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我听护工说您昨天的午饭没吃？”
“嗯,没什么胃口。”沈焱把贴在手背上的胶布撕掉，丢进旁边垃圾桶里。
他的手指修长，关节分明。因为皮肤白,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扎针的地方一块块青的也很明显。
“是昨天的菜不合胃口吗？”
“没有,单纯吃不下而已。”
“可是您本来就因为胃病进的医院,吃这么少胃病会加重的,也不利于身体恢复。”
沈焱靠在沙发上，两眼像在审视她,“唐稀,我不吃你做的菜,你是不是觉得很受挫？”他两手一摊,“毕竟那么多人喜欢,所以你觉得我也一定得把你做的菜吃光,最好吃完再赞美几句？”
唐稀在内心粗喘了口气,“我还没有自大到认为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喜欢吃我做的菜,众口难调，我做的都是大众口味的菜，您不喜欢很正常。”
“虚伪。”
“我长这么大，待人一向真诚。”唐稀背板挺直，态度也很真诚。
沈焱冷笑一声。
“要不这样，我每晚八点半左右给您打个电话，您把下一天想吃什么告诉我。或者，您想到了随时打电话，周一我全天有时间，周二到周日只要不是饭店营业时间都行，我做好就拿过来。”唐稀仍旧好声好气地说。
“不用这么麻烦，宇飞让你做三个月就三个月，怎么方便怎么来。你要是嫌麻烦，也可以不来，钱我照样付你。”
“我不觉得麻烦。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每晚八点半给您打电话，您想吃什么在电话里告诉我，想不到我再自己做决定。”
沈焱以为唐稀会生气的，然后撂挑子不干，他都说钱照付了。他不知道的是，唐稀本来就对他的态度期待值为零。
经过院长和刘宇飞打的预防针，她始终牢记：沈焱给孤儿院捐了钱，他对孤儿院小朋友好，他帮过她的忙，他只是——嘴毒而已。
况且，她在蓝色星球上服务过好几位领导人，会拿他们在会上讲话的视频来研究，各个嘴上说得要多好听有多好听，又有几句真呢？
“随你。”沈焱说了句。
唐稀走到他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把保温盒拿过来，一一打开，“今天的菜是梅菜扣肉，清炒时蔬，莲子猪肚汤。莲子木耳和山药都是养胃的，您吃不下的话把木耳和山药吃了，喝点汤。”
“我不喜欢吃木耳和山药。”
“嗯，我下次记住了。”
唐稀拎起包，“不打扰您吃饭，我先走了。”
听到门锁扣合的声音，沈焱下意识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本来不饿的，那梅菜扣肉霸道的香味把他闻饿了，他夹了块埋在梅菜里的小肉吃，味道不错，又夹了点来吃，莲子猪肚汤还冒着热气，喝了一半。
这样就算吃完了，饭一点没碰。
其实这已经算是他的正常饭量了，他吃饭对他来说菜的味道是其次，单纯对吃饭没兴趣而已。
唐稀回到车里，点开刘宇飞的电话，想想又退了出去，打开沈焱的百科。
总是麻烦刘宇飞也不好，她既然答应了，也收了钱，三个月就是三个月。
在唐稀的字典里，就没有“中途放弃”这四个字。
她到网上搜了关于沈焱的所有信息，百科从头到尾看了两遍。
沈焱是江城人，外婆是政法大学的知名教授，他大学学的是天文学，但毕业却做了一名导演。拍过一部短片，两部电影，百科里给他总结了叫做“童年三部曲”，因为故事讲的都是童年。
八点半，她差不多忙完了，给沈焱打电话问他明天吃什么。
“你还真打？”
“当然，我白天说的不是在开玩笑。沈先生，您有想好明天中午吃什么吗？”
沈焱懒散地回：“没有，随便。”
“好的，那我自己看着准备。”
沈焱这边，挂了电话他继续戴上耳机看电影拉片，修长的手指在纸上画来画去。
他才没空想这些呢，想来干什么，等她三分钟热度过去之后就不会再打来了。最多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走在街上都不一定打招呼的人，浪费这么多感情做什么。
唐稀拿出以前研究领导人口味的仗势，花了一晚上看完了他所有的作品，做了笔记，还有一些专业人士和网友的评论。
评论都认为那个叛逆的坏小孩是导演童年的缩影，认为导演小时就是个叛逆的小孩，还有人认为他家境好，有叛逆的资本，毕竟他任性地从天文跨行到了导演，有事实为证。
获奖记者采访他，他的回答是：这就是个故事而已，大家眼里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唐稀却觉得，那个不起眼的，老是拿着葡萄味棒棒糖的乖小孩更像他，因为乖小孩最后摔了麻酱拌面。
除了这些，他还找出了点蛛丝马迹，吃饭的场景出现最多的菜就是汆丸子汤、糖醋排骨、青椒炒鸡蛋、清蒸多宝鱼。
看完躺在床上，唐稀想好了明天中午应该给沈焱准备什么。
既然他对食物那么执着，那何必老是逼着他改吃别的，汆丸子汤一定要有，糖醋排骨也要有，再来个西芹炒百合。
早上，唐稀给沈焱发了条微信：沈先生，今天午饭是糖醋排骨、西芹炒百合和汆丸子汤，您想吃别的十点前发我。
沈焱回微信：没有。
唐稀看完放好手机，她其实发出去根本就没期望他回。
……
预约小程序做好了，唐稀在短视频账号里发了下二维码，配文下周二正式使用。
她找复印店打印了好几份，以贴纸的形式贴在每张桌子上，门口和收银台都有大份的，交代员工在食客点菜时顺便给他们介绍下。
唐稀看张家梁贴的时候一直看手机，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张家梁低着头，有点为难地说：“唐稀姐，我妈今天从老家过来看我，火车快到了，她从没出过远门，我怕她找不到我学校。”
唐志国一听急了，从收银台走到张家梁身边，“那还等什么，快去车站接你妈呀，第一次出远门很危险的。”
“可是……我走了店里忙不过来怎么办？”张家梁还是低着头。
“家梁，今天放你一天假。”唐稀又对张向雪和谢玲玲说：“今天麻烦你们两个每桌都兼顾一下。”
张向雪和谢玲玲答应得很痛快，还过来安慰他：“没事儿家梁，你去接阿姨要紧，我俩忙得过来。”
“谢谢大家。”张家梁的声音很轻。
“谢啥，到时请我们吃根棒冰就行。”张向雪拍了下他肩膀说。
“以后有事要直接说，家梁。”唐志国跟他说。
张家梁点点头，匆忙去换衣服，出去时张芸叫住他：“接到了带你妈妈过来吃饭。”
张家梁马上刹住车，转过来，头低着点点头。
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一个小时没到，他就急匆匆回来了，脸通红，汗直往下滴，灰色的短袖也汗湿了大半。
唐志国还以为怎么了，他说是妈妈让他马上回来帮忙。
“那你妈呢？”
“在旅馆里。”
唐志国叹了口气，给他去冰箱拿了瓶冰水，“都说放你一天假了，你看今天人还好，忙得过来。”
“我妈说不能给大家添麻烦。”
张家梁一瓶水喝得很急，手都有点抖，喝完他说：“叔叔，我先去换衣服。”
“不急不急，你先去擦把脸凉快下再换好了。”
“嗯。”张家梁点头。他挺瘦挺高的，因为老是低着头，背看上去有点坨。
店里还剩最后一批客人，就等他们吃完收拾餐桌了。张芸让张家梁去把他妈妈带过来一起吃饭。
厨房有多余的鸡肉，唐稀打算做道辣子鸡。
听张家梁说过，她父母都不识字，在家务农，一个人出来真的不容易。出门在外，吃到熟悉的菜，心里会踏实很多。
鸡肉是腌制好的，剁碎一点就成，再泡干辣椒。
贵城的辣子鸡得用糍粑辣椒来做。
干辣椒要在水里煮沸再泡会儿，等到颜色鲜红，水里出色再取出，和姜蒜一起捣碎备用。
鸡肉得先炒熟，辣子鸡的鸡肉口感可以偏干一点，所以鸡肉得炒久一点再盛出备用。
锅里得多倒点油，放香叶砂仁八角桂皮，再把糍粑辣椒倒进去。
此时，辣椒的香味被热油完全激发出来，辣椒经泡发后已经不刺鼻了，而是一股柔和的辣味从鼻尖飘过。
倒入鸡肉迅速翻炒，以免粘锅，放蒜苗再翻炒几下，盛盘撒上白芝麻。
唐稀端出去没一会儿，张家梁就带着他妈妈过来了。
一个穿着非常朴素的中年妇女，背了个黑色斜挎包，张家梁手里是个大的白色蛇皮袋，他帮妈妈撑着门。
第55章
◎牛油火锅◎
张家梁妈妈进门,“老板老板娘，终于见到你们了。”她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和眼角的皱纹汇合。
“家梁妈妈,大老远赶过来，辛ᴶˢᴳ苦辛苦。”唐志国和张芸也热情地迎上去。
“老板老板娘你们生意这么忙,你们才辛苦。”
“家梁就比我们小稀小几岁，我们岁数差不多的,家梁妈妈你就按照你们那里的习惯叫,不用这么客气的。”
“欸,好嘞好嘞,那我就叫你们大哥大姐。”
“好的好的,都行。”
“唐大哥，”张家梁妈妈接过儿子手上的白蛇皮袋，袋口打开,往下卷了卷,“这些都是我自己种的辣椒和山核桃,不值什么钱,你们收下吧。”
“这么多！”蛇皮袋里面是装满的,唐志国很惊讶，“家梁妈妈,你这大老远背来太不容易了。”
“我们山里人,什么没有就是力气大。大哥大姐,你们平时对我们家梁实在太好了,还天天晚上给他打包一份带回去。家梁现在比在家里的时候都要壮多了,脸上也有肉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
“这有什么好谢的,应该的。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我这就是开饭店的，别的没有，饭菜管够。”
“我们家梁真是有福气，出门在外能碰到你们这么好的人家，老板，你们一定要把这些辣椒山核桃收下，要不然我良心上都过不去。”
“好的好的，我们收下。家梁妈妈，”唐志国看着里面一大袋一大袋地包着，“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外面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唐稀在里面听了个大概，把最后一个菜端出来，“阿姨，您这辣椒可是正宗的贵城辣椒，我平时买都买不到呢！”
“你们喜欢就好，吃完了我再寄过来。”张家梁妈妈一听大家都喜欢她送的东西，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她见到唐稀，兴奋到走过去手都不知道碰她哪里好，“老板，你们这个女儿生的真是好，人长得漂亮又聪明，一万个里面都挑不出一个。”
最后她的手落在唐稀后背上，两只眼睛仔细瞧着唐稀，“怎么这——么漂亮呀！”
唐稀有点害羞：“谢谢阿姨。”
唐志国和张芸也笑得很开心，连声道着谢谢，“家梁妈妈，快坐下吃吧，菜要凉了。”
“哎，好嘞好嘞。我们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家梁现在还算上着班呢。”
“现在也没什么活儿了，你们都半年没见了吧，家梁慢慢吃，好好和妈妈聊聊。”
张家梁点点头，“谢谢叔叔。”
张家梁妈妈其实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上午五点从家里出发，路上一分钱都不舍得花，就吃自己带的几个馒头。
可是山里人干活多，吃的也多，胃已经撑大了，这点根本不够，刚刚在旅馆里实在太饿，把最后一个馒头吃了，喝了好多水。
她不想给儿子丢脸，忍住要端起碗扒饭的冲动，先是给儿子夹了筷辣子鸡，“家梁，你们老板人这么好，以后要加倍努力干活。”
“嗯，妈，我知道的。”
他妈妈笑了，“我知道我儿子是很努力的。”
“菜太多了，儿子，你多吃点。”
“嗯，那你也吃。”
她夹了筷自己最熟悉的辣子鸡，糍粑辣椒的辣味完全进到了鸡肉里，香到连骨头都想咬碎吞下去。
她特别激动，贵城辣子鸡几乎家家都会做，她吃过最好吃的是村里坐席的时候吃到的，村长请了厨师来做的，但那个跟面前这道完全没法比。
她舀了勺糍粑辣椒到饭上，吃下去小半碗饭。
饭完全不够吃，还有这么多菜呢。
他们家的饭桌上最多最多就两个菜，都是尝点菜的味道，靠饭吃饱的，一顿三碗饭起码。
所以这么多菜放在她面前，好吃是好吃，但她做不来光吃菜不吃饭。
张家梁看出妈妈的顾虑，“妈，饭不够我去帮您添。”
他妈妈想了想，“那儿子，你再去帮我添一碗，不用太多的。”
菜就着饭，第二碗饭很快吃完，张家梁要去帮她添，她妈妈就不让他去添了。
一顿饭吃完，菜还剩了一半。
张妈妈起身去付钱，她拿出几张一百块，“唐大哥，我们这一桌菜多少钱？”
“家梁妈妈，你把钱收回去，不用付钱，付什么钱啊，你这几天就在这里吃。”
“那不行的，不行的，唐大哥，你要这样我下次就不敢来这里吃了。”
最后在张妈妈和唐志国的相互妥协下，打了七五折。
张妈妈说：“这就对了，唐大哥，你这钱收了我吃着才踏实了。”
她又要了几个打包盒。还剩一半倒掉实在可惜，他们平时在家里是一点菜都不舍得剩下的。
回去路上路过包子铺，张妈妈说买几个馒头，张家梁又加了几个肉包子。
旅馆里，张妈妈又就着菜吃了两个馒头，加一个肉包。
光是馒头配上糍粑辣椒，她都觉得好吃到来不及吞咽。
她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哎呀，这次是真的吃到舒服了。”
菜还剩一点，晚饭，张家梁去学校食堂打包了几个菜，外加三份饭，和妈妈在旅馆里吃。
他现在每月能挣五千块钱，已经能赶上一个正常工作的工资了，食堂的菜也还算便宜，他点菜已不再拘谨。
他们没去幸福小馆，味道是没话说，但是吃得拘谨，母子俩在旅馆里吃，边吃边聊，还和爸爸通了个电话，吃得很舒适自在。
辣子鸡凉的都很好吃，红烧肉和萝卜牛肉汤放热水壶上稍微热一下也能吃。
辣子鸡特别和张妈妈胃口，最后用馒头把里面的油都刮的干干净净。
菜，饭一点不剩。
晚上八点半，唐稀给沈焱打电话，白天去送饭时他不在。
“沈先生，今天的菜合您口味吗？”
那边慵懒的声音，“还行。”
“那您想好明天吃什么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