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郎被众人众星捧月一般,姿容很是不俗,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孙家姑娘。
孙家出了个容貌出众圣眷优渥的丽妃,孙家姑娘们自然生的一副好相貌。
由于是自己当年的伴读,永兴公主与常令婉私下没什么顾忌,她母妃如今被一个后宫的丽妃抢走了父皇宠爱,日日都不欢愉,作为女儿的自然对丽妃一干人等没有好脸色。
永兴朝常令婉道:“那位孙姑娘啊,去年还是京城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出身,走到哪儿都缩头缩尾的,如今就不一般了,她姑母那般会拉拢男人的心,将父皇哄得什么官都舍了去!”
常令婉在一旁笑着替永兴公主筛茶,茶雾氤氲上她好看的眉眼,她闻言只是淡笑。
常令婉性子静雅,也不喜好搬弄口舌是非,是以永兴公主对一众伴读感情都浅淡,唯独对常令婉还有几分童年时最纯真的友情,时常叫她来自己府上做客。
两人坐在六角小亭间,左右无人,永兴开始毫不避讳的骂那孙姑娘:“听说父皇想将她赐婚给我五哥,已经吩咐礼部拟旨了。一个祖上商贾的卑贱之身,也能出得了皇子妃?如此我倒是还宁愿安乐郡主做我皇嫂,至少是郗氏的女郎,纵是个庶出说出去也不叫这上京的人嗤笑,说什么堂堂王子皇孙要娶一个商贾女为妃!”
“今日我给安乐也下了帖子的,谁知她抱病没来,不然该叫你瞧瞧,那位安乐郡主啊生的比这位孙娘子好看不知多少。怪不得我那亲□□日惦念着,成日神魂颠倒的模样!可惜他早早娶了王妃,总不能叫人家安乐去做妾吧?叫我说也就如今五哥沾了便宜,谁叫如今就他正妃侧妃之位都是空着的?多娶几个世家大族的姑娘来,便也能与我三哥争上一争了!”
永兴说的起劲儿,病弱的公主骂起她的兄长来也半分没有留情面。只是她未曾留意自己伴读听完她的话,面容泛起苍白。
常令婉问道:“宫中还有将安乐郡主赐婚给五皇子的意思?”
“那是自然,朝中谁能比得起燕王权势?娶得燕王之妹,还有何可愁......”永兴公主说着也替自己亲兄长着急起来,烦躁摇起扇子。
真娶了安乐,五皇子别说太子之位了,便是皇位说不准燕王都给送上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常令婉只觉得心中绞痛,他娶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女子,真的就能登上那个位置不成?
***
时光一晃便过去半个月,正值季夏时节。
满城熏风阵阵,莲花盛开。
大相国寺为大梁护国神寺,据说无论是求儿女亦或是求平安,皆颇为灵验。
一月间仅仅五日开放,开放之日香烟袅袅,万姓交易之盛状,甚至有不少人不远千里前来参禅拜佛。
大相国寺数座宝殿恢弘雄伟,远远望去金碧辉映,云霞失容。
李氏这日带着几位家中女眷来大相国寺上香。
常氏的几位老夫人夫人们往大相国寺数次捐出香火钱,便是大相国寺的住持方丈也接待过常尚书府上。
李氏有禅心,常来大相国寺同大师参禅轮道。
这日她是听说了空大师在寺中,才如此匆匆而来打算听了空大师讲经,只是不凑巧,一问才知晓是大相国寺另来了贵客。
小沙弥面对这些身着华贵绫罗锦衣,身侧婢女簇拥的贵人们,笑的腼腆:“夫人来的不巧,了空大师在招待贵客,只怕今日是没法主坛讲经了。”
李氏这日来自是为了空大师而来,不过既然如此她也不好继续强求,便只好带着家中女眷往主殿中祭拜。
面对如此庄严的金身佛像,常令婉李鸾二人也不敢心有异议,不由得都肃穆面容,恭谨起来,净手持香参拜诸位佛祖,只为求一个心安。
李鸾年轻,常令婉更是如此,年轻人未必都喜欢成日吃斋念佛。李氏自己喜好这些,却从不逼着晚辈们与她一同信这些。
李氏上香素来虔诚无比,不容有半点耽搁,她只劝退众人道:“阿鸾你带着元娘去后殿中听听讲经罢,我再跪拜些时辰。”
李鸾知晓自己婆母心事,当即不再劝说,便带常令婉退下,往日这等时候常令婉必当是不愿离去,势必要追随李氏左右侍奉的,只是这日常令婉面容有几分苍白,倒是未曾继续留下。
常令婉身姿纤细单薄,行走间步伐娉娉袅袅弱柳扶风,瞧着叫人心生爱怜。
李鸾忧心问她:“元娘,你近几日瞧着面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坦?”
常令婉朝李鸾抱歉笑道:“阿嫂,我这几日苦夏,方才爬山爬的有几分疲乏,想先去厢房先歇上一歇。”
李鸾自来知晓这个小姑子的地位,自然不会阻拦,嘱咐她一番便叫丫鬟带她下去。
厢房设在后山,来此的许多女眷身子薄弱,便往那处歇息,她们常府来此前也早早命人提前准备好厢房。
常令婉往后厢房去后,却屏退了自己丫鬟,孤身一人带上帷幕独自走出去了。
未时一刻,后山假石竹影掩映间,有一角金丝祥云衣袖隐隐拂过。
元熙一身简朴青衣,悄无声息出现在这大相国寺之中。借着竹林掩映身型,他长身玉立,高远身姿。
本是龙子皇孙,却因为自己这般屈身在如此阴暗的地方,不禁叫常令婉眼中一酸。
她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前去,二人却并未有更多的肢体接触,只这般静看着彼此。
积攒压抑许久的悲伤寻找到出口,令婉眼泪无法抑制滚滚而出,她质问他:“听说你要成婚了?恭喜你啊。”
元熙独自立在角落里,想上前安慰她,但二人间隔着太多,如今又听说她在成婚之事......
元熙终归没有上前,他只低声道:“我那两位皇兄必不会叫这事成的.......”
他这话说出口,分不清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欣慰更多一些。
皇宫中长大的不得看重的皇子,真有这个机会,他又怎会拒绝这份婚事?他又有什么法子拒绝......
常令婉将帷幕一点点掀开,露出一张哭的像花猫儿似的脸。憔悴苍白,叫人心疼。
这还是元熙第一次见她如此脆弱的模样,常令婉给他的感觉总是贞静倔强的姑娘,当年她落水,自己凑巧经过,将她从寒水中救出——
那时她浑身湿透,冰凉颤抖的厉害,便是如今日这般......
“阿婉......”元熙回忆往昔,心不由得一痛。
常令婉已是止住了哭意,她擦拭干净面上的眼泪,道:“连我父亲都说,陛下如今看重你,势必要给你指婚世家大族的女郎,五郎,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许是我同你终归有缘无分,纵使我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阻挡你、阻挡你去奔赴更好的前程......”
元熙本就是柔善心肠,如何听得了她说的这般煽情的话,当即也是心有不忍,有些悔恨自己的态度,他表明自己立场:“我是身不由己,但我心中总归是想那人是你......”
常令婉忽的问他:“要是我同父亲禀明你我关系,你可会以正妃之礼迎娶我?”
元熙却拧眉,最终无力摇头,坦诚道:“并非是我不愿,可是这正妃之位都是宫中陛下皇后决定的,容不得我质疑......”
常令婉不由得苦笑,“你明知我父亲不会掺和其中,我不过是一个女儿罢了,常氏不会为了我一人,押上整个家族......”
元熙面带犹豫,他说:“你知晓我对你的心意,我并不想娶任何人。奈何我扛不过父皇的旨意,阿婉,你若是能委屈嫁给我做侧妃,他日......他日我必然——”
话语未严明,二人却心知肚明他的话是何意。
常令婉听闻此事,恢复了平静,她道:“是,我懂你。所以元熙,你与你的孙娘子成婚去吧。”
她带着贵族女郎的傲气与决然:“我纵然是偏房所出,可自幼就抱养在夫人名下,我是常氏一族的嫡长女,如何能与人为妾?若我真做了妾,只怕常家也不会再容纳我......所以你与她成婚,我也嫁我的夫婿,你我日后再不相见,祝你早日荣登九五,心事皆有所成.......”
常令婉落下这一句挖人心窝的话,恨恨然转步离去,却不想元熙抢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将她搂入怀里,抵在山石之间,带着怒意问她:“你当真想嫁人?嫁给旁人?”
男子约莫都是这般,一听本该属于自己,自己也倾心的娘子要嫁给旁人,日后要替旁人生儿育女,他心中的恼怒醋火便按捺不住。
常令婉得逞一笑,她眉眼冰冷回问道:“怎的?我都容许你娶妻了,你就不容许我嫁人?”
元熙没料到她说这话,他静静看着她,朝她承诺:“你且等我,若我事不成必不会牵连你,若我事成,定八抬大轿风光迎娶你。”
这是他能给她最大的承诺。
却不想常令婉侧过眸子问他:“我能为了这段感情,情愿绞了头发当姑子去等你,等你一辈子也心甘情愿,可你事成,那你的王妃呢?我又是什么位份?”
元熙苦涩道:“你想要我如何?贬妻为妾?”
常令婉止不住又流下了眼泪,她说:“所以,你我各自婚嫁最好,谁也不折腾谁。”
“令婉,我答应你,若日后我能得偿所愿,必不辜负你的情意......”元熙有些恍惚起来,恍惚起自己说出来的话。
他苍白起面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日后,日后的他比自己最瞧不上眼父皇更叫人恶心虚伪。
常令婉听罢化哭为笑,明白了他对自己的情意。
得郎君如此偏爱,她还有何求?
.....
殿内有穿堂风卷起七彩经幡,佛香盘旋缭绕。
来求佛之人皆是虔诚信徒,一门心思跪拜祷告,殿中岑寂,在这夏日里倒是罕见清凉。
李氏这一跪拜便是许久,久到她闻着这殿中的檀香甚至恍惚起来,忘了时辰,忘了年月。
恍惚回到了年幼时,随着家中祖母不远百里来此处烧香跪拜。又恍惚回到了当年年轻时候,随夫君来在这大相国寺求子嗣时候的场景。
等她睁眼,见到殿外天光通明处,有一个穿青莲色杨妃绣金纹的对襟纱衣,软银青萝百合裙的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那姑娘生的是真好看。
小巧精妙的下颌,莹白透亮的面庞。
她不知有什么欢喜事,唇瓣高高扬起,露出一排糯米般整齐洁白的贝齿。
连那清澈的圆眸都笑成了一弯皎皎新月。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窥破
李氏望着珑月那张俏丽的面庞, 总觉得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之感。
心中想着这是哪家的姑娘,生的这般的好容貌......
许是李氏眸光太过直白,珑月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珑月不是头一回瞧见旁人如此直落打量她的眼神。
这本也怪不得旁人, 珑月知晓自己生的貌美,许多第一次见自己的人都喜欢暗戳戳打量来着。
珑月早已习惯这些, 也没觉得有受到冒犯之意, 她便没再理会这眸光,将这座殿中四处都逛过一遍。
珑月对神佛没什么敬畏之心, 来此却知晓其中的规矩。
殿中安静清幽,依稀几位女眷都在虔诚跪拜, 她便也整理着裙摆, 跪坐去了李氏一旁竹篾蒲团上。
珑月仰头,好奇打量着四处。
殿内诸多尊菩萨, 天王殿正中供奉着一尊高约三尺通体黄金的弥勒菩萨, 两旁另外供奉四尊形态各异的菩萨。
像菩萨, 又有两尊怒目低垂,神情狰狞。
莫不是罗刹?佛庙中供奉恶魔?
珑月很是心惊,微微瞪大眸子,小声倒吸一口凉气。
她忽的听一旁拜佛的女人温柔内敛的声线,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
“姑娘切莫惊扰, 这侧中四尊乃是四大天王。左手第一尊起, 乃是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 西方广目天王, 北方多闻天王, 皆是佛寺中常供奉的菩萨罢了。”
李氏温和与她解惑, 声音温柔而坚定, 如这佛殿内给人沉静心安的感觉一般。
珑月注意到眼前这位夫人穿戴素雅,虽算不得年轻,奈何面相生的十分好看,慈祥带笑,脸皮也是罕见的白皙干净。
李氏笑起来时眼角浮现些许细纹,但那种岁月沉淀的韵味,反倒使得她看起来格外亲切秀丽。
第一眼印象,珑月便十分喜欢这位漂亮温柔的夫人。
珑月听罢惊喜起来,“夫人懂得真是多,我看来是少见多怪了。”
李氏也浅笑起来,“多来几趟自然就懂了。”
她那双清明的美眸又不禁落于珑月面上,李氏含蓄笑起:“这是姑娘第一次来大相国寺不成?”
珑月点点头,她虽跪坐着,却并不老实,一会儿便要换一个姿势,想必心思全然不再其中。
“我以前很少来寺庙,不是很懂这些......”珑月两眼灼灼的望着殿中长案上摆放的香炉和贡品,她改跪坐为禅坐,这般倒是能安静了些。
“姑娘莫不是京中人士不成?”
京中人,自小到大旁处不敢说,这大相国寺总归是少不了跑的。
这话算是问的有几分出格,若是旁人珑月不一定会回答,偏偏此人珑月生不出讨厌来。
珑月点头,乌发上别着的粉红珠瓒随着轻摇,“是啊,我不是京中人士,我家祖上是朔州的,我是才来京城的。”
李氏有些惊讶道:“姑娘竟是朔州人氏?这可真是半分看不出来。”
珑月听了有些羞赧,朔州处于北地,朔州人身量较之上京人,高壮了几分,拂冬便是一个典型的朔州姑娘。
显然这位夫人是觉得她身量不高?
珑月有些害羞,她为自己挽尊找补,说:“我是实打实的朔州人呢,我身量其实也不低,大约是因为我如今是坐着的,就显得有几分矮。我阿兄可高了......”
珑月将自己腰板挺直,让自己看起来勉强高了些。
李氏眉眼中都为小姑娘的话显现出几分笑意来,“姑娘若是常来这佛寺,莫说是这四尊天王,便是那宝光殿里摆放着的四百多尊罗汉相,定也一个个也能辨认。”
珑月听了眼中升起了钦佩来,她忽的想起一事,侧头问起李氏:“夫人如此熟悉这佛法,那可会解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