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微微!你干什么!”
楼下传来一道声音,是妈妈!
许微微心里落了下了大石头,跑下去抱住站在门口的徐招娣,“妈妈!家里有贼!”
“你!”徐招娣气不打一出来,揪着她的耳朵进屋,“你疯了?那不是贼,是我!”
许微微的哭声停下,一脸眼泪地看着徐招娣,“可那个人,鬼鬼祟……”
“微微!”
周言闯进来,许微微彻底慌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乌龙。
徐招娣看周言妈妈也下来了,披头散发的。
她痛苦地拍了拍头。
这都是什么啊……
周言反倒是最先冷静下来的。
这里只有他和徐招娣两个人知道来龙去脉,母亲在这里,他也没办法抱抱他的微微,只能拉走了母亲。
“她家没事,是她看错了。”
“啊?”周言妈妈还在后怕,“小言,你看这地方乱的,你还是回省城读书吧!”
“不行。”周言下意识反驳,察觉到母亲探究的眼神,他改口:“我可以回去,但爸爸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一个看不住就要死要活的。我帮过那么多人,你难道要我放着他不管?”
周言妈妈想了想,也是,她儿子那毛病她最清楚,永远都治不好,永远都没法子看着无助的人没人管,何况这还是他的亲爹,“好吧,不过你学习可不要放松。”
“嗯。”周言进了房间,看着母亲道:“妈,我有信心考出好成绩,你放心就好了。”
“唉……这不你爸爸破产了吗,他这次栽在没文化,被人骗了那么多的钱……妈妈就是希望你不要走你爸的老路,有文化,有文凭,别人才不会把你当傻子耍。再者说了,他这样下去不是事,精神和身体都垮了,你考个好大学,他心里多少安慰些。你睡吧,别影响明天的复习。”
周言关了灯。
他静静听,楼下传来的徐招娣的叫骂。他几乎能想象到,他的微微现在该多么委屈,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连被打了也不会发出一点哭声。
他宁愿她不要那么乖。
“许微微,你个傻子,我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不珍惜!”徐招娣狠狠地用藤条抽许微微的胳膊,她声嘶力竭,对许微微的失望、对许微微未来的担忧、对许微微不争气的表现,还有对自己的那份怨恨,她崩溃大哭,跌坐在地上。
她本来想晚上回来抓周言一个正着,顺理成章地要挟周家,让两个孩子订婚,可她看到了什么?
一桌子的饭菜,上火的一口没碰,她家的傻子穿着厚实的长衣长裤,书桌上全是摊开的课本和刚写好的笔记。
傻子这么用功有什么用?她能学出个什么结果来!
徐招娣从没这么绝望过。
丈夫被载货数吨的大货车碾死不绝望;
深爱的男人死状惨烈,一身的烂肉,化妆师都无法还原他的样貌、她去太平间认尸不绝望;
家里紧巴交不出两个孩子学费的时候,下着小雪,天气那么冷,她的鞋开了胶,脚趾头都冻僵了,挨家挨户低声下气去借钱不绝望;
可关于许微微这个傻子后半生的无依无靠和可以预见的颠沛流离,她清醒着崩溃、坍塌、绝望。
徐招娣最后抽了许微微一遍,看着许微微透出衣服的浑身鲜血,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太平间里的丈夫尸体。
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照顾好这个孩子的,可是她不争气,不懂,不明白。
等这个天真的孩子进入社会,见识到那些危险恶心的面孔,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余生漫漫的风雨和孤苦。
将藤条扔到许微微的脸上,徐招娣无声落泪。
“许微微,这是我最后一次打你。认命吧,这就是你的命,你以后,只能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阿姨,其实你可以直接和周言明说,他没准还真答应呢………………………………………………(这几章微微就要长大了,嗖的一下五年后,成年人之间的拉扯斯哈斯哈
第20章 上药
桃子和他
*
许微微身上疼得睡不着。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还记得的话, 试图去明白徐招娣在讲什么,但她听得不全面,一行行字只是零碎的片段, 她始终无法理解。
她只记住了徐招娣满脸的眼泪,和最后那句认命。
她吸了吸鼻子, 翻开课本背书。
她绝不认命,她这次就算拼了命也要考出好成绩, 她要告诉妈妈, 她还没有到必须认命的时候。
徐招娣在凌晨四点起床出门, 许微微听着门轻轻关上,声音不大,她却无端打了个冷颤。
徐招娣离开的五分钟后,家门口有人敲门。
许微微披上外套去开门,竟然是周言。
他穿着纯白的睡衣,头发罕见的凌乱,手里提着一个小塑料袋,抿了抿唇问:“我可以进来吗?”
许微微懵懵的,让开一点空间让他进屋。
她还惦记着昨天深更半夜吵醒他们一大家子的事, 不住道歉,周言坐在沙发上,拍拍身边的位置,摇头说:“昨天你做的对,这种情况,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许微微裹了裹外套, 有点不愿意。
她都不清楚周言怎么知道自己挨打了。
周言静静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许微微无法形容, 像是怜悯,又像是珍爱,她愣神的功夫,周言的双手扶住了她的肩头。
“不要。”她缩起脖子。
周言并不说话,仍是用那种目光凝着她。
这件外套实在宽松,柔软的布料上机绣着大大的山寨LOGO,一看就是许巍然穿剩下的,许微微紧紧拉着敞怀的地方,戒备地盯着周言。
“里面只穿了小背心?”周言看到她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白得发青。
掌根稍稍用力,宽大的领口便歪到一边去,周言垂眸,果不其然在后颈的位置发现了泛着血的伤口。
“你小时候从不对我隐瞒。”他拧开碘伏和消炎药水的盖子,表情淡淡,“现在天气还很热,如果伤口不及时处理,随时可能感染化脓,你也许会再次发烧。”
他摆好东西,冷冰冰地望着她:“许微微,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当年吗?”
当年。许微微愣住。
她其实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那年她没发烧、或者及时去了儿科,那她如今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也能成为像弟弟那种成绩好还讨人喜欢的小孩。
可惜没有如果,时间从不为谁倒退,许多已经发生了的就那么发生了,不管受到伤害的那个人愿不愿意,时间没问过她愿不愿意。
“我不想发烧……”许微微喃喃自语,她的成绩已经够差了,要是再烧傻一点,就再也没希望考大学了。
她一点也不想认命呢。
“你背过身去,我不看前面。”
“……嗯。”
许微微乖乖照做。
关于她的伤,周言是有心理准备的,他料到徐招娣会拿她出气,胳膊上一定会有不少伤。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仅仅是双臂。
许微微的小背心几乎被血染透了,整个后背,全都是被鞭笞过的裂口。
他深吸一口气,“前面有没有?”
许微微的脑袋以微小的幅度晃动。
她望向厨房,湮满水渍的厨台上横着放着一把水果刀,刀面尖锐地映出窗外绿油油的叶子和周言冷下的表情,她抱紧自己,咬牙忍耐。
“消炎药会疼,但不哭的乖小孩一会能得到一份特别的奖励。”
奖励是什么?许微微刚这样想,皮肉分离的痛感就席卷了她的理智,她弯下了腰,指甲掐住自己的虎口。
背心和伤口粘连在一起了,这一下甚至会疼过上药本身。
“忍一忍。”这话不知道对谁说的,他狠下心,一口气把她的背心拽到脖子,看着许微微颤抖的身体,他怜惜地摸摸她的脸,“乖小狗,最疼的过去了,后面就不怕了。”
许微微第一次在周言面前露得这么彻底,她紧张到发抖,每一丝钻过来的空气都像是周言审视的目光,砰砰撞击着她的羞耻心。
她本来就不是瘦弱型的女孩,浑身上下都有肉,珠圆玉润的,只是现在这块白玉上面布满了血色瑕疵,内衣粗粗的后背带勒着她的软肉。
周言目光慌乱地错开眼,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小衣服不合身了,改日要带她去买两件新的。
作为未来的男朋友,他有责任这样做。
处理完伤口,许微微赶忙拿起小背心往头上套,周言按住她的手:“那个脏了,不能穿了。”
他耳朵悄悄变红,声音沉了下去,“微微,伤口会粘在衣服上,你最好换一件干净的宽松外套,里面不要穿了。”
总不能让这傻小孩自己只穿着内衣去找衣服,他转开身,外面天还黑着,沙哑道:“我去给你挑一件。”
打开许微微的衣柜,里面大部分都是许巍然的男装,她的衣服少得可怜,只占衣柜的一小角,他选了一件布料还算软的拿出来。
拉锁勾到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周言弯身捡起,看到那是什么,脸噌一下烫透了,却仍怔怔盯着。
洁白的小裤裤散发着干净清新的味道,上面还印着小粉桃的图案,只一颗,落在纯洁底色上的最中央。
像极了许微微的。
他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飞速把东西塞了回去。
脑袋嗡嗡作响,周言呆滞地给许微微穿好衣服,愣愣坐在一边,脑海里居然还是刚才那一幕。
许微微,小桃子,他。
情窦初开的周言对有些事情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了解不多,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尴尬的场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明明小时候什么都看过,可那时的许微微在他眼里和一个会说话的小玩具没有区别,他也仅是个小朋友。
许微微坐姿拘谨,呆呆傻傻地瞪着墙壁上的石英钟,看里面的表针绕了一圈又一圈,不管怎么跑都会回到起点,很努力也很狼狈的样子。
“周言,我妈妈昨天哭了。”她不忍心再去瞧,总觉得那根表针和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处,“好像不管我怎么做,妈妈都不满意。”
她抠着指甲上的干皮,眉毛低低垂下,眼神发直。
很奇怪,许微微现在的神情的确像个傻子,会长久发呆,很难理解别人说的话,但偏偏英语听力还能拿上二十几分。
都是语言系统,她更常使用的母语阅读理解竟还不如后学的外语听力。
一身被母亲鞭笞出的伤,心里惦念的却仍旧是母亲,简单也矛盾。
周言叹息,摸了摸她的头,“微微,我也是。也许父母就是这样?”
“你也是?”许微微歪了歪头,“你成绩这么好,人也这么好,你爸爸妈妈还会不满意你吗?”
“嗯。”周言笑出来,“我爸妈经常嫌弃我太热心肠,成绩呢,也不是很满意,他们希望我能考到顶级学府。”
顶级学府,一个省份加起来也就那十几个,他在省城中学见识到的优秀学生太多了,这些人往往不需要怎么吃力就可以考出名列前茅的名次,他拼了命地赶也追不上,连他们的尾巴都摸不到。
后来他才明白,寒门再难出贵子,乍富的更难,那些看起来轻轻松松就拥有一切的人,一般都是几代的传承积累下来的底蕴,起跑线上已经赢了。
许微微搞不懂,周言的分这么高,为什么他父母还想他考更好?
周言虽然在笑,但表情显得很凝重,他的脊梁不再那么笔直,仿佛被什么压住了。
原来周言也会有烦恼。
她瞬间忘了自己的不愉快,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周言高兴一点。
周言喜欢什么?
好像除了喜欢帮别人忙以外,她也不知道更多了。
她眨眨眼,“要不要再帮我上一遍药?”
周言转过头,她的眼神很清澈,像叼着一根自己十分喜欢的肉骨头的奶狗,在等着他去接。
他张开双臂,“不如抱抱?”
短暂而有力的拥抱转瞬即逝,她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他忍不住加深力度,却又怕弄疼了她,只能提醒自己克制。
周言必须在爸妈起床前赶回家,他离开前嘱咐许微微道:“你晚上告诉你妈妈,我会负责的。”
许微微点头,但她其实没听懂。
月考近在眼前,她忙着看书,把周言交代的全忘了。
徐招娣这几天不冷不热,就跟看不见她一样,好在早晨也不叫她去鱼摊了,只在晚上去帮着收一下摊,许微微难得有这么多时间学习,沉迷题海不能自拔,有时候去得迟了,免不了一顿臭骂,徐招娣倒真的不再打她。
月考考了两天,总共八科,许微微交完最后一张卷子,总算踏实了。
她去周言的考场找他,周言正和别班的尖子交流答案,她支着耳朵听,完全听不懂,单知道自己写的和他们的很不一样。
她沮丧地垂下眼睛,去市场了。
云城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路面湿滑,积水累积了两天,排不下去,学生们上学都要淌着水,许微微个子矮,为了不弄脏自己的裤子,她换上了夏季的裤裙校服,白白嫩嫩的小腿在水龙头下冲干净,她晃晃雨靴,跑去看年级成绩单。
她习惯从最下面开始找自己的名字,以往她稳稳霸占了倒数十几名的位置,这次却跃进了五十名,排到了年级三百多。
许微微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但算算文科的分数,还是不够上本科,她又失望了,听老师讲卷子也不是很专心。
只差几十分啊……
她真希望自己能突然脑袋开窍,考上一个末流本科就满足了。
雨还在下,比起前几天小了很多,她放学后匆忙赶去市场,怕被徐招娣骂,步伐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