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月抿唇,“皇太后才入陵,我与她本也想着要去祭拜的......”
珑月这话说出又惹了她几分伤怀。
自皇太后驾崩,宫人清点她留世的财物,依着皇太后生前叮嘱,分批给各位皇亲国戚送下去。
珑月未曾想过,太后竟给她留下了两匣子的珍宝首饰。
都是些宫廷之物,珠钗玛瑙,禁步玉镯,皆是精致漂亮,只怕是特意为她挑出来的。
李氏如同一个担忧不懂事女儿走夜路的母亲,反复盘问:“怎么如今寻你?年节才过,大相国寺怕是许多人,何不改日再去?”
珑月沉默着也不知说什么,许是她显得镇定,且有郗愫的亲笔书信,李氏也不好为难,叫她多准备些护卫才准她出门。
等女儿走了,李氏揉着头接着与李鸾盘点起嫁妆一事,她问李鸾:“老太太那儿可是说了?她孙女儿如今是亲王妃,还是常府这几十年里头一个呢,她该出多少?”
并非是李氏刻薄奸诈,只知晓惦记婆母手里的银子。可她当初既将话说了出来,自是要说到做到的。
常令婉心肠歹毒,将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她的女儿却没有任何过错。
老太太要她对两个姑娘一视同仁,前十几年李氏自认为做的不出差错。
不要求与旁人比,如今如何也该叫老太太依着常令婉的嫁妆分例给她的菡萏出同样的一份,如此也算合情合理,才算老太太嘴里的一视同仁。
不是么?
若是老太太不愿意出,她也不嫌将事情闹大。
她的大孙女如今人往京郊佛寺出家去了,那些库里的嫁妆可都还留着分毫未动,常府规矩重,没人打这些嫁妆的主意。
只不过她犯了那些错事早已被逐出家门,甚至还出家了去,不是常府的姑娘,这些嫁妆定不能跟过去的。
如今都是公中接管着。
若是老太太想含糊着出菡萏的分例,只怕更也不能的,什么明细一对单子便知晓了。
李氏对常府早早寒了心,如今只想着能多给自己的女儿挣出些银两来。
无论什么世道,银两永远不嫌多。
更能叫那些一毛不拔的老货伤筋动骨,何乐不为?
李鸾听闻只好道:“老夫人自从大姑娘离了府,成日便也少见人,更不准我们进去。我差人去松鹤院问了好几趟,每回那些守着外院的老嬷嬷都说会传达给老夫人,可如今也没见个下文,只怕是打算含糊过去了。”
李氏略沉了脸。
她起身道:“将藕绡苑里清点好的单子带上,随我去老夫人院子里,我亲自去问问她,究竟给府上六姑娘添多少体几银子。”
......
北风呼啸,松鹤院外满庭树木满是霜雪凝结,积雪斑驳,将天地晕染的一片洁白。
嬷嬷满面笑意,打着伞送走李氏与李鸾,眼见二人身影走的消失不见,这才返身踏回松鹤院中。
屋内暖和的叫人微熏,一股子檀香气味。
常老夫人成日人参燕窝养着,她仍觉自己身子骨差了几分,时不时就胸闷喘不过来气,偏偏府上的医士把脉都说脉象康健。
方才李氏在时,老夫人还强忍着怒,自人走后面色阴沉难看至极。
老夫人靠着凭几,有气无力的冷讽,“堂堂世家夫人,她这是有多缺银钱?”
公中出了两千两还嫌不少?嫌少她就自己贴便是,李氏的嫁妆如何用老夫人如今可不管更管不着。
可不曾想李氏竟不要脸的企图从自己身上掏钱!
嬷嬷们上前替气急败坏的常老夫人抚着后胸,宽慰道:“如今您可当不得气!当心身子,有话与大夫人说开便是,您是婆母她是儿媳总归要敬着您.......”
“哼,她敬着我?她是巴不得我一直病下去!”
那刘嬷嬷素来是个事儿不嫌多的,忍不住便将自己偷偷打听来的事儿说了出去:“听前院的说,府君从自己私库里出了估摸有一两万两,这么丰厚的嫁妆......”
常老夫人一听这数额,眼皮子都止不住一跳。
在她看来,纵然是以往的元娘,府上再是宠爱,也是有一个限度的。
嫡长子继承七成家业,其余三成都是些零零散散不挣钱的庄子商铺,外加些叫人饿不死的银两,真正家族的根本自不会分给旁人。
别说是女儿了,便是那些极得宠的嫡次子也别想沾染半分家族根本基业。
两万两是什么概念?
便是如今京城米价翻倍,一石白米也不过一百文,两万两只怕是陪了个祖宗吧。
这么多钱舍出去,常府日后不得伤筋动骨?
常老夫人气的冷笑,“好一个老大,往日里清减的很,一年到头就那两身官袍缝缝补补,我还以为他当了个没油水的官儿,感情是自个儿一分钱不花,如今全攒着给他小闺女?旁的不提,就祯哥儿娶亲才花了多少?堂堂嫡长子的聘礼竟被后头妹妹嫁妆压着了?”
孙嬷嬷见此有些后悔自己多嘴:“这也没准儿,只怕是奴婢听错了,哪儿能给姑娘陪那些啊,哪儿能越过大少爷去啊......”
常祯是常氏这一房的长子嫡孙,他聘妇的聘礼必须要高,且是最高。
不然要是低了,后头的兄弟姐妹们不能越过他,一个比一个少的只怕常氏面上难堪。
是以常祯聘妇的聘礼可不是小数目。
如今六姑娘陪嫁那么些,日后该收多少聘礼?
若是给不起这般多的聘礼,这不也给男方为难么?
不过孙嬷嬷想了想,也讪讪笑道:“六姑娘是要嫁入王府去的,且还是燕王府呢,这门婚事不知得多少人艳羡,旁人都道是燕王连陛下都要礼让三分,大梁再找不出第二家这般好的郎子。如此看来万两嫁妆,想来王府必是出得起这份聘礼的。”
老夫人听着,心底便有几分发虚。
方才李氏的话里话外可谓是都逼着她出钱,她本想着随意出些,李氏又用曾经她说过的话堵自己。
若是死皮赖脸装作听不懂执意不肯出,日后凭着李氏的毒辣,说不准满京城都知晓她的事儿。
老夫人也没做过那么些丢人的事,素来最好面子不过,便是这笔银两叫她伤筋动骨比起名声也算不得什么。
她气的几欲呕血,却也不敢真不给,只是心里恨毒了李氏,连带着这个六孙女更加不喜。
“倒是个有福气的,一来府里咱们常府鸡飞狗跳一团乱麻,她倒是好,转头遭到太后看重赐婚作配亲王!这桩婚事还是常家高攀了,六丫头好运小小年纪日后就是燕王妃。可也真是没半点顾忌的,这还是一个府邸长大的,成日兄长叫着,如今被乱点鸳鸯谱倒是不避着丑,我都臊得慌。”
老夫人话里话外颇为嫌弃,可谁也没信老夫人这酸话。
又不是亲生兄妹,这世道养兄养妹作配的不知多少,也就这些自诩名门世家血脉高贵的大家族规矩多觉得有悖伦理面上不好看,寻常人家谁顾得这般多的?
一起长大,可不是青梅竹马么?
日后感情只怕比普通夫妻要好,什么臊得慌不臊得慌的?
老夫人院子里的一群婢子们心想,再臊得慌有您被您大孙女下毒更臊得慌的?
这老夫人是将大姑娘如今出家的怨恨,宣泄到府上人身上,尤其是对着六姑娘不假辞色。
连这般好的婚事,都装作不喜欢的模样。
如今老夫人还成天与六姑娘与大夫人不对付,便是连伺候老夫人的丫鬟们都觉得老人有几分不知所谓了。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很快
才过新年, 满府未置办的红火,却也是四处透着喜庆,满府邸为着珑月越发临近的婚事忙前忙后, 前院大年初一便已经抬入燕王府送来的纳彩,光是纳礼便可谓是风光无限。
见此场景, 又被李氏气了一通舍出去近千两银子来, 常老夫人心疼无奈之余,便想起了大孙女来。
她一连骂了许多, 而后又神情落寞。
“满府热闹就我院子冷冷清清......唉......都道是我偏爱大丫头,又岂知她这个孩子从小对我有多孝顺, 以往逢年过节她必然要早早就来给我请安跟着我身边的。我看各房的孙儿都有母亲疼, 唯独她一个可怜。小小年纪就格外懂事,一来我身边便一口一个祖母的唤着。小时候是个再纯良聪慧不过的孩子......怎么就......”
老夫人说道此处, 以帕拭眼, 老泪纵横。
这已经不是她头一回哭了, 这段时日,老夫人不知为此事流了多少泪。
她不是不恨常令婉的,恨大孙女的心狠毒辣,可除了恨,这些年复出的感情却丝毫不作假。
感情这东西岂是说收回来就收回来的。
老夫人身边的婢女们见此, 只能应和老夫人, “想必是大姑娘心气高,因大夫人与六姑娘的事儿, 心中害怕一时走了歪路, 一时......一时糊涂!”
老夫人叹了声, “一晃眼她也去了好些时日, 想来是吃尽了苦......”
刘嬷嬷见状眼皮子一跳, 连忙阻止犯糊涂的老夫人,“老夫人,话可不是这般说,大姑娘犯了那等事,您要是把她接回来,府上人怎么想?不说如今已不是咱们府上的姑娘了,便是府君那处,怕也是不同意的,将大姑娘送去吃斋念佛已经是府君顾念父女之情了,若是接大姑娘回来,只怕府君更不会饶恕过大姑娘。”
“您心善,若是不忍心,差人往大姑娘处送些穿用的便是,日后派个丫鬟过去,日子总不会过得苦......”
老夫人哀叹一声,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便一连吩咐下去,命人带上许多素净衣物,干净保暖的被褥,还往里混了两百两碎银子,命人偷偷背着常岱,往法镜寺送过去。
法镜寺离上京约莫四十余里的路,佛寺如其名,附近荒山野岭,孤僻廖无人烟。
这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女众寺庙。
寺内没有井,想要饮水,日日都要往山下行走一个多时辰,才能挑些水回去喝,可谓是苦不堪言。
常老夫人派去的丫鬟登山许久,精疲力竭之际才来到寺内,腿都发颤起来。
“大、大姑娘,老夫人命我等给您送来一些衣物银两,还差奴婢给您带句话,让您好好吃斋念佛,日后、日后......”
寺内幽深僻静,枯藤老树,乌鸦鸦的遮天蔽日,瞧不见几分光亮。
传话的小丫鬟有些惊恐,她说了许多话,内室里也不听见一丝回声。
小丫鬟踟蹰间,壮着胆子探头探脑朝着内室看去。
却见内室空无一人。
正在此时,廊下传来脚步声。
一身圆领方襟青袍的女尼匆匆赶回,收下了常家送来的衣物,回道:“知晓了。”
“明仁既已出家,当不得你们一句大姑娘,明仁四更天便往正院礼佛去了,你有何话告诉我便是,回来我再传给她。”
见此,小丫鬟也不敢再说什么,匆匆将包裹交给这位女尼,便逃难一般跑下山。
她又哪知,这方寺中早就没了什么明仁——
......
翌日大雪初晴,整座大相国寺沉静在一片霜雪之中,银装素裹。
珑月在廊上见到了一位消失许久的熟人。
齐镜敛早不复以往模样,一身深衣青须覆面,满面沧桑。
哪儿能看出这位才只二十出头,世家门阀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养出来的郎君。
与以前那位英俊爽朗的齐大人更是相差甚远。
珑月第一眼都没认出他来。
她走到廊下,听见有人跟在她身后唤她,回头一见这位胡子邋遢的男人,吓得她一大跳。
险些就要呼叫侍卫了。
仔细一听,却又觉得声音熟悉。
“你是......齐大人?”小姑娘瞪着圆眸,将眼前人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圈,才险险认出来。
齐镜敛笑起来时面容更显几分豪放粗糙,只是声音还与曾经的清朗一般模样。
他笑着唤她:“珑月,我远远便瞧见是你,唤你好些声你也不回头。”
珑月确认是他,这才欢喜起来。
“都说你去了西羌,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不想如今就回来了?”
齐镜敛轻叹一声,“皇太后临终时召我返回上京,本我想着如何也要见她最后一面的,谁知终归还是晚了几日。”
他收到消息,匆匆赶回上京,连日风餐露宿不敢停歇,终归还是晚了一步,连送她入陵寝也没能赶上。
珑月仰头看着他,望着他这副风餐露宿的模样,只怕已是力所能及的最快赶回上京。
齐镜敛略过这处伤心事,只道:“我来给老太后上香,不想能在此处遇见你。”
珑月见状扬唇:“你我倒真是缘分,我也是来给老太后上香的。”
以往不觉,当珑月有了嫡亲的祖母,她才知老太后对着这群晚辈有多慈爱。
纵然是珑月这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怀念起老人家来,心中也是酸溜溜的,更何况是齐大人呢?
珑月早便听说,齐镜敛家中的糟心事儿,父亲修道,母亲成日不管事,他身为长兄,身下也有弟妹,齐家门庭日渐败落,齐镜敛在朝中早已独木难支。
压在他肩头上的担子,想必是极重的。
梁帝将齐镜敛当成平衡世家朝廷的工具,叫齐大人替他收拾着皇室、世家惹出的烂摊子,得罪了所有人。
皇后与二皇子更是将齐镜敛看成自己这一系的主心骨,成日胡作非为消耗他所有的精力。
没人在乎他也才将将二十出头,才及冠罢了。只怕也就老太后对这个侄孙真心疼爱了。
珑月今日穿的比前些时日艳丽了几分,一身水红的袄裙,领口一圈白绒绒的兔毛领。
廊檐边升起暖融融的日光,她将自己的一双脚往阳光处并了并,置身去了日光里。
脸蛋小小的娇嫩的一张,双腮透红,唇红齿白的,再好看不过。
齐镜敛却是胡子邋遢满身无力狼狈,他见到自己日光下的倒影,有些窘迫的暗暗后退一步,将自己藏去阴影里。
“听闻你即将成婚了,我月末恐要回颍川去,只怕又是赶不及,镜敛便再此提前恭祝郡主了。”
珑月也不知害羞,便笑着应下,她说:“那齐大人何时走?我去送你。”
齐镜敛略勾一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