚宁还在他面前,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对谢晚宁说道:“谢夫子,难道你不该对我说些什么吗?”
谢晚宁看向邵暮蘅,一时语塞。
邵暮蘅见她不作声,索性站起来朝她走近了一步,问道:“谢夫子,在下现在应该叫你谢晚宁?还是应该叫你温月?”
谢晚宁被逼着后退了一步,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不敢抬头去看邵暮蘅。
邵暮蘅虽然算计着人心,说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是有句话他是真的想问谢晚宁一句:“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为什么肯在一个陌生人身边待这些年,却不肯向他透露一句话。
一想到他们本该相互陪伴的这些年,却被喻殊白一个外人生生插了进来,邵暮蘅几乎要嫉妒的发狂。
他们才应该是青梅竹马,他们才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最相互信任的一对。
但是缺失的这些年,让他无形当中成了一个外人。
他亲眼看着以往对自己亲密无间的人,开始对他人言听计从,信赖有加,甚至愿意拿着面具来骗他。
谁又知道,在得知温家灭门的那些个夜里,他是如何度过的漫漫长夜。
又有谁知道,在得知谢晚宁就是温月的时候,他有多么的恨,有多么的喜。
惊怒交加,气急相错。
他恼怒为什么温月一句话也不肯告诉他,而是伪装了一个身份与他相安无事地过了这些日子。一想到青玉观之事是他一手策划,又想到谢晚宁曾在此事里面受了极重的伤,他就忍不住害怕。
可他亦欣喜他这辈子终于有一个愿望成了真,他的温月回来了,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谢晚宁一句话也不肯说,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一会儿想着邵暮蘅与她的种种过往,一会儿想的是她可能会给邵暮蘅的解释,但是这些纷乱的回忆在她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邵暮蘅的双眼时,彻底崩塌毁坏。
因为邵暮蘅看着她,眼眸中含着的是泪与恨,喜与怒。
谢晚宁张了张嘴巴,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作一句话:“院、院长,你能先出去吗?”
喻殊白实在是太了解谢晚宁,她像是一只鸵鸟,只有被逼到实在无路可退的时候,才肯小心翼翼地对他人展示出一点内心。
即使这样的性格容易令人着急,可喻殊白对于谢晚宁,一直都很有耐心。
于是他听话地站起来,道:“好。”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彻底留给二人一个清闲的空间。
而几刻钟之前,子车寻被叫着离开房间之后,看见刚好西厢房前有一方石桌,他干脆去石桌边坐下,看见石桌上有一只茶壶,他拿起来想倒点水,但是举起来之后,手上轻飘飘的,茶壶是空的。
人不顺的时候,连个茶壶都欺负他!
子车寻不耐烦地将茶壶往石桌上一摔,索性不喝了,一双丹凤眼仿佛燃烧着火光,盯着西厢房的房门,片刻也不肯放松。
偶尔有一两句人声从房间里面传出来,模糊不清。
逐渐漆黑的夜空中,天边漫出了一两颗星星,就像路边翠绿草丛中零星的雪白野花,晚风吹过,静谧微凉。
也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再次被推开了。
子车寻赶忙抬起眼来,发现这次出来的是喻殊白。
他赶紧迎上去,问道:“谢晚宁呢?”
然后,他就看见喻殊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里面。”
子车寻闻言,往房里望了一眼。
里面隐约传来一些只言片语,有邵暮蘅的声音,期间还掺杂了谢晚宁的声音。尔后不知道邵暮蘅说了些什么,谢晚宁的声音里面竟然带上了哭腔。
子车寻慌了一下,问:“他们在里面说什么?”
喻殊白缓缓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的往事谁能知晓呢?”
说着,喻殊白走到石桌边坐下。随后看见石桌上有一个茶壶,他便随手拿起来往茶盏里面倒了倒,发现茶壶里面半滴茶水也没有,又百无聊赖地放下,叹气道:“连壶茶都没有。”
子车寻觉得这场面格外熟悉,但是这些他暂且不管,他走到石桌的另一边坐下,问:“你就放心让他与谢晚宁在一个房间?”
“从此以后,邵暮蘅应该再也不会伤害晚宁了,但是这比之前更糟糕。”喻殊白说。
子车寻一头雾水,他就像一只乱飞的苍蝇,一头撞进了一个盘丝洞,被里面错综复杂的丝线搅和的脑子都要乱掉了。
但是喻殊白没有对子车寻做过多的解释,他静静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随后对子车寻说道:“小侯爷若无事的话,可以在此等一等,喻某还有点事情,需要先走一步。”
子车寻皱眉,但还来不及说话,喻殊白已经迈开脚步离开了。
但是走到一半,喻殊白又回过头来对子车寻道:“小侯爷可知道这邵府马园在何处?”
子车寻看了看方向,随手给他指了一下。
喻殊白对他点了点头,再度离开了。
于是短暂的交流之后,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子车寻一个人。
他看看喻殊白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房门紧闭的西厢房,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全天下的人都有秘密!”
他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是要看看这个谢晚宁什么时候出来!
第77章 邵暮蘅疯了 ◇
◎他为了谢晚宁已经疯了许久◎
但是让子车寻意外的是, 谢晚宁出来的时辰比他想的要早得多。
子车寻连忙站起来,迎上去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谢晚宁与喻殊白一样,也没有回应他, 而是左看看, 右看看,问道:“小侯爷, 院长呢?”
子车寻:……
他实在没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 对谢晚宁道:“马园,他去马园了。”
谢晚宁赶忙对他道了声谢,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往马园去了。
子车寻拦都拦不住,又一次被甩在了身后。
他抹了一把脸,干脆走到西厢房门口,对里面的邵暮蘅喊话:“喂,邵暮蘅, 你们在聊什么?”
然而话音落下许久,邵暮蘅也没有回他。
子车寻只得恨恨咬牙。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会好好说话!
而另一边, 谢晚宁急匆匆地赶到了马园。
夜晚之下的邵府显的格外的漂亮宁静, 马园里一片黑暗, 只有九曲回廊上挂着两个红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芒。马厩就建在九曲回廊的旁边,阿桃被重新拴在了里面,甩着马尾,打着响鼻, 一双明亮、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片湖水。
湖水不深不浅, 水面上筑了堵白墙, 将里外分割开来。湖水随着晚风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墙面,使得墙根有些发黑。
天空上是满目繁星,星光闪烁着倒映下来,湖水承接着星影,仿佛满船清梦压清河,美的如梦似幻,不可捉摸。
而谢晚宁赶到时,院落里没有看见他的影子,只有一盏灯孤零零的躺在湖水旁。灯笼与星光相融,光晕落在湖面上,如洗如酒。
谢晚宁顿了顿,慢慢地走近了灯笼。
等她站定时,耳畔便传来水声。
谢晚宁下意识地抬头,顺着水声的方向看过去。这时,乌云被风拨开,清光流影般地落下来,将湖面隐约照亮。而在清辉与阴影的交错之间,一方白色的人影显得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