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姑娘说到此处,眼眶微红:“可惜我娘前年病没了,我娘对我最好了,她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
有母亲疼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珑月想象不出。
她猜呐,大概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吧。
珑月惘惘地望着廊外的日光,问她:“那你真的要嫁给五皇子么?”
孙三姑娘眼中有了光亮,“要啊,我讨厌死我家里人了,自从我娘死了再没人对我好了,我早想嫁出去了。”
珑月不解,问她:“嫁出去有什么好?”
孙三姑娘笑的腼腆:“丈夫会跟你睡一个被窝,便是冬日里也再冷不着。”
珑月听了恍然大悟。
珑月可怕鬼了,有时候晚上一整晚都要两个丫鬟□□,可是丫鬟们又不能上床陪主子睡,最多是在隔间里搭一张床。
她还是一人一个被窝,被画本子里的那些妖魔鬼怪吓得瑟瑟发抖。时常夏日里都只敢裹在被子里,手都不敢伸出来。
她怕自己一伸出手,就要被鬼捉走了。
如今想着,嫁人好啊。
有了夫君,被窝里有人,就不怕鬼了。
........
两个小姑娘都闲着无事,吃饱喝足珑月意气风发,带着这位新认识的姑娘往殿前逛逛消消食。
顺道叫她去看看她未来丈夫的容貌。
珑月笑嘻嘻的朝着孙三姑娘说:“我带你去见见五皇子,我见过他,生的瘦瘦高高挺俊美的,是皇子里最好看的一个呢。”
两人还没往神龙宫去,便在殿下外场撞到了一场射箭比赛。
已是傍晚时分,场内灯火煌煌,有许多婢女在为场上公子们打着扇子,送上冰镇饮品。
几位西羌使臣也在此处。
场上气氛有些古怪,原是几位来和亲的西羌公主方才参与了这场男子间的射箭比赛,她们竟在场上百米外放置了一个铜壶,而后抬弓射入其中。
珑月才经过,三皇子就匆匆围了过来,他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却故意说着叫珑月无法拒绝的话。
“安乐来!射一箭叫这群西羌公主们开开眼,真以为我大梁没有会骑射的女子?”
三皇子远远见到那位朝思暮想的表妹走来,早已想入非非,他颇好骑射,手臂孔武有力,此时一边将珑月拉入赛场,一边以眼色示意手下,给珑月挑选了一支两石弓来。
他接过,攥起梦中人芳香柔软的小手,凑着她耳畔,一身子的酒气。
他知晓自己这位表妹生的单纯,只怕是不通男女之情,自己又不是朝着她搂搂抱抱,只是教她搭弓射箭罢了。
这等西羌使节在场的场面,若是输给西羌公主只怕是要连着大梁丢人,是以若是珑月拉不开这把弓,必要万般害怕,有求与他。
醉酒的三皇子联想到美人欲语还休,红唇柔软有求自己的模样,不觉之间浑身酥软。
到时候他执着表妹的酥软芳香的小手,帮她射中,虽不算她赢,可也轻巧解救了此场危机,这位表妹焉能不对自己芳心暗许?
“安乐会不会射?若是射不中那处也无所谓,要射哪儿你只要指认一下,本王就射哪儿!”
珑月闻着身边男人的酒气不由得蹙眉起来,她扭过头去手却还被三皇子攥着,那双粗糙的大拇指,若有若无的摩挲起她的手背。
珑月抽了下他却不肯放,攥的更紧了。
珑月闻到三皇子身上散发的酒气,夹杂着那股子麝香汗水混在一起的臭味,她实在受不来将头侧了过去,一脸毫不犹豫的嫌弃之色。
“你走开!臭死了!我自己难道不会射啊?”
三皇子叫她这声软糯的像是没有骨头的语调喊得更是心中激越,见她说自己臭,不怒反笑,“哈哈哈!你这小丫头真是好生坏的脾气,有哪个男人是香的?”
与珑月一同而来的锦思和孙三姑娘简直要被他这股子油腻给腻吐了。
连同语言不通的西羌公主都不由得翻起了白眼。
三皇子许是没意识到,射不中箭丢不得什么人,他这般喝醉了酒好色油腻的男子才是最给朝廷丢人。
孙三姑娘在一旁此刻只觉得无比的惶恐不安,简直要流出眼泪来,如果此人就是五皇子......那她还不如被毒死得了——
等珑月趁机一抽出手来,锦思与孙三一左一右拉着珑月的衣裙好歹是将人扯出了三皇子的怀抱范围。
两人将珑月左右护住,再不给他得逞‘亲自教导’的机会。
三皇子见到这两位容貌一般的女子不知所谓的阻挡自己,自是没什么好脸色,脸上隐隐显出不悦,他勾起唇角,静静等着看珑月的好戏。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就让她输给西羌公主,让她在两国面前出丑!
前朝那群士大夫想必是一人一口,就能骂死她。
谁料珑月挣脱了他的桎梏,那双雪白细嫩的腕子反倒是轻巧的举起了弓,孙三姑娘连忙小跑着给她送来箭。
珑月拈弓搭箭,姿势熟练,一气呵成。
叫旁人只觉得极其迅速,那成年男子也少有人拉得起的二石弓箭便被一小娘子轻巧拉开。
连眼睛翻到天上的西羌公主西羌使臣们都开始紧张起来。
小娘子只是轻微一撇铜壶位置,甚至脸上骂三皇子时的嫌弃模样都还没来得及消散。
几乎一息之间,珑月拉开弓弦弓身拉的圆似满月,手、眼、身凝成一条线,她便松开了瞧着白皙绵软的手指。
那射自竣黑苍穹闪过一道凌冽寒光。
嗖——
众人只听百米外,那铜壶发出一声叫人牙酸的脆响。
一直白羽箭尾在壶口轻颤。
“正中!”
“好!好!”
众人身后廊台之上有人走下。
正是梁帝领着一群重臣迈下高台,正巧见到此幕,梁帝不由得面色红润,抚掌大笑:“好!好!安乐果真是朕大梁的巾帼英雄!”
评官也迎合称赞道:“西羌公主用的是一石弓,安乐郡主用的是两石弓,此次比试是为安乐郡主赢。”
这评官的话一出,登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女子拉开两石弓?
莫说是一女子,便是在场众位年轻的世家公子,朝廷大臣,也难找出几人来吧?
珑月也不知来的如此凑巧,她跑来被人拦下,推搡着被人劝着接过三皇子递来的弓,然后射了一箭,就赢了两国比试?!
郗珣落后几步,他神色罕见的有几分冷冽。
见小孩儿面对满场人的赞缪,一副傻乎乎莫名其妙的模样,才不由得松动了眉头,“珑月怎么来了此处?”
珑月跑去他身边,仰头朝着他兄长兴奋道:“阿兄!我赢了!我居然赢了?”
射箭其实也是看一个心态,她正是这般稀里糊涂赶鸭子上架,急于摆脱臭烘烘的三皇子,心中没有压力,这才赢得轻松。
三皇子在一旁干笑两声,“表妹赢了,果真是女中——”
郗珣一双阴沉的眼眸淡淡扫了一眼三皇子,叫三皇子立马闭上了嘴。
梁帝欢喜之余,命宫中内务府给她赐下若干赏赐。
甚至大手一挥,将这日西羌进贡而来的葡萄美酒命内宦往燕王府抬了一车子去。
连朝中几位素来不苟言笑,面容严肃的尚书相丞们都不由私下赞叹起来。
“原说这位郡主肆意而为,如今可见是有本事在身上,纵然是潇洒几分又有何妨?箭术如此高超,只怕是自小习箭,一日不辍吧?不知拜的是哪位名师?改日我也为我家那喜好射箭的女儿寻一个来!”
“上京女娘中,只怕找不出第二人来!”
“哈哈哈哈,倒是多亏有安乐郡主,不然从哪儿寻个小娘子来与西羌公主比试?真是为我们大梁争了一口气!”
只常岱一人抚须不语,他素来不喜欢这等恣意妄为的性子,女郎自是学些文墨书画好。
只是见众人都如此称赞,便也轻飘飘道:“嗯,倒是不坠郗氏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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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宫宴值到深夜才落入尾声。
苍穹间一轮暗淡明月,一辆翠盖八宝香车缓缓自宫中驶出。
珑月直到被兄长抱回床榻,一路都睁不开眼睛。
那宫中的玉琼酿,说是冬日白梨春日樱桃酿造的,不醉人,她信以为,见味道好极,便真当成糖水喝了许多,这般过了一会儿便觉得有几分上头。
珑月还记着兄长的话,不准她喝酒。
满脸通红却不肯承认自己醉了的小姑娘皱起鼻子,奶呼呼的嗓子酒后软成了一滩蜜水,她偏偏还狡辩:“阿兄,我没有、没有喝酒!”
郗珣取了帕子替她擦拭起脸来,听着小孩儿的酒后胡话并不言语。
宫中有他的人,出不了大差错。
只是婢子终归无堪大用,日后还是要多安插些暗卫护她左右。
珑月一双脱了罗袜雪白的双脚在薄衾上蹬了蹬,将被子蹬的皱巴巴的,她扯出自己被兄长覆盖的小手,忽的摇头蹙眉,又很生气道:“臭!”
郗珣以为这孩子是觉得身上脏,他道:“阿兄给你擦干净了。”
珑月迷迷糊糊的,却仍是坚持道:“三皇子好臭!”
郗珣想起在高台上看到的那一幕——
他只觉额角忽的跳了起来,郗珣恨不得剁了他的手!
元绍那个东西,他真是好大的狗胆!
郗珣眸光沉沉,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那小丫头竟然翻身而起,这回却是搂住了他的腰腹。
“他说男的都是这般臭。”
他寒霜覆雪,神姿高彻,自然不容允自己对如今醉酒的小姑娘有半分逾越,不规矩之举。
奈何郗珣身体自有他的主张。
他只觉腰腹间绷的紧紧的,热气一股股往下涌动,他慌乱将人往身外推去。
他从不会骂人,今日听了此等粗鲁至极的话,觉得又生气又恶心,生怕小孩儿心灵受到了创伤,只安慰道:“元绍是个粗鲁的烂人,他乱说的,阿兄去教训他。”
人在半梦半醒之际,尤其是醉酒微醺之际,只觉得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很舒服。
珑月手指窜入兄长的袖中,抚摸着那处结实紧绷的肌理。
她觉得很舒服,又有些热,她重新拥了上去,鼻尖在郗珣身上四处嗅来嗅去,“他骗我。”
珑月凑近阿兄,拼命去嗅着起阿兄胸膛、颈肩的气味。
她只觉得阿兄身上的这股沉香清淡又好闻,不同于旁的沉香,这是她闻了好多年好多年的气味,是她从小闻到大的气味。
她喃喃道:“明明只有他臭,可是......可是”
“可是阿兄就好香......”
郗珣听着,心间猛地一悸。
有某一刻按捺不住,只觉得似乎同梦境中场景重叠,他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虚幻......
他想——疯癫一回。
......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道破
室外电闪雷鸣, 雷声伴随着雨水,轰冬作响。
这场雨水酝酿太久,滂沱而下, 冲刷起王府鳞次栉比的殿宇楼台,琉璃碧瓦。
深夜幽暗, 苍穹之上一丝月华也无。
珑月害怕极了打雷, 自小便是如此。
尤其是这种这般的雷雨之夜。
小时候,每逢下雨打雷她必要钻去兄长怀里, 叫兄长哄着才能入睡。
后来长大了,她渐渐失去了这项权利。
父母与兄长, 终归是不一样。
许是幼年时没有父母, 只有一个常年四处巡边不在府中的兄长是真心疼爱她。
以至于她长大后这般的患得患失,总害怕攥不紧兄长——她像是那绕树而生的藤蔓, 恨不得能多生出一双手来, 将兄长的身躯缠绕着, 一点点吞下。
这夜,因着醉酒,她才能肆无忌惮的在兄长怀里放肆。
珑月昏昏沉沉间,感觉唇畔被人轻抚上,那人指尖坚硬, 有几分凉。
指腹带着薄茧, 在她丰泽充血的樱唇上摩挲勾勒,甚至摩挲起了她的贝齿。
口津有些抑制不住, 一点点流淌了出来, 沾染了上去。
珑月“唔”了一声, 她伸出粉舌将那指节舔了舔, 而后将其叼在嘴里, 贝齿轻轻啃咬着。
他察觉指间酥麻,嗓中痒意几欲吞没了他。
当他鼻尖抵着她的面颊时,那唇上柔软才叫郗珣猛然惊醒。
他险些犯下大错。
郗珣替小姑娘脱了叫她不舒服的外衣,又扯起薄衾裹住她,最后推门出去。
长汲在门外守着,见到主子爷出来是一副衣衫皱起,唇色殷红的模样,当即心中警铃大作。
却不想收到主子爷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长汲按下所有恐惧,不敢再揣摩主子心意,吓得跪了下来。
屋外青阶落着湿意,郗珣皂靴踩踏着泥尘,在这个凄风冷雨夜中,他不看跪在自己脚边请罪的长汲,只冷声吩咐,“叫赤松来。”
语罢,抬步往书房而去。
等赤松一张才醒的面容去了主子爷书房,见到书房中静悄悄,只有一盏烛光微亮。
暖黄光影中,郗珣临窗端坐,正落眸身侧案几上的棋局。
一张乌漆漆的眸子低垂,灯火葳蕤下睫羽闪着点点烛光。
那张冷白挺立的眉眼,眉目间仍依稀可见少年时的神清骨秀的模样。
可只有郗珣自己才知晓,那个清隽温和胸怀天下的少年终究不复当年模样。
他早生执念。
他心中有了比黎民百姓更重要的东西。
郗珣见赤松来,当即肃声吩咐下去,带着不容置疑:“将郡主的消息透露去常家。”
他抚摸着袖口的青注绣叶,音量不由得加重,“尽快。”
这夜主上面色太差,纵然赤松心中不乐意,却不敢往外吐半个不字。
他应诺。
又听郗珣吩咐:“早朝命人上奏,叫陛下改了和亲人选。”
郗珣边说边往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