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殊白笑了一下,伸出去手去,揉乱了谢晚宁的头发。
只有居简行站在一边看了眼谢晚宁发髻上的簪子,血红的颜色炙热如火,仿佛冬日里绽放的盛世红梅,也宛如夜幕中唯一璀璨的烟火。
这样耀眼的颜色,让他顿了一下,掩在袖子中的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那根红珊瑚簪子。
这簪子他一直没能送出手。
居简行垂眸看着,就越发想念他还在沧州的时候。
而这时,谢晚宁忽然叫到他,道:“王爷。”
居简行抬起头,两个人对视一回,谢晚宁认真道:“虽然话已经说过了很多次,但我还是要请王爷您放心,我不会外求真相,致使任何一个人蒙冤的。”
居简行心知谢晚宁对自己只有这些话可以说,他藏在面具后的眼眸闪过一丝不可避免的失落,随即点了点头:“嗯。”
而子车寻一反常态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环臂抱胸,懒懒地依靠墙壁站立,丹凤眼淡淡地垂下来,看谢晚宁与两个人互动。
片刻后,等喻殊白将该交代的东西全部说完,众人也到时间离开牢房了。
喻殊白与居简行先走了出去,子车寻故意在后面磨蹭了一下。但是他转悠了片刻,发现谢晚宁居然没有半点叫住他的意思。
子车寻琉璃色的眼眸染上一抹恼意,紧了紧牙根,转身就往后走。
他本想一走了之,不做多说,但是他走了两步之后,回头看见谢晚宁一个人被埋没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之中,脚步又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喂,谢晚宁。”子车寻站在原地冲谢晚宁喊了一声。
谢晚宁抬起头来,神色疑惑:“小侯爷怎么了?”
子车寻抿了一下嘴唇,面色有些不自然,但是他顿了片刻,还是问:“你就没有什么话是对本侯说的?”
“什么话?”谢晚宁歪头。
子车寻面色立即变得恼怒了,他回眸瞥了一眼喻殊白、居简行等人,确认他们已经走出了刑部,不会听到自己说话之后,才又往谢晚宁那边走了两步,道:“你对喻殊白有话说,对居简行也有话可以保证,就单单对本侯没有半点嘱咐是吧?”
谢晚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忍俊不禁道:“小侯爷想听我说什么?”
子车寻闻言,认真在脑中想了一回,但反应过来之后又忍不住恼怒道:“这话是你想,难道还要本侯帮你说?”
谢晚宁低声笑了两下,在昏暗的火把之下,她一双桃花眼仿佛泛着潋滟春光:“那我祝小侯爷今晚睡个好觉。”
子车寻:“就一句?”
“唔……”谢晚宁沉吟了片刻,道:“小侯爷明天见。”
“没了?”
谢晚宁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还有,最后一句。”
“说。”子车寻面色不虞。
“不要担心我。”谢晚宁站起来走到牢房边,终于正色起来:“小侯爷你答应我,无论明天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冲动。”
“本侯不会。”
“不,你会。”谢晚宁认真道:“小侯爷,我知道你的不满。但是说认真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你忍过这一段,至少忍到回到泾川。”
“谢晚宁,你说认真的,那本侯也对你说一句认真话。”子车寻沉下眼眸:“对本侯来说,从来没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如果这屋檐遮得住本侯的头,那本侯为何不能掀了它?”
谢晚宁颇为惊愕,她道:“小侯爷你要做什么?”
子车寻默了一下,只说道:“你知道吗,居简行对本侯的忌惮是对的。”
说完这一句,他已经不打算多留了,转身便要离开。
但是往后走了两步,他又停住,转过身来,对谢晚宁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谢晚宁,本侯发现你的眼睛不是一般的瞎。”
谢晚宁这回是真疑惑了,她问:“小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子车寻哼了一下,眼眸中藏着些许情绪,意有所指道:“意思就是如果把你是一家之主,你的后宅将会不得安宁。”
言罢,子车寻不再停留,真的离开了,徒留下谢晚宁对于子车寻的话思索。
她是一家之主的话,她的后宅会不得安宁?
小侯爷这是说的哪儿的疯话?
一夜无梦后,第二日一大早,就有官员前来提谢晚宁去朝堂。
谢晚宁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认真仔细地梳好了头,换上了一身新衣,戴上喻殊白送她的簪子,随后才跟着官员一同离开了。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威严、耸立,漂亮的红墙琉璃瓦在湛蓝的天空下,显的格外的大气古朴。
谢晚宁在官员的带领下,从会极门走入,一路走过漂亮的十二座汉白玉桥,迎面而来的就会恢弘壮阔的朝拜地。
往上看,有大理石凿成的一百级台阶,一级级往上。石壁上凿着云纹和龙纹,二龙戏珠之势十分震撼。
而朱敏仪此时就坐在最高一层,背靠龙椅,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带过来的谢晚宁。而在汉白玉道路的两旁,分别站着文武百官。大家身穿不同颜色的官服,手持玉圭,静静地看着谢晚宁走过来。
而子车寻作为有爵位的小侯爷,被特赏站在武官的那一列。喻殊白作为澜沧书院的院长,则站在文官的那一列。居简行作为摄政王,站在所有人的前面,能比他高一等的,就只有朱敏仪。而邵暮蘅虽然作为澜沧书院的夫子,但在朝中还兼有虚职,因此站在文官的末尾。
在谢晚宁走近的时候,这四个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朱敏仪的目光也定定地看着谢晚宁,眼神中藏着紧张。但是站在他身边的孟云对他使了一下眼色,朱敏仪便鼓起勇气道:“谢晚宁,经过这三天的审讯,你都不肯吐出幕后真凶,致使南疆小王子朱厌至今没有找到。该当何罪?”
谢晚宁这几天都把这些话说腻了,但是面对朱敏仪,她还是把以前的话都重复了一遍:“回陛下的话,草民一身清白,不是帮凶,亦不知道主凶,所以根本没有‘不肯吐出幕后真凶’这一说法。”
朱敏仪心下有些慌乱,但还是勉强端住,拔高声音道:“此事事关江山社稷,朕不得不慎重。特别是这事在流言之中还牵扯了摄政王与朱厌,朕就越要弄个清楚明白。谢晚宁,你懂吗?”
谢晚宁心中有了点不详的预感,但还是点头。
“好。”朱敏仪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捏紧了,道:“我大金朝有祖制,当事关重大,牵涉甚广的证词无法辩其真伪的时候,便可以施以庭杖之刑。谢晚宁,如果你能够挨过七七四十九道庭杖,那你的证词就可以被采用,反之就不可以,你听懂了吗?”
谢晚宁一愣。
朝堂之下的众人也是表情纷呈,看向谢晚宁的目光也是各有不同。
朱敏仪放缓了声音道:“但是如果你反悔,想要改邪归正,说出真相,那就可以不用受这道皮肉之苦。”
谢晚宁抿了一下嘴唇,垂眸没有做声。
朱用一种颇为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希望谢晚宁会因为畏惧严厉刑法而退缩,愿意指认居简行。
但是片刻之后,他只听到下方传来了坚定的一声:“草民甘愿受罚以证清白!”
第70章 丹书铁券 ◇
◎替谢晚宁谋划◎
她话音落下, 子车寻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怒气。
这蠢人,当真是要拿自己的皮肉去试刑。
难怪她昨日夜间对喻殊白百般交代,原来就等在此处!
她还真把朱敏仪说的这狗屁祖制当回事。
想着, 子车寻就打算上前一步, 直接将人从地面上拉起来。
没想到,他才走了一步, 谢晚宁就早知如此般地忽然看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谢晚宁朝他狠狠一瞪,意思很明显, 别管我。
子车寻也不甘示弱地朝她使了一个眼神,意思也很明显,你别乱来。
而在两个人眼神示意之间,朱敏仪微微攥紧拳头,沉声道:“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谢晚宁,这四十九道庭仗一般人根本熬不过去。轻则下身残废,这辈子也无法再修炼武道, 重则性命难保。现在……谢晚宁,你还要继续吗?”
谢晚宁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子车寻, 而是直面朱敏仪, 问道:“若是越重的刑法, 才能显示出草民话语的真诚。那草民愿意为了草民和摄政王的清白受刑。”
居简行瞳孔猛得一缩,垂在身边的手一下子攥紧了,眼神紧张地闪烁,大脑之中疯狂思考有没有什么祖制可以应对朱敏仪。
然而这时,喻殊白忽然站出来道:“陛下, 若是谢晚宁受遍了刑罚以后仍旧坚持旧话, 这就证明她所言非虚, 那么陛下该如何呢?”
朱敏仪一时间有些结巴:“什、什么该如何?”
喻殊白对居简行使了一下眼色,随后才看向朱敏仪道:“祖制里除了庭仗一条,还有一条,就是若动用皇家庭仗杖责无辜百姓过重,陛下可赐下丹书铁券一套,免其一次死刑。”
朱敏仪一瞬间呆愣在了原处。
他怎么不记得他的祖宗曾经定过这条祖制?
居简行垂下的眸光微闪,片刻之后,他站出来,道:“陛下,确有这条祖制。”
居简行明白喻殊白是想给谢晚宁弄一套免死金牌,因为谢晚宁的身份到底是太过特殊,若将来有一日东窗事发,这套丹书铁券也许可以保命。
该说喻殊白是精明算计好,还是城府太深好,在此时此刻,竟然还能冷静下来,不放过每一个值得利用的机会。
居简行想着,垂下头来,快步走到了喻殊白身边与他并列。
两个人一黑一白,并列站在泛着冷光的大理石之上,敛下的眉眼看似乖顺,背脊却挺的笔直。
朱敏仪只想让谢晚宁屈打成招,可没想白白地送出去一套丹书铁券!
他攥着扶手的手不由更加用力了,指尖泛白。
而孟云也没想到喻殊白会出这手,她一下子掐住了手心,片刻之后,她召来一个小太监,对着他耳语片刻之后,就让小太监去给朱敏仪报信。
众人只看见一个小太监从宫门后面低着头小跑出来,一路跑到朱敏仪的身边,小心地说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朱敏仪才点点头,对众人道:“昔日高祖皇帝订下此祖制的时候,并没有将其白纸黑字的写下来。换而言之,赐予丹书铁券的事情只是高祖的兴起时所说的一句话。这要如何当真呢?”
朱敏仪所说的不错,喻殊白为了找到这个漏洞帮谢晚宁争取丹书铁券,这几日来翻阅了不少史记经卷,研究大金朝的律法。
终于在昨天夜间找到了一篇高祖记文,说高祖在建立大金朝的时候曾经被背叛,落入危机当中。是当时的一个百姓救了他,且在叛军的百般鞭打之下不肯吐露真言。因此高祖才有感而发,经过严刑拷打却依旧不改其志者,理应配丹书铁券,保其一生无虞。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句感慨之词,如今就被喻殊白拿来作了文章。
当然,喻殊白既然能几个夜间便翻阅完所有典籍,自然还留有后手。
于是他道:“陛下,先帝封禅泰山之时曾经心怀感念,直言高祖皇帝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怜惜百姓,事事以百姓为先,值得天下传颂。于是命人将高祖皇帝的事迹写成赋,众人念了七天七夜,其中一篇正解释了丹书铁券的由来。若陛下以一句兴起之词来搪塞,那高祖与先帝……岂不是全都犯了错了?”
朱敏仪禁不住咬牙。
他那儿敢说高祖与先帝犯了错,这个喻殊白分明就是挖好了坑在等他跳。
然而喻殊白站在大殿之中,身姿笔直,不卑不亢,眼神清明,只是狐狸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居简行见朱敏仪已经被喻殊白用言辞架了起来,那他也是时候再添一把火了。
于是居简行弯腰沉声道:“皇家一言九鼎,还请陛下赐谢晚宁丹书铁券。”
子车尊见状,自然也分辨得出好坏,于是他也连忙道:“臣附议!”
有了场上最有身份的三个人作领袖,其余的臣子也就见风使舵,纷纷跪下道:“臣附议!”
朱敏仪顿时被气的不轻,脸色发白,喉咙又开始发痒了。
然而面对满朝臣子,朱敏仪根本无法无法一意孤行。他咬着牙看向跪在台阶下的谢晚宁,哽了许久,才道:“朕……许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便再度落在了谢晚宁身上。
喻殊白给谢晚宁谈好了条件,接下来就要看谢晚宁到底能不能撑得过这七七四十九道庭仗了。
只是在众人看来,悬。
虽然谢晚宁是武夫子出身,但是这七七四十九道庭仗下,也不是没死过武夫子。
其死状之惨,值得在场的许多文管都心胆俱裂。
就连谢晚宁自己,也十分忐忑。
她被几个小太监架起来,然后按在了一块长板之上。
谢晚宁将脸部温热的皮肤,轻轻地靠在冰凉的板凳之上,手紧紧地攥住了木板,呼吸有些急促。
朱敏仪看着即将要被行刑的谢晚宁,深吸一口气,唤来身边的小太监,声音阴狠道:“去吩咐给谢晚宁行刑的掌事太监,给朕往死里打,不许留手,否则下了刑场,掉的就是他们的脑袋!”
小太监被这狠厉的声音吓的一抖,他从来没听过这个文秀病弱的帝王有这样很辣的一面,但是抬头一看,眼前的少年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眉眼清秀漂亮,满是书卷气。
然而偶尔扫过来的一眼,又充满了阴郁。
小太监脸色有些发白,不敢耽误,连声应下后就跑走了。
而在场下,喻殊白、居简行、子车寻和邵暮蘅四个人都盯着谢晚宁不放。
居简行站在喻殊白身边,目光微沉,低声问道:“你做了什么手脚是不是?”
喻殊白没有隐瞒:“是,她不会有事。”
“你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