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是王爷你需要关心的事情了。”喻殊白目光平稳地直视前方,低声道:“王爷你现在需要做的,是阻止那个二愣子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居简行闻言微微挑眉,随即默契地看向了子车寻所在的地方。
少年显然已经有了冲动的神色,一双丹凤眼中仿佛燃烧着火光,手掌紧紧地攥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去了。
居简行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道:“小侯爷没有你想的那么蠢。”
“在其他事情上,小侯爷确实有勇有谋。”喻殊白目不斜视,继续道:“但在谢晚宁身上,这位小侯爷已经不止一次犯过蠢了。”
居简行沉默了一下,有些克制不住地偏过头看喻殊白,语调低沉:“……他们是什么关系?”
“据这位小侯爷说,他们是知己。”喻殊白道。
“知己?”居简行声音稍微拔高了一点,但把头转了回来,依旧是目视前方,显得比刚才放松了一些:“他不知道?”
“昂——”喻殊白随意地掸了掸衣袖,道:“若是这位小侯爷知道了,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居简行闻言,瞥了一眼子车寻,嘴唇不着痕迹地往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悄悄地收回了视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而另一边,得了朱敏仪命令的掌事太监,挑了两个干惯了粗活的粗使太监前去。两个太监手上都拿着手掌粗的红木板,这是大金朝专门用来实施刑罚的。
两个粗使太监一左一右地站在谢晚宁两边,随着掌事太监的一声令下:“打!”
两个粗使太监立即抬起手,高高地将红木板抬起,随即猛得落下,打在谢晚宁的腰部,发出一声响亮的“啪!”
在场所有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而居简行被这样狠厉的打法染红了眼眸,他道:“这就是你说的已经安排好了?”
喻殊白点头,面色平静,虽然如此,他目光中也掠过一丝心疼。
谢晚宁这个人太倔强,她说要做的时候,在提出之初,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喻殊白不愿意再阻拦她,他会不惜一切地支持她。
他道:“她不会有事。”
他比朱敏仪更早的知道庭仗之刑,也明白谢晚宁会以身相赴,于是早在几前天,他就买通了宫内能动刑的所有太监。
这些太监都是人精了,懂的怎样打才会让板子看起来可怖又响亮,但实际上不会损害人半点内里。只是看上去吓人罢了。
除此之外,再加上上弦月簪子,谢晚宁会一点事情也没有。
只是若没有朱敏仪那愚蠢又膨胀的野心,谢晚宁不至于卷入这场风暴当中。
喻殊白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比起这个,居简行你告诉我,你要什么时候才对他动手?你要保朱家的江山我不反对,但是人,不能是朱敏仪。”
居简行紧紧抿了一下嘴唇,低声道:“目前只能从分支寻找年龄合适的继承人,而符合标准的,徐州岩王朱晨曦的儿子,名唤朱桢的十二岁幼子。”
“目前人在何处?”
“徐州夜郎镇。”
“好,我派琢玉盟的人去接他。”
“本王已经安排了人手。”
“万全为上。”喻殊白目光一片寒冷:“咱们这位皇上可是心狠手辣的很,嘴上叫着皇叔背地里捅刀子。对于这位侄子,说不定会做出门狗急跳墙的事情来呢。”
居简行没说话,只是眼眸中确确实实的弥漫上了一丝杀意。
朱敏仪这个人,一定要死。
而另一边,两个粗使太监已经打过了十道板子。
原本已经做好剧痛准备的谢晚宁此时此刻却有些懵,因为板子落在身上,看似阵仗特别大,但她感受不到多大的疼痛。
这种程度上的板子,就好似她年幼时与夫子胡闹,夫子气急了要给她一顿手心板一样。
疼,但毫不伤筋骨。
她有些懵,忍不住抬起头来往喻殊白那边看了一眼。
这是院长安排的嘛?
想着,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子车寻。
又或者是小侯爷?
她的神态落在众人眼里,大家都忍不住在心里泛起嘀咕,这谢晚宁难不成是铜皮铁骨不成?怎么半点艰难求生的表现都没有?
而子车寻原本已经要克制不住自己冲出去了,然而看见谢晚宁的这个表现,他一顿,冲动的情绪在心里一点点褪去,长眉忍不住挑起,转眸瞥了喻殊白与居简行一眼。
像是感受到了子车寻的视线,喻殊白微微侧眸过来,两个人的视线正巧对上了。
喻殊白冲着子车寻稍稍挑了一下眉峰,唇角微微往上勾了一下,漂亮的狐狸眼中闪烁着某些得意。
恍惚间,子车寻仿佛看见喻殊白变成了一只雪白的狐狸,冲他得意地笑,漂亮的狐狸尾巴在他身后摆来摆去,欢快而轻松,像是做成了什么令他满意的事情一样,悄悄地偷着笑。
通过这点得意的笑,子车寻机会可以确定喻殊白肯定提前为谢晚宁疏通过。
子车寻表情不由变得有些烦躁,他怪他想的不够周到,没有想到提前为谢晚宁去疏通一下,或是想的再多一点,避免这次的灾祸。
想着,子车寻抿着唇重新将视线落在谢晚宁身上,却发现谢晚宁正用一种颇为疑惑的眼神看他。
二人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子车寻没做他想,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因为谢晚宁的表情有些太轻松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朱敏仪和这些大臣就要生疑了。
于是子车寻立即瞪了谢晚宁一眼,用嘴唇比着口型道:“装一下啊笨蛋!”
谢晚宁看见他的唇形,愣了一愣,不知道是想明白了什么,表情顿时变的有些复杂。
但是她也明白子车寻是为了她好,于是她没有多做停顿,略微思索过后,便将头往板凳上一磕,等待着板子再度落下的时候,她浑身猛得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难以忍受的闷哼:“啊!”
好在她以前在沧州时曾经被打过这样的板子,若是要装一装也还是过得去的。
于是她使劲儿咬着牙忍了片刻,硬生生从额头上逼出一些冷汗来,装模作样地大喊了一声:“啊!疼!”
一边喊,还不忘一边想着朝着子车寻眨了眨眼。
然而子车寻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装的如此明显,往后他铁定要教教她怎么扮猪吃老虎。
而台上,朱敏仪原本看谢晚宁如此轻松,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是片刻之后,谢晚宁突然忍耐不住疼痛大叫起来,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她才将皱起的眉头松了下来。
就是这样!
就应该让全天下的人看看,违背天子的旨意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丹书铁券?
哼,他倒要看看谢晚宁经过这七七四十九道庭仗之后,还活不活得下来!
然而喻殊白只是浅淡地勾起了唇角,狐狸眼底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
丹书铁券,他拿定了。
第71章 她是不是温月?! ◇
◎邵暮蘅红了眼睛◎
要打完这七七四十九道板子, 且每一板都打的结实到肉,差不多要小半个时辰。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面,整个朝堂寂静无声, 只有板子打在□□上的闷哼声, 和谢晚宁一声盖过一声的惨叫。
甚至叫到最后,其声音之惨烈, 其面容之惨白,让在场不少官员都害怕到起了鸡皮疙瘩。
这也太惨了。
只有喻殊白与居简行并肩而立, 双双都有些沉默。
居简行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教的?”
喻殊白:“……不敢。”
“昂——”
两个人说完又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谢晚宁在他们面前大声表演。
进入到最后的板子时刻,谢晚宁已经开始表演浑身抽搐了,眼睛往上翻出一个白眼,一个劲儿地发抖颤栗。
这模样让收了钱的粗使太监,下手的时候都有些犹豫,生怕是不是他们老马失蹄, 这些年的经验喂了狗,一个下手不当把人打重了,下手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三个人一唱一和, 像是在进行一场夸张而血腥的表演。
居简行沉默了一会儿, 开口道:“不然你回去还是教教吧。”
喻殊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好。”
七七四十九道庭仗还剩一道就宣告结束, 现场鸦雀无声,数百道视线落在谢晚宁身上,有人甚至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站在右边的粗使太监高高地举起红木板,随后对着谢晚宁的背脊狠狠打下。
只听见啪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好似骨头断裂的声音, 一朵绚烂的血花, 缓缓地在谢晚宁的背脊上绽放了出来,血线顺着板凳慢慢地滑下来,滴答滴答地砸在地上。
谢晚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面容痛苦而扭曲,满头大汗,脑袋猛得往下一磕,整个人就悄无声息了。
整个场合都落针可闻,一种可怖的氛围弥漫着。
朱敏仪隐隐的有些疑惑,他觉得四十九道庭仗把人打成这样未免太过了。但是又是他下的命令,让人往死里打,所以目前这个血腥的场面,正好符合他的预期。
于是他十分假情假意地问了一句:“谢晚宁,你是否还坚持你的证词?”
谢晚宁动都不动。
朱敏仪心里有些隐隐的欢喜,他巴不得谢晚宁就死在此时,这样在证词上他们还可以动些手脚。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更加紧张地注视在了谢晚宁身上。
邵暮蘅的视线在喻殊白、子车寻和居简行等人面容上一一滑过,随后落在了朱敏仪隐约透露着欣喜和狂喜的面容上,薄唇微勾,漫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果然,下一刻,在所有人心里已经死去的谢晚宁,垂放在身边的手忽然抽动了一下。
朱敏仪面上的笑容陡然一僵。
随即,他看见谢晚宁的手抬了起来,沾着血的手指颤巍巍地在地面划动着。
一笔一划,一个字最终在地面上成型:是。
朱敏仪面上的笑容彻底僵硬起来,嘴角一点点下压,最终阴沉地崩成了一条直线。
而整个朝堂在这一瞬间,立即炸开了。
离谢晚宁近的官员看见了字体,就立马转告给身后的官员。一个传一个,整个场合一下子沸腾了起来,议论声不绝于耳,所有人的目光中掺杂着敬佩、害怕、恐惧等诸多情绪。
喻殊白在此时适当地走上前去,假模假样地低头看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大声道:“陛下,谢晚宁说是,按照大金朝的祖制,证词有效,谢晚宁与摄政王都是清白的。陛下声明,还请陛下明察秋毫,再找到小王子,以此平息南疆之怒。”
喻殊白第一个出去,第二个站出来的就是子车寻。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箭步走到了谢晚宁的身边,第一时间是蹲下来探查谢晚宁的鼻息。
谢晚宁躺在板凳上,脸颊紧紧贴着冰凉的板面。
两个人才靠近,谢晚宁就闻到了子车寻身上浅淡而悠长的沉木香。
是小侯爷?
谢晚宁将眼睛轻轻地张开一条缝隙,天光透进眼瞳,一张俊美耀眼的脸顿时跃入眼帘。
大概是那两个粗使太监做的太过逼真,子车寻有些不放心,他凑近了谢晚宁低声问:“谢晚宁?谢晚宁?你没事儿吧?应一应本侯。”
谢晚宁听见了这些话,她重新把双眼闭上,眼珠子机敏地转了转,便将垂在地面的手指悄悄靠近子车寻,就像哪天在青玉观,子车寻偷偷捏她的手心传达消息一样。她也偷偷戳了戳子车寻跪在地面上的膝盖,她怕这位小侯爷皮糙肉厚,戳他两下没感觉,于是她想了想,尖锐的指甲猛得向子车寻膝盖一戳。
下一瞬,谢晚宁就感觉自己戳上的膝盖猛得一颤,与此同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疼痛又隐忍的倒吸气声,紧接着,就是子车寻咬牙切齿的低骂:“谢晚宁,你戳仇人呢!”
谢晚宁一动不动的躺着装死,实际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悄悄勾起了一个弧度。
子车寻见状不由紧了紧牙根,毫无威慑力地放了一句狠话:“回去再收拾你!”
言罢,子车寻也站起来,朝着朱敏仪大声道:“陛下,谢晚宁的的确确写着一个是字。真相就在眼前,还请陛下明鉴!”
朱敏仪的屁股就像着了火一样,根本坐不住,他咬着牙道:“朕、朕——”
他根本就不甘心他这么久的布局,还没有发挥它真正的威力,就胎死腹中,被谢晚宁这个草民破坏。
明明只要一点点,上天再给他一点点的机会,他就可以扳倒居简行了!
实在是太可恨!
朱敏仪想着,迟迟不肯说话。
最后出来一锤定音的,还是居简行。
青年一身玄色长袍,头戴玉冠,三千墨发如乌缎垂在身后,面容俊美冷漠,眼神中仿佛没有半点情绪的存在。
他道:“还请陛下下旨赐谢晚宁丹书铁券,找回小王子,平息南疆怒火。”
谢晚宁的一个“是”字,打破了多少人妄图转移阵营,或是左右摇摆的心思。
摄政王始终还是摄政王,岂是朱敏仪能够动摇得了的?
想想居简行以前的种种手段,全体官员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全都坚定地站了出来,手持玉圭冲着朱敏仪弯腰,齐声道:“还请陛下下旨赐谢晚宁丹书铁券,找回小王子,平息南疆怒火!”
“你、你们——”
朱敏仪抬起手指指着底下的这班朝臣,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青紫惨白。他浑身颤抖着,忽然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旁边小太监吓得立即递上了帕子,但朱敏仪没接,他甚至一巴掌扇开了小太监,自己强行撑着龙椅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朱敏仪身上。
这个文秀病弱的少年帝王惨笑一声,道:“尔等食君禄,却不行臣事,此乃我大金朝的不幸!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