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豪平白挨打,为了自保也奋力去推她,梁倾和林韬怕她受伤,也扑上去,四人扭在一块儿。
方才上楼时余娟绊了一跤,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林慕茹就挣脱了她们。
林小瑶扶着余娟追下来。
几人费好些力才将林慕茹架开。
曹家豪侧脸被她指甲刮掉一块皮,捂着耳朵,边走边恼道:“疯女人。真疯了。真tm晦气。”
“你别碰她。曹家华,你离她远一点。”
林慕茹不住颤抖,不住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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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豪带人上了车驶离小区。
他这趟出狱后,本只想到处绵些钱,重新做点生意,尤其他大女儿生了孩子后,对他态度比早年好许多,他成了外公,从前拖累过家人,现在倒想起了要帮衬子女。
只是这一趟偷鸡不成蚀把米。
车出了巷口,拐了个弯。他骂骂咧咧,想起梁倾方才灯下那张带笑的脸,顿了顿,恍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记起六年前,他听说曹家华出事,匆匆赶往望县的东边。
在巷口遇到救护车,梁倾横躺在救护车上,有医护人员给她捂着伤口,检查其他部位。
他对这个继侄女印象不深,从前只觉得她性格沉闷,后她与曹家华交恶,撺掇林慕茹与曹家华离婚,甚至还请了江城的大律师。
曹家华那时私下提到她,总是咬牙切齿。
不过是打女人,大惊小怪个什么呢,曹家华一向要面子,现下却搞得整个县城都在说他家闲话。
那天在巷口,他发觉她也在看他,满脸血污,伤口还在止血,在与他目光相交的瞬间,那张惨白的脸却带上微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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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二月初,新年刚过。】
二十一岁的梁倾裹紧棉衣穿行在望县东头的街巷。
方才林慕茹追下楼来,两人又在小区内大吵一架。
梁倾坐在漏风的出租车后座时想,‘不该抱有侥幸。’
在贺灼的帮助下,离婚案已敲定了开庭日期,就在下月。
梁倾为此事奔波三月有余,一月初回校期末考前,林慕茹终于下定决心要与曹家华离婚。不仅如此,她也搬出了与曹家华居住的高档小区,搬回了林家老屋。
因余娟生病,她不愿再叨扰林韬,这才未与梁倾一同去江城。
十一月时林慕茹提出离婚后曹家华反应激烈,但好在他最近官司债务缠身,债主和警察都不断上门,他东躲西藏,不常出现在望县。
两周前,梁倾考完期末考便连夜坐大巴回望县林家老屋,开门的却是曹家华。林慕茹出门买菜了。
曹家华早知给林慕茹出谋划策的是梁倾,自然对她没有好气。
梁倾心中灰暗,知道林慕茹又再次妥协,于是提着行李转头去招待所住下。
三天后,曹家华因躲避债务,大年三十深夜再次离开望县,梁倾得知消息,初一才找上门去。
林慕茹说曹家华这次回家后在她面前下跪请求原谅,说他已戒酒,债务问题也在想办法解决,求她再给一次机会。
她问梁倾,离婚程序能否中止。
梁倾已倦于跟她再谈。
大年初四,曹家华又回到望县。
梁倾趁他不在家中,再次登门要求林慕茹将个人存折暂时放在她处保管。
存折里边有林韬年前给她应急打官司的两万块钱。
林慕茹零六年于卷烟厂下岗,嫁给曹家华后没有再工作,收入微薄,对家中经济情况一无所知,就连曹家华早些时候要求她将名下房屋抵押贷款,她也懵懂答应了。
林慕茹三推四阻,梁倾一再逼问,她才松口 —— 两万块钱也给了曹家华在外地应急。
梁倾气结。扬言要将曹家华去向通知给找他的债主和警方。
母女在楼道口拉扯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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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曹家华在哪里。
县城东头的地下棋牌馆,那是几个曾经跟着曹家华混的朋友开的。
年轻时曹家华多少提携过他们,后他中年落魄,那几人也算义气,他偶尔便会躲去他们那里,一道玩牌喝酒。
东头出了名的乱,牛鬼蛇神都有。梁倾也顾不得这些了。
地下棋牌室是赌博性质,常年灯光昏暗,烟熏火燎。整顿关停过几次,过了风头照样营业。
梁倾到的时候里面支了五六桌,又有许多人立着在看牌,热火朝天。
她穿件白色的棉衣,一身干净,脸上又清秀,路过时别人难免多看。
后有个满脸横肉抽着烟的男人拦住她,问:“小妹妹找谁。”
“曹家华。”
“你是他谁。”
“家里人。我妈让我来找他。”
那人见过林慕茹,猜测这是曹家华那个继女,狐疑看她几眼,便进了侧边一个小房间。
过一会儿,曹家华出来了。
他为避风头,不在前厅玩牌,县城小,他从前势力大,现下关于他做生意破产,以及离婚官司的风言风语不断,他这一出现,玩牌的人都朝他看去。
“看什么?好好打牌。”
门帘后跟出来一个人,年轻一些,却亦是相似的粗糙身型,耳后有纹身。满身酒气。
“你妈让你来找我?”
曹家华明显已经喝得七分醉,没有好气,对她道。
“她叫你把她的存折给我。”
“什么存折。”
“她名下的存折,她前两天给你的,有两万块钱。那是我舅舅给她的,不是给你的。”
问女人拿钱是件掉面子的事情,何况在场旁听的还有他昔日马仔。
他语气更不善,道,“你跟我进来说。”
“就在这里说。还给我,我就走。我知道警//察在找你。”梁倾扬头道,直直看向他的眼睛。白炽灯大亮,照得她目光如炬。
这几人都是在社会上混久了的,不干不净,听她说警/-察二字,脸上都难看。
曹家华早恨极了她。这时向他身后那个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伸出手来拖梁倾,要将她拖进那个屋子里。
“妹妹,你别跟你爸犟,进来说。”
那人的脸近在咫尺,一笑,呼吸都是恶臭。
梁倾奋力挣脱。
一瞬间,她后背发毛,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也许在那个屋子里等待她的远比她想的可怕。
林慕茹与曹家华曾是青梅竹马,林父重男轻女,曹父常年酗酒家暴,两人都有不幸福的少年时代,因此相亲相爱过。
后曹家华因惹了事不告而别,林慕茹也嫁作他妇。
他们刚再婚时,梁倾虽很难将这个中年男人与林慕茹口中的那个少年对号入座,但想,他们之间大概有些真心,曹家华虽市井气十足,至少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彼时她才十四五岁,白纸一张,小瞧岁月可以怎样彻底颠覆和摧毁一个人。
这些年,曹家华的事业生活皆分崩离析,他视林慕茹如手中一把救命草,既用恶劣的行为对待她,又用强烈的情感捆绑她。
他怎么能允许梁倾介入。且让他在众人前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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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碰她。曹家华。你干什么!你疯了!让他放开。”
林慕茹在此时出现。见这一幕,面目扭曲狰狞,梁倾多年未见她如此愤怒过。
那人松开梁倾。
曹家华一滞,望向林慕茹的方向。
梁倾似乎见到某种少年神采在他面上转瞬即逝,顷刻,他眼里又是阴鸷的神情。
“我不是要你在家里等我,你来干什么。”
“我带梁倾走。曹家华,你说你要去处理生意,又是来打牌。你又喝酒了?”
林慕茹凑到他面前。
“大嫂,你别生气,家华哥也是心情不好,来放松放松,没喝多,没喝多。男人嘛,开心了自然要多喝几杯。”有人嬉皮笑脸来劝。
曹家华则不理睬她的质问,反扣住她手腕,怒问:“你要走去哪里?你这个贱人你要走去哪里?你还让她来这里威胁我。”
“我要去江城。我要跟你离婚,我一定要跟你离婚,曹家华,你把两万块钱还给我。那是我弟弟的血汗钱。”
酒精,挑衅,屈辱,威胁,在这一刻大概彻底击溃了曹家华,他将林慕茹往地上一摔,两边都是牌桌,林慕茹撞在麻将桌上,呻/-吟着往地上倒去。
麻将,酒瓶,玻璃杯,散落一地。众人避之不及。胆小的早就离场,胆大的走远去了门口看这热闹。
无人插手劝阻。
曹家华在林慕茹歇斯底里的尖叫里向她的腹部重重踢去。
这尖叫近乎鼓舞,他面容扭曲,感到异常快活。
那人又拖住梁倾手腕,将她往屋内拖去。
梁倾脑中一片空白,耳鸣剧烈。棋牌室的光影人声皆如同凝固,她无法呼吸。
右手在口袋中握到冰冷的物什,钥匙串上是一把瑞士小刀。是她十岁时,梁坤自港城带回的观光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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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床家属在么?”
“在!”林小瑶站起来。其他两人也都齐齐望着病房内走出来的急诊医生。
“病人情况稳定下来了。打了一针镇静。等会护士带你们去划价。”
林韬忙不迭去了,林小瑶不放心,跟着一同。
医生翻看手中病历,心里想这年关将至,这一家人这个年大概过不好了。
问坐着的梁倾道:“之前住在疗养部?我看是张教授批的出院。看这半年的情况都挺好,这是被什么刺激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住院医师,并非精神科专家,见梁倾脸上倦极,不答话,接着说:“张教授休假,估计得年后才回来。明天白天精神科有值班医生,你现在在手机上约个号,明天请她看看,这两天在这儿情况稳定之后,先送回疗养部?”
梁倾点头致谢。
“你脸色很不好。小陈,你给她弄杯热水吧,加点葡萄糖。病人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可以去护士站休息。”
路过的护士闻言照做。
梁倾卧着纸杯在手里,喝了几口。起身。路过护士站时,电视里是天气预报的午夜重播。
‘江城冰冻天气将持续至三月中旬。’
钝重的安全门开了又关,声控灯坏了。
漆黑一团,楼梯间的窗大敞,外头无星无月无灯,剩冷峻的楼宇的轮廓,创世的风砸进来,穷凶极恶,鬼魅夜哭。
她在视觉的消失和听觉的强烈之中闭上眼睛,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她的肉/体正经历极度的苦痛,灵魂却无比冷峻,凝视着 —— 曹家豪与曹家华的脸无限重叠。
她记得的。
那把刀是如何被用作自卫的工具,又被曹家华夺下,她如何倒在酒瓶玻璃碎后的锋利缺口上。最大的伤口距离锁骨下动脉毫厘之差。
那种破开血肉的痛,陡然折断她无暇的生命,发出恶作剧般的脆响。
曹家华向她走近。迫近的意味不再局限于个人对个人的暴力,更近似命运的不可抗拒。
她还记得,林慕茹是如何狼狈得如同牲畜一般从地上爬起,弓着身子向曹家华撞去。
曹家华本就大醉,踉跄几步,被几只酒瓶绊住,摔倒在地。
那把从梁倾手中夺过的刀,刺入他自己的脾脏。
戛然而起,又戛然而止。一出诡异闹剧。
警灯闪烁。
医护人员乱作一团。
她的身体在失血和疼痛,因惊吓和方才过度的恐惧,她在不能自控地呕吐。
但她的灵魂却仿佛脱离躯体,因一种痛苦的喜悦而上升,上升。她看到那些医护人员摇了摇头 —— 曹家华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5章这一卷结束然后会停更几天修最终卷的文 (最终卷最后几章会一起发出来,目前还没确定几章)
(猜猜是谁下一章要来江城过年啦!!!
第61章 亲密
“姐, 你终于醒了。”
略刺鼻的消毒水味指向现实,梁倾醒在病房里。林小瑶的脸颊放大在眼前,被稀薄的光线照得透明。
窗外依旧是昏沉沉的黑。
病房里只有她和林小瑶, 三张病床, 没开灯,门上小窗口里让进一些光线,被褥白色的轮廓有膨胀感。
“姐你吓死我了。你在楼梯间晕倒了。”
林小瑶见梁倾张着嘴发不出声, 急忙将水送至她唇边。
梁倾抿一口,身体机能才觉得恢复, 左手发冷, 偏头一看, 正在打点滴。
“这是什么。”她问。
“葡萄糖,医生说你焦虑症发作,低血糖也好严重。昨晚也来不及吃饭。姐,你是不是被姑姑吓坏了。”
林小瑶伸出手摸摸她手背。
她记事以来梁倾向来有种坚韧稳定的气质, 这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倒不止是身体上的。
“我妈怎么样了。”
“昨晚醒来了一次, 情况挺稳定的。你别担心。”
梁倾扯不出笑, 只无奈道:“今天是大年三十了。害得舅舅舅妈这个年也过不好了。”
“哎呀,别担心。医生说你滴完药就没事儿了。我爸说今晚无论如何都回去吃顿年夜饭,再回来医院陪姑姑。”
人的精神世界深邃幽秘,还有许多领域现代医学技术尚无法企及,林慕茹患有重度抑郁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 情况时好时坏。这两年刚见一些长足改善。
长期的家庭暴力和施暴者在她面前的突然死亡构成直接诱因, 这些年她仿佛被放置在拳击台上, 与名为曹家华的后遗症缠斗, 掐着时间倒数着, 一次一次趴下又站起来。这一次她还能否站起来呢。
梁倾躺在病床上,躯体薄弱,忧心忡忡。
“那啥,姐,我得跟你坦白个事儿。昨晚凌晨南佳姐给你打了好几个视频电话,我怕她有啥急事儿就帮你接了... 结果不小心把摄像头点开了... 就那么一小下!但是被她看见我在医院里了。我说不是啥大事儿... 是你吃坏了东西,肠胃炎... 你说... 她会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