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思便道:“糖豆儿我看你是要讨打?昨夜又飞哪儿去了?寻你半夜也没见你飞回来,这段时日是我们对你太好了,放野了心了是不是?”
珑月躺在榻上吃着樱桃,自中秋那日回府,她的情绪总有些奇怪,时而低迷时而激动,稀里糊涂的过着日子。
她听外室翅膀煽动的声音,连忙气匆匆地趿着丝履跑出来。
见着糖豆儿站在花窗缘上,梳着自己羽毛玩,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日后再也不放你出去了,我以为你真被人拔光了毛烤了吃了!”
珑月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见到的是被拔了毛的糖豆儿,她还能不能认出来?她会不会哭死?
呜呜呜......
珑月便与锦思商量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糖豆儿骗回来捉回笼子里,好好让它知晓规矩。
糖豆儿一听连忙从窗台上飞去了房梁上,非得更高了,它一双绿豆眼生气的看着珑月,嘴里咕噜咕噜也不知说着什么。
珑月只能小声嚷嚷道:“我就说它能听懂我们说话,下回咱们要偷偷说才行。阿兄说逮住它,给它修剪一下翅膀上的羽毛,把那羽毛简短一点,它就飞不了太高......”
眼看糖豆儿飞上去怕是不好捉了,珑月与拂冬锦思三个在屋子里正气的大眼瞪小眼呢,便听前头李氏院子里过来了婢女。
来送花贴的是李氏院子里的大丫鬟丹芝,对珑月自然是亲近的很,半点儿不敢耽搁她的事儿。
“姑娘,这是前院送来的帖子,写着给您的呢。”
珑月不免有几分诧异,她接过翻开帖子一瞧,竟是孙三姑娘的名儿。
珑月惊喜,连忙叫锦思出去迎她。
她自己则是与拂冬两个将好吃的全拿出来招待这位贵客。
未久,廊处走来一人,面庞粉白圆润,发盘十分庄重华丽的十字髻,穿一身水红搭配裙襦的半袖,纹路华丽拼幅间色花裙。
行走见莲步轻移,婀娜多姿。
孙三姑娘便面带浅笑入内,不由得唤她:“安乐郡主近来可好?”
珑月欢喜的去迎她入内,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孙三姑娘见状掩唇轻笑,“怎的,安乐郡主这副模样是作甚?如今是认不出我来了?”
珑月认真看了她好几眼,才感叹道:“你这真是一月不见就叫我险些认不出来了。孙三啊孙三,你可是大变了模样.......”
上回二人一同玩儿还是在王府里钓鱼,钓到一半孙三被浔阳公主带回宫了,此后便也发生了许多事。
珑月认回了亲人,回到了常府住。
而孙三姑娘,则是在宫里被嬷嬷们训着规矩,想必是吃了大苦头,否则也不会这般快便变了一个模样。
端庄华丽,笑不露齿,走路若莲步轻移,倒真像是宫里出来的皇子妃了。
孙三姑娘一双猫儿似的灵动双眸仍不改以往的模样,她笑容扩大了几分,与珑月道:“我如今规矩学好了便出府待嫁,才寻了机会过来看看你,不过瞧你这日子,仍是过得不错啊。”
她本想叫浔阳公主出面,二人早些出宫来见见珑月的,不想浔阳公主却言如今珑月身份不比从前,认回了臣子府邸,与皇室终究再无亲故,相处起来总有些尴尬。
言语之中,浔阳皆是一副不想管珑月的模样。
只孙三姑娘总忆起自己刚入宫那日,人生地不熟求助无门的时候,便是珑月拉着她与她交心,带着她四处认宫殿与宫人。
遇到好色醉酒的三皇子,也只有珑月敢出手将她拉去身后护着,与三皇子不依不饶。
孙三自幼人情冷暖见得太多,在宫中住了些时日,见到的又是另一番薄情寡义,阿谀奉承。
是以,她听闻那些闲言碎语,也许多时日不见珑月入宫,便以为她回府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好。
不过......孙三姑娘眸光落在身前紫檀圆桌上。
锦思拂冬为二人奉上来的雨前新茶和一叠叠瓜果糕点上。
金桔凉果,糖渍樱桃梅子,一献雪菊泡酒,一串黑玉葡萄,一盘颗颗饱满极其新鲜的大樱桃。
这时节早过了樱桃时节,那叠大樱桃也不知如何得的,便是孙三在宫里时也没见过。
孙三姑娘如今被训得改了往日天真活泼,多了许多端正,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小姑娘,吃了口如此甘甜味美的樱桃,不由得出奇。
她道:“这樱桃还是上个月我在浔阳公主处吃了两颗,她通通也才得了半碟子的赏赐,瞧着还不如你这好吃。”
这还是往好了说,二人的樱桃压根不是一个档次,更别提比个头了,小了不知多少。
珑月见好友喜欢吃,骨子里爽朗大方的习性便改不掉,连忙叫拂冬去取了樱桃来,道:“你喜欢吃便带走些,我这还有许多呢,我都吃不掉。”
昨日长汲送了两筐来,这东西也放不了多久,珑月往府邸各处送了些,自己连吃了两日也早就腻了。
孙三咽了咽口水,到底是不忍心拒绝如此美味,她小声说:“还好如今我不住宫里,否则那些嬷嬷见到我吃你的东西还拿着你的东西,不知又要训斥我什么了。”
孙三姑娘见此心中自然明了,珑月只怕是认回府了,与那燕王府关系依旧亲近不改。
她自是替珑月高兴的,如此便好,有燕王府护着,只怕去哪儿日子也能过得舒坦。
珑月也担忧的问她,如今在孙府里过得如何?可有人欺负她?
孙三闻言咯咯笑起来,“哪儿还有人敢欺负我?一个个都知晓我日后是纪王妃,乖觉的不得了,我这身份啊真是好处多了去了。”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私话,直到眼看到了中午,珑月便留孙三一道用午膳。
李氏知晓女儿请客,吩咐了厨娘给两个食欲旺盛的小姑娘点了一大桌子的菜。
还送去了一道名叫金玉羹的菜。
金灿灿的汤汁,里头飘着雪白的剃了骨头的鱼肉,吃起来鱼肉弹牙香嫩,汤汁鲜浓酸辣。
李氏院里的嬷嬷笑着道:“夫人知晓两位姑娘只怕喜食酸辣的,特意叫人做了这道汉中才有的菜来。
二人大快朵颐,想起上回没吃到嘴里的烤鱼,念叨着要趁孙三大婚前去将上回没吃到嘴里的烤鱼吃到嘴。
正说着,珑月便听见正院里传来声响。
与母亲同住一个院中,便是有这点儿不好。
正院里来了什么人,若是声音大了些,珑月这厢房便也能听见。
好在最叫她发憷的父亲倒是不常来母亲院子里,便是来了也不过是一盏茶功夫便走,这般也叫珑月心中舒坦了许多。
过了会儿,院外的丫头跑来与珑月道:“是大姑娘来了。”
众婢子心中都生了奇怪,如今不早不晚的正是晌午,大姑娘来做什么?
便是来也该是过了晌午再来,否则若是李氏在屋内午睡岂不扰了人?
珑月心中不喜欢常令婉,连她院子里这些丫鬟只怕更不喜欢那边的。
珑月并非不善掩藏情绪,只是她自从记事起,就被无数人疼着宠着,从未有需要隐藏情绪以获得好处的时候。
若是喜怒哀乐都要藏着掖着,自己回这个家来,回常府来又是为了什么?
珑月这般蹙眉鼓着脸的不开心模样,孙三姑娘自然是看出来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孙三姑娘见主人家来人,便只好起身告辞。
珑月去送她,经过廊下恰巧撞见常令婉带着令她讨厌的虚伪笑容,自李氏屋内出来。
倒是一副人模人样,偏偏珑月看了这位阿姊心里就来气。
她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母亲,她只盼着能日日见到母亲,想独自享受与母亲的撒娇亲香,连李鸾都时常不来打扰这对母女。
可常令婉呢?总杵在她与母亲中间便罢了,珑月说什么话她都要插一嘴,还时常说起以前府上一家子人的笑话,常令婉每次一说话,珑月便融入不进去。
珑月想,凭什么母亲还要分给她一半?
她已经享受了许多年母爱,如今还同自己抢?
珑月才不想与常令婉说话,便只顾带着孙三姑娘走,临走前答应她道:“你放心,你成婚那日我一定去,到时候我给你送好东西!”
孙三姑娘说起此事来,笑的腼腆。
珑月回来时,仍见常令婉在廊下站着,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帕子。
常令婉见珑月回来,温婉的笑起来,似乎彼此极为熟稔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她微微抬手,叫珑月瞧见了她腕上那支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
珑月微微抿唇,她知晓那是母亲的手镯。
中秋那日,她还见到母亲戴着。
珑月双眸发红,恨不得拿鞭子将恶心的常令婉抽一遍。
常令婉勾了勾唇角,道:“方才我庄子里的管事过来,说是今年丰收收了许多上等的柑橘。我吃了一颗倒是鲜甜的紧,忽的想起那庄子是母亲前些年送我的庄子,里头柑橘寻常也买不到,下午便叫人给妹妹这送来一些,叫妹妹尝个新鲜——”
珑月还没说话呢,锦思便替珑月笑着回道:“不用劳烦大姑娘送了,主子屋子里还有许多都吃不完,什么柑橘、樱桃,几箩筐装着呢,正想四下分一分,拂冬快捡些大姑娘不好吃到的新鲜玩意儿给大姑娘拿回去吃。”
常令婉笑容微僵,一旁的春鸳更是遭这番羞辱气红了脸,偏偏她才被当众掌嘴,又被常令婉仔细教训过一通,如今总归是收敛了好些。
不一会儿,拂冬才满心不情愿的提了个果篮过来。
虽主子院子里多的吃不掉,可她宁愿丢了烂了也舍不得给这个心恶的大姑娘。
可还是要给的,如今是撑场面的时候......
拂冬将塞得满满一篮子柑橘与樱桃递过去给春鸳。
同是大丫鬟,这生的人高马大的圆脸大丫鬟竟居高临下瞧不起她?
春鸳满脸不情愿,似乎并不愿接下。
拂冬见状,竖起眉头便骂春鸳:“这可都是宫里也难吃着的,郡主赏赐,你不跪地谢恩,竟还杵这儿不动?!”
常令婉闻言心中不逾,压着厌恶睨了眼拂冬,移开了眸光。
与一介婢女对视,本是低贱了她的身份。
常令婉轻笑一声,爱惜抚着细腕上那新得的碧绿翡翠玉镯,状似随意开口道:“便是祖母都说是一家子姐妹,不分外边的身份......怎么连六妹妹都未曾说什么,反倒是六妹妹院中的婢子,听不懂老夫人的意思?”
珑月瞄常令婉一眼,浑不在意,她道:“我是郡主,论品级身份地位比阿爹阿娘都高,可总不好叫长辈来叩拜于我,难道还受不起平辈的跪拜?”
锦思垂眼,迎合道:“郡主早该立立规矩了。”
“天地君亲师,总是君在亲前。我们郡主仁慈,爱惜大姑娘是亲姐,虽不是同母所出,可也免了您的叩拜。奈何大姑娘不感念郡主恩情便罢了,似乎连规矩也忘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掌嘴
往日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言语挤兑, 便是锦思也不屑于用。
可倒是这位大姑娘身为名门闺秀,人前人后却是两幅面孔。
对着常尚书、夫人、老夫人是再温和不过的面孔,对着她家姑娘又是另一幅模样。
既如此, 锦思便也学着这大姑娘一般模样挤兑回去——
“天地君亲师,总是君在亲前。”
“大姑娘不感念郡主恩情便罢了, 似乎连规矩也忘了, 还是没有学好规矩......”
常令婉听完细眉蹙起,眉眼间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阴翳。
她垂下眼帘将眼中神情藏起, 嘴角上挑,幽幽道:“国有尺度, 族却也有族规, 便是开国□□也要推崇着这些世家门阀的规矩。常氏累世簪缨,族规、家规共计三百四十二条, 我是倒背如流, 更是牢记心中一刻不敢忘。”
“这头一条便是尊崇孝道, 不得忤逆长辈......六妹妹早年不在府上长大,规矩想必也是不知。祖母仁慈想叫一家子兄弟姐妹相处融洽才如此,我也只是顺着祖母的意思而为,顺着常府的规矩而为。不想六妹妹既是觉得长姐没了规矩不成?我倒也是头一回听说,莫非六妹妹想让我这个做长姐给你行礼?”
常令婉语气仍是那副和声细语, 若是落在旁人眼中, 倒是好一副端庄长姐教导不懂事幼妹的模样。
她抬眸凝视起珑月,见其姿容出众, 桃腮泛红, 朱唇润泽, 杏眸中澄净通澈又带些春水般的潋滟媚光, 生的如此明艳, 又得此等际遇。
以往是燕王府的安乐郡主,自己该高高仰望着那位郗氏的郡主,可如今呢?
她以往仰望的不仅是身份,更是血统门楣,南齐北郗,南地的第一世家乃是以如今长乐公为首的齐氏,而北地,便是天水郗氏了。
郗氏门楣显然更高常氏一截。
更多的是背后的燕王府。
可如今这位叫她仰望的郡主,也成了与她血脉相同的妹妹。
与郗氏毫无关系,反倒是与她一般出身甚至族谱上也要矮她一头的六姑娘罢了——
六妹妹竟还妄想依以往的规矩行事?
想做常家的女儿,就该好好守着常家的规矩。那般想做回曾经的郡主,那就从常府滚出去。
常令婉才不相信燕王会为了她一个常年少见的养妹,与整个常氏闹不愉快?
若真是舍不得,当初只怕也不会送回来了......
正是晌午时候,在秋日的萧瑟黄荫中,斑驳日光落下,正好落在珑月那张格外标志的面上。
“六妹妹......”常令婉清凌的眸子似带着怜悯的看向她。
珑月望着自己粉嫩指甲盖上,锦思才给自己绘制的精巧的水仙花儿。
只觉这位阿姊果真是才女,条条框框,正义规矩总是站在她那边。
她若拿身份压常令婉,常令婉便拿孝道压自己。
如此利落的嘴皮子,真是好一个才女。
珑月眼见锦思欲继续理论,她摆摆手示意锦思无需多言。
与这等人浪费口舌,有何必要?
珑月敛着缕金百蝶穿花百褶裙,倚着廊座缓缓坐下。
她微微昂起粉白尖瘦的下巴,用粉嫩的手指指着常令婉,软声道:“我不是要你给我行礼。”
常令婉只以为是被自己吓唬到了,当即止不住冷笑:“方才六妹妹的丫鬟说的可不是这话,话里话外六妹妹的丫鬟嘴皮子倒是厉害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