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变动莫测,如今我也说不准,勿需相送。”
齐镜敛的羞耻心让他起身想走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他寻着话问她:“对了,教你的棋你可还有下?”
珑月早将那些无聊的东西忘去了脑后,她揪着袖口的绒毛,还是点点头。
齐镜敛欣慰起来,他扬唇笑起来,眉眼间俊朗光明的熟悉味道才回来了。
珑月看的傻了,她没忍住说:“原来留着胡子真的很显老啊。”
“啊?”
“我说,你留着胡子,我总觉得像是在同我爹说话呢,心里都有些害怕,怕你会骂我.......”
齐镜敛被她这般说辞忍得发笑,他以手握拳抵在唇上,强忍住笑意,“还有新婚贺礼,你想要什么?”
珑月想了想,郑重道:“我想要你送上回的那个。”
“嗯?”
“上回的那个草编被我阿兄弄坏了,你重新送我一个吧。”
珑月小心翼翼的将黑锅送给郗珣,且本来就是郗珣干的坏事。
“哦,你说草编啊?”齐镜敛状似随意,“这个简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教珑月便是,只是这个时节没有草了,不过也可以用竹条有韧劲儿的树枝代替。”
珑月立刻道:“我知道哪儿有,就在不远处,我带你去。”
珑月与齐镜敛两个踩踏着新下的雪,四处去搜刮能用得上的树枝,最后才发现冬日里的树枝许多都是脆的......
没法子了,二人只能去寻些油皮纸来。
别说油皮纸还挺好用,有齐镜敛的教导,便是材料再是差劲儿,他手巧也极容易编制。
两人廊下一个教一个学,锦思中途跑出来寻珑月几趟,欲言又止道:“姑娘,王爷在后山等着.......”
齐镜敛侧头看向珑月,佯装没有听见一般,“你非常聪明,教你一遍你就懂了,还有几个更复杂的教你,有些难也不知你能不能学会。”
珑月腿上堆着新出炉的草编,满脸洋溢着被老师夸奖后的笑,闻言想也不想的冲着锦思摆手,她如此聪明,怎么能不学呢?
“告诉阿兄,让他再稍等一会儿,我就快学会了。”
说什么大姐姐叫她来的,她来了也没看见大姐姐,阿兄这般是在骗人,还骗了她阿娘。
珑月说完,对齐镜敛忍不住得意洋洋,她毫不谦虚道:“我从小读书不行,记这些可快了,真的!”
齐镜敛便开始教珑月编难度更高的,从简单的小虫编到了花草螳螂。
两人坐在廊下就着日光,编啊编啊,珑月忽的觉得眼前一暗,什么光都没了。
她缓缓抬眸,见到眼前那堵染着风雪的鸦青大氅。
齐镜敛面上惊讶,起身行礼:“不知此处见到燕王,失礼失礼。”
郗珣挥袖,掩着眼底阴暗,自两人身边另一侧坐下。
“阿兄,齐大人在教我编草虫,”珑月有些无措的解释起来,解释起自己叫他久等的原因。
郗珣睨着廊外日光,眸光落下小姑娘腿上的螳螂身上,他轻笑起来,“正巧今日得空,本王也想同齐大人学一学。”
这一学,叫齐镜敛想起了自己还有政事没处理,匆忙告退了去,留下了十分迥然无辜的小姑娘。
小姑娘仰头,天真无邪的端详起面色不善的兄长。
见他眉眼间没有温度,眼神清冽出尘,冷着脸不说话。
郗珣近十日没见过珑月,想着法子将人带出来见面,可眼前这个小没良心的根本不懂他的苦心。
自己在她心里只怕还比不得这几个草虫儿。
郗珣不是不恼怒的,恼怒的不想跟这三心二意的小孩儿说话,不想看她。
珑月便主动上前去抱住他,钻去他的大氅里,“阿兄阿兄,你又要不理我了么?”
小姑娘故做缠绵哀伤的曲调,只要她想,她总有几百种法子叫郗珣没了怒气。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郗珣便去拉住她温暖的小手,将她扯出氅外。
珑月却害羞道:“不要出来,被人看见就不好了,我阿娘会生气的.......”
两人间如今见面都要偷偷摸摸的。
郗珣便只能随着小孩儿一般模样,偷偷摸摸的避着人去后山寻了处私院,兄妹二人好好儿的说会儿话。
院外有暗卫护着,总不至于叫人看见。
一路走着,总叫郗珣分外煎熬。
大氅中的小姑娘跟一条泥鳅一般,紧紧贴着他。
他不敢走快了,唯恐摔着她,紧贴着自己身子的小东西一会儿跑去左边,一会儿跑去右边,她只觉得里面新鲜。
郗珣见状,一下子心里便拱起火来,那火意缠绵,烧的他安稳不得。
他攥着她的手将她扯出来。
“规矩些,成何体统。”
语罢他不再去看她,只牵着她的手往后山走。
珑月一路被他牵得有几分快了,被冻的麻木的脚不听使唤,下阶时仓促间一个踉跄,险些就摔着了。
还好必要关头阿兄将她抱住。
珑月鼓起腮,“阿兄都不看我,我险些被阿兄扯摔倒了。”
郗珣也生气说她:“几日不见,可是连路都不会走了?每回与阿兄走路,你是不是都不长眼睛了?”
“长了眼睛,”小姑娘发现阿兄好像还在为了方才的事生气,心里抱怨阿兄气大,却也暂时不敢兴风作浪,撒娇起来,“是珑月的脚冻的麻了呀,脚指头都要冻掉了。”
郗珣低头,见她的鹿皮小靴上濡湿一片,当即蹙眉起来,心中压着的火气忍不住就窜出了头,他道:“外头下着雪,谁叫你同他四处去踏雪的?”
珑月乖乖回答道:“没有去踏雪......”
“当真没有?”
珑月生气踢起了地面上的新雪:“我们是想找有韧劲儿的树枝!”
郗珣轻笑一声,他以教导不懂事妹妹的口吻,“齐镜敛此人远非表象,他手腕狠毒,替陛下不知私底下犯了多少罪孽,日后珑月不要与他说话。”
珑月挨骂了,又听自己老师也被骂了,她有些难过生气。只气鼓鼓地踢踏起脚面的雪,默不做声。
郗珣唤她几次她也不理,兄长无奈,俯身将小河豚抱了起来。
珑月在他肩头动了动身子,仿佛有几分不适,别扭起来,“我今日穿了很多衣裳,会不会很重?”
“以往又不是没有抱过。”
珑月微微贴着阿兄的发鬓,有些害羞的咬着唇,“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呀,我就要是阿兄的新娘子了,新娘子就要瘦瘦的才好看呐。”
郗珣静静听着小孩儿满嘴的甜言蜜语,他心里的气一点点消散。
“如今这般模样便是最好看。”他看着她,目光静默而温柔。
珑月贴着他耳畔不由得追问起来:“那我以前不好看么?我是说我小的时候......”
郗珣微微一笑,认真观摩她的眉眼,柔缓笑道:“珑月小时候没有现在这般好看。”
怀中小姑娘面若琼脂,唇似含丹,双眸潋滟,鬓若乌云。
小时候如何能比得了如今?
珑月本来只是客气一下,她想听阿兄夸赞她从小美到大,谁知竟听了这么一句。
当即她不满意的鼓起了腮,小嘴都撅了起来。
郗珣仿佛不明白她的小小固执与傲娇,边抱着她走边念:“你小时候生的圆滚滚的身子与脸,笑起来连眼睛都瞧不见,阿兄一直没看出来你的五官模样,只十分担忧日后生的丑了,嫁不出去可如何是好......”
是以他早早替她准备好嫁妆,毕竟一个生的胖又养的万分娇气的姑娘,只怕是难寻到好郎君。
珑月生气嚷嚷,拒不承认自己的那段过往,“才不对呢!我才没那般胖过!”
“你骗我,我小时候又瘦又好看!”
郗珣却就是不肯承认她小时候最好看,他将怀里气呼呼的小姑娘抱去内室。
给她脱了靴子,果不其然一双小脚的脚趾头被冻的红彤彤一片。
取了热帕去给珑月覆盖在脚上,暖和起她的小脚。
内室火盆烧的旺,珑月许是被暖和过来了,双颊粉红娇艳,一双眸子亮莹莹的,实在是漂亮的不能再漂亮。
纯洁无垢的面庞,唇瓣泽润,犹如春露沁入唇瓣之上,镀上了一层晶莹光晕。
花窗之外,冷风呼啸拂过,窗外梅树掩映着苍檐。
内室燃着点点火烛,炭盆发出零星声响。
许久许久,只听内室传出小姑娘咻咻地轻哼。
“阿兄别闹了。”
小姑娘面上绯红,软声道:“很快哦,很快阿兄就有全天下最漂亮的娘子。”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避火
开年后, 梁帝一直因为未曾上朝。朝中奏折堆的多了,诸地藩王见机更是纷纷试探。
梁帝几乎是前后脚跟着太后一般,病重卧床, 连本来欲去汤山行宫温泉修养一行也只能暂歇了。
朝廷充斥着各种言论。皆说梁帝这回是真的撑不过多久。
如今都在催促起梁帝立太子一事,他自己上不了朝, 那就该由着太子监国。
.
另一侧远在汝南赈灾的纪王, 倒是真有几分能耐。
纪王连年节都没过便快马加鞭跑来了汝南沛县等地巡视。
平息民怒,安稳民生, 治理水灾。
不过一月有余,元熙抚平数次动乱, 且清理了一番贪官污吏。
汝南, 沛县几地本来因黄河决堤失去了土地房屋,饥荒动乱都打算纷纷揭竿起义造反, 如今倒是被这位上京来的龙子皇孙渐渐安抚下来。
四处流民得了救灾粮, 且纪王以身作则甚至亲自与他们一同用膳, 食不过一碗混着枯枝烂草的白粥,穿也不过一身素袍。
总叫这群民众感念起来。
一来二去纪王在此地流传出了好名声,甚至众多臣民拥趸。
元熙本想趁机在此地一番大作为,自然半句苦楚不敢喊。
他亏便亏在一没母家帮衬,二没兵权。
可若是叫他在汝南多发展一番, 三年五载总能积攒许多在京城得不到的人脉与兵权。
奈何老天爷也不帮着他, 他在京城默默无闻数十载也没听闻他那父皇身子不行了,如今才来此一个多月, 正打算放开手脚, 便听上京传来消息说梁帝病重, 朝中逼立太子。
如此一来远在汝南赈灾的他可不是吃了大亏?
自己不在京城, 父皇要立太子, 那能有自己什么事儿?
元熙权利之巅站的久了,总不向往常还能守住本心。
他于公于私却也不甘就此放弃此地臣民,奈何又是退无可退。
入京,凭着他如今的势力,若想参与其中只怕是九死一生凶险至极......
元熙正是焦躁难安之际,书房门被人推开。
门外一女郎头戴素白面纱,身姿清瘦,行动起来弱柳扶风,身姿袅袅。
她端着补汤缓缓迈过门槛入内室而来。
“五郎劳累了一日,先用些汤羹吧。”她本就仪态出众,如今这般半遮面容,只露白皙的前额与一双深情的眉眼,额间花钿,黛眉描绘的精致。
话语间眼波流转,说不尽的妩媚风情。
元熙似乎被她容色所慑,方才焦躁的眉眼不由得柔和下来,接过她盛好端过来的汤水,慢慢饮尽。
“妾见五郎愁眉不展,可是有心烦的事儿?不放说出来叫我听听。”女子声音婉柔温和,身带淡淡薄荷清香,极好的缓解了元熙一直以来的焦躁。
元熙听闻,不免长叹一口气。
他其实并不想带着她来此处的。
本想将她安置于上京,奈何她却宁愿抛弃锦衣玉食偷偷跑来汝南只为陪着自己。
最初她的不请自来叫自己恼火,可这一月的风餐露宿提心吊胆,也只有眼前人无怨无悔陪在自己身侧,不厌其烦的安慰自己。
如今此地到处都知晓自己身侧有一位妃子,常年以素纱遮面,随同自己施粥赈灾,教贫民幼童识字,立下了莫大功劳。
都道她是天仙下凡,来襄助世人的。
如今纪王与王妃这对活菩萨却早已在两地广为流传。
可元熙自觉有愧与她,她无名无分不求回报的陪着自己,甚至在救灾上襄助自己良多,可他连为她求一个身份也不能.......
元熙总是没办法朝着她发火的,是以便将如今朝中事朝着她提了提。
女郎长叹一口气,忍不住嗔道:“五郎你糊涂啊,赈灾之事又非你亲力亲为,交给谁做不得?你要做的自然是快些回朝,将此处交给你信得过的手下,我看随你来的宋长吏就十分不错。五郎乃是金麟,怎能屈居于此?你若是做了太子,才能叫这天下得救。”
若是可以,她自是想留在此地,在此处赈灾虽苦,回报却是最多。
可.......
想起元熙与上京王府通的家信,女郎轻抚面容,眸中一片阴翳。
她怎能安心放元熙一人回京?自己必须跟回去。
.......
上京——
纪王府中。
年初宫中许多琐碎之事,入宫朝见梁帝皇后,以及诸宫各位妃嫔,还需各个皇亲国戚府邸上送礼。
孙三百忙中也没忘了给燕王府备上厚厚的新婚贺礼。
一只三尺高通身赤红极难一见的珊瑚盆景,外加两柄纯金打造的金如意,这可是下了纪王府血本了。
孙三与一群女眷齐聚在内室里吃茶,瞧见自己亲手准备的礼物,不由得十分满意。
内室中珠围翠绕,花枝招展,除了孙三外,其余三位皆是入府不久的侧妃良人。
燕王府倒是与众不同,若是纪王偏宠某一位侧妃,只怕惹得其他人心中不爽快。
如同肃王府邸里一般,一群女眷争斗的如同斗鸡眼一般,比皇宫也不遑多让。
奈何纪王没有旁的好,只有一项优点好得很。
不近女色。
不仅对正妃孙三不假辞色,对后院一群各宫娘娘送进来的各色美人儿也没什么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