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人被驯化成女人——寒枝阁提笔人【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24 11:24:09

  干他们这行的,什么事没见过?那些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什么时候拿他们当人看了?别说是粉黛这种级别的伎子了,就是像孟流光和苏艳艳一样成为花魁的,那也只是名头响些罢了,寻常百姓看他们,只觉色艺双绝、高不可攀,可在显贵眼里,他们不过是可以随意践踏作弄的玩物罢了。那些贵人拥有的太多,欲望逐渐膨胀,渐渐变得变态,又因为犯错成本太低,所以做起事来肆无忌惮,孟流光以往伺候过的客人里,就有些有特殊的癖好。
  在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沉默中,粉黛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很轻很轻,带着极度的压抑和脆弱。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孟流光默默翻了个身,闭上了湿润的眼睛。
  等他一觉睡醒的时候,只见粉黛惴惴不安地枯坐在椅子上,一回头,满眼的乌青,显然是没睡好。孟流光道:“你心里头别太焦虑了,你看你,憔悴成什么样了,我去给你拿些饭菜来,你吃了再上床睡一觉,好好休息。”
  粉黛忙道:“孟公子,我怎么能让你伺候我呢?这可使不得。”
  孟流光道:“你当我是什么高贵的人物?咱俩有什么区别呀?别人把咱们分个三六九等也就罢了,难道咱们自己还一个瞧不上一个吗?都是人,你平日对我多有照顾,如今你病了,我照顾照顾你有什么呢?”
  粉黛叹息道:“孟公子真是个罕见的好人。”
  孟流光笑了笑:“好人有时候可不是夸人的话。你坐着吧,我去给你拿吃的。”说罢三两下洗漱完毕,走出了门。不多时拿了早饭回来,跟粉黛两个吃了,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便回二楼自己屋去了。
  到了排练的时候,孟流光本想让粉黛去休息,但粉黛坚持要去排练,他说:“我可是首席笛子手,这乐队缺了我总也要逊色几分的,这是我除去卖身以外最大的价值了。”
  孟流光也理解了他几分。
  粉黛缓了两日,到第三日的时候,他正在屋里跟孟流光一起吃饭,海爷进来,他赶忙起身迎接,海爷拉着脸,问:“你的身子好了没有?能接客了吗?”
  粉黛顿了一下,嗫嚅道:“快……快好了……”
  海爷怒道:“那就是还没好!两天了,你还要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到几时?接不了客,你还有脸吃饭?”说着一把将桌上的饭菜扫落在地,汤水四溅。
  孟流光起身气道:“你这是干什么?他身体不好,这又不是他自愿的,你难道没看到他这几天焦虑成什么样了?每晚每晚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就这样他还是坚持每天排练演出,都已经这么努力了你还想怎样?非要把人逼死你才甘心吗?你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难道你没有良心?”
  海爷听着这番话只觉得牙痒,恨不得照孟流光脸上捆一巴掌,但碍于凤十六,不敢发作,只能冷笑道:“你们现在走过的路,受过的苦,我以前都经历过,而且比你们惨烈百倍!当年的流水桥,与我年龄相仿的有上百个人,如今活着的只剩下我了,我亲眼目睹过多少兄弟的死亡,你跟我谈良心?我告诉你,你们根本就不是人,不配做人!别听那些女人胡诌,说什么伎子比良家更自由洒脱,更富贵快活,别把这行当作可以轻松躺着挣快钱的行当,那都是女人们为了自己的欲望,编出来的说辞,她们一方面希望男子堕落风骚、人尽可妻,这样她们就能轻易得手,满足自己的私欲,另一方面,她们又希望自己的男人忠贞不二,永远只钟情于自己,不离不弃。这很可笑不是吗?人就是这么可笑。她们拉良家下水,劝风尘从良,你以为她们是真心同情男子吗?大错特错,她们只是在满足自己可以三言两语改变别人人生的成就感罢了,至于这些男子以后的人生怎么办,她们根本不关心。
  “你以为你入了这行,你还算是个人吗?在我眼中,在那些客人眼中,你只是个商品而已,你唯一的作用就是被卖出去给客人提供快乐,如果没有人购买你,你就一文不值,连活着都不必活着了。什么卖艺不卖身?都是笑话,不卖身,只是因为钱没给够,要是有人想买,别说你们了,就是要买我,我也只能欢天喜地地上去伺候,这就是现实!
  “良心是什么东西?多金贵呀。我从来没见过。在这个人踩人、人吃人的世界里,良心就是最可笑的东西,谁越有良心,谁就死得越惨!
  “我最多只给粉黛一天的机会,今日一过,他要是还不能接客,流水桥就不需要他了。”说吧转身要走。
  孟流光忙道:“那总得给他请个大夫看看吧。”
  海爷头也不回:“你觉得我会在一个赔钱货身上再砸钱吗?”
  “我掏!我掏钱行不行!”孟流光咬着牙骂道,“你可真让我恶心。”
  海爷回头斜视着孟流光:“哟,现在傍上东海郡王了,有本事了是不是?行,你掏钱我没什么说的,但我记得流水桥的规矩是不让留私房钱的,你的钱从哪儿来?”
  孟流光一顿:“之前东海郡王给了我两车的礼金,那些钱不能用吗?”
  “那是给你的吗?那是给我的,她从我这里买的你的使用权,你要搞清楚,你哪有自己的支配权?”
  孟流光一拍桌子,道:“我让你去请大夫给粉黛看病,你就说你去不去,别跟我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海浅,我忍你很久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你背靠镇国公府就高枕无忧了,镇国公府敢惹东海郡王吗?你信不信,就我两句话的事,你说废就废!镇国公府我奈何不得,你我还治不了吗?”
  海爷勃然大怒,指着孟流光:“你!”
  孟流光噔噔上前两步挥开他的手,与他对峙:“你以后对我放尊重些!惹恼了我,我跟你鱼死网破!”
  海爷道:“就凭你,也想对付我?你以为我这么多年是白混的?”
  孟流光反唇相讥:“对,就凭我,我是什么也不是,但东海郡王从不狎伎,我是第一个,也是目前的唯一一个,你想试试看我在她心中的分量,那就大胆来吧,你看我敢不敢对付你!”
  海爷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实不敢拿他怎样,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嘲讽:“你如今倒是很会仗势欺人嘛,整天矫情地说自己痛苦,我看你对自己的身份适应得不错嘛,是否还有些乐在其中了?呸,下贱东西!”说着将门狠狠一摔,走了。
  他走后,粉黛看着不言不语的孟流光,道:“孟公子,你可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海爷被人指着鼻子骂成这样,他还不敢拿你怎么样。你这么牛,或许以后这流水桥就是你当家了,你就是下一个海爷。”
  “别,别说这话,”孟流光晃了晃身子,坐了下来,“我有些想吐。”
  粉黛忙问:“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心里不舒服。”他自嘲道,“我如今这样,真个一副狗仗人势、小人得志的嘴脸了,我觉着恶心。”
  粉黛道:“你别这么说,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别说我了,整个二十四桥的伎子,全天下的伎子,没有人不羡慕你的,东海郡王为了你,放鞭炮、铺红毯、送礼金,那都是明媒正娶良家男子时才有的排场。要是有人那样待我,我就是为她死了也甘愿。”
  孟流光摇了摇头,沉沉叹了口气。
  海爷虽然被孟流光气了一通,但到底现在不敢得罪他,所以还是请了大夫来给粉黛看病,大夫把完脉,一边写方子,一边随意说道:“死不了人,不过是纵欲过度,肾气亏虚,我开两副药你吃。”
  大夫自然清楚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没嘱咐多休息什么的,毕竟这里怎么可能让人休息。
  孟流光送大夫出去的时候,悄悄问她:“大夫,您跟我说句实话,他这问题到底严不严重?”
  大夫道:“对于寻常男子,可能不严重,对于你们……”
  大夫没说,孟流光也懂,毕竟他们是靠这个吃饭的,就像厨子断了手,画家瞎了眼,歌手失了声。
  孟流光问:“那他还能不能恢复了?总不会彻底废了吧?”
  大夫道:“这事我说不好,本来这种病有一半是心病,有些人呢,慢慢调养可能也就调养好了,不过总归要些时间,你想让他一两日就恢复,那是强人所难了。”
第49章 第二十一章
  孟流光道:“只要能恢复就好,快慢倒无所谓。”
  大夫道:“别人无所谓、不着急,你们怕是没这么多时间给他休息吧?我以前也医治过很多伎子,往往他们病还没好,青楼就来人说不用再治了,自此以后,几乎就没有人再见到过他们了。”
  孟流光道:“明明治一治就能好的,这些老鸨为什么要放弃呢?这对他们来说不也是损失吗?他们平日对我们极尽压榨,好好的身体硬是给累坏了,他们要是愿意多让我们休息,劳逸结合,我们也不至于几年就把身体累垮,这岂非竭泽而渔?”
  “嗯,有道理,你说得有道理,但我相信老鸨永远比你聪明。这话不该我说,但请大夫看病是真的贵,我今儿来一遭,给你开两副药,老鸨就得付医馆一大笔钱,可老鸨买一个伎子才花几个钱?给你们看病三四回,就抵上买人的钱了。与其把钱拿出来给病了的伎子看病,他不如多买几个新的,还更年轻。你说说这笔账,老鸨会怎么算?”
  孟流光问:“看病这么贵吗?”孟流光自从来了这里,一直依附于人,以前在吴府,现在在流水桥,请大夫一直都是别人出面请的,所以他不知道看病这么贵,也不知道人命这么贱。
  “是很贵,可是跟我没关系啊,大头都让上头拿了,我能拿二十分之一就不错了。我也要养家糊口的嘛。”大夫接着叹道,“都不容易。咱底层人,谁也帮不了谁。说来都有点可笑,我一个大夫,我都看不起病,要不说这病啊,那是贵人得的,富贵病嘛。”
  大夫在那儿自嘲地笑,孟流光却笑不出来。
  他问:“那你怎么不离开医馆单干呢?我们直接跟你做生意,这样我们掏的钱变少了,你挣得还多了,岂不好?”
  大夫道:“那你怎么不离开流水桥单干呢?我们好歹还能挣点儿,你们可是一点都落不下吧?你怎么不走?”
  孟流光哑口无言。大夫道:“我们生活在文明社会,又不是野人,自然什么都要归朝廷管,各行各业的龙头店铺都是朝廷开的,第二梯队的店铺则全留给了与朝廷有牵连的富商,这两股子力量垄断着市场,其余小店铺只能夹缝中求生存,不但处处受限,还要向朝廷缴纳税款,从我的角度看,我觉得医馆占了我的便宜,但医馆又何尝没有被朝廷占便宜?你们交的看病钱,倒有一半都成了朝廷的税银。
  “你让我出来单干,我的医术倒是没问题,可是一来我没有营业执照,想要□□极为麻烦,要花钱、托关系、排队,等证办下来少说也要两年。二来名贵的、疗效好的药材早被皇商买断了,我要用,还得去找他们买,成本太高。没有执照就是非法经营,这可是大罪,有了执照就得纳税,这也是一大笔钱。所以两相对比,像我这种小角色还是挂靠医馆更平稳些,虽不会大赚,但至少不赔。
  “像你们这行,要是出来单干,自己弄间院子广邀豪杰,那可就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是要被官府狠狠惩罚的,而如果挂靠在官妓馆,那就是满足老百姓生理和精神需求,合情合理合规。所以这合法与不合法之间,差的只是个‘税’字。”
  孟流光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大夫道:“我可也是读书人呐,寒窗苦读十几载,到头来因为不愿意攀附权贵,止步于秀才,为了糊口,改行学了医。”
  孟流光道:“我还以为像你这样,有一技之长,又能赚钱养活自己的人,会活得有尊严一点、自由一点。”
  大夫道:“尊严是可以被任意解读的,自由也是相对的,我早看明白了,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天下没有幸福的人,只有苦多苦少的区别。”
  “你就没有想过反抗?推翻这个社会,创造一个人人都能快乐的新社会?”
  大夫哈哈笑道:“那是痴人说梦,这个世界上压根不存在什么人人都能快乐的社会,因为人的快乐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有时候人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但无法接受亲朋好友的成功,对于很多人而言,别人的快乐就是他最大的痛苦。人是一种很下贱的生灵。”
  孟流光道:“但是也有助人为乐的人,人也是可以从帮助别人中获得快乐的,譬如说你喜欢的人,他开心了,你不也会开心吗?”
  “如果我今天出门,给了路旁的乞丐一文钱,他非但不领情,还朝我吐口水,那我不仅不会快乐,还会恼羞成怒,只有他千恩万谢地感激我时,我才会快乐,所以其实是什么使我快乐呢?是帮助别人吗?不是,是获得别人的感激。还有,人固然会对自己喜欢的人好,但这种好是有限度的,他冲我要衣服首饰,我可以买给他,但他如果说要其他女人,那我绝对不能答应,所以我对他好的一切行为,看似是为了他,其实出发点都是为了我,我讨好他,也只是想让他也对我好罢了。毕竟没有人会向不知感恩的人付出。所以归根结底,人都是自私的,只是我们喜欢用些好听的词汇包装自己,自私且虚伪。”
  孟流光摇了摇头:“我不想这么想。”
  大夫笑道:“这是好事,你最好不要这么想,因为你还年轻,年轻人总应该天真一些,拥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否则这世界也太令人绝望了。”
  走到门口,大夫对孟流光说:“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我希望你好好保重。”
  孟流光点了点头,送走了大夫。
  之后孟流光熬了药给粉黛喝了,他硬拖着海爷,让粉黛多休息了几天,可粉黛的情况总不见好,他也越来越焦虑,直至某日早上醒来上厕所,惨白着脸回来,身子摇摇欲坠,险些摔倒,孟流光忙扶住他,问怎么回事。
  粉黛颤声说道:“我尿血了。”
  孟流光忙道:“没事没事,你别怕,我去给你找大夫,咱再好好看看。”说着一头奔出去了。
  他没想到的是,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粉黛。
  等他拉着大夫匆匆赶回来时,已不见了粉黛的身影,孟流光四处寻找,最后还是击节悄悄对他说:“刚刚海爷叫人来把粉黛拉走了。”
  孟流光问:“拉到哪里去了?”
  击节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忍,他皱着眉,道:“拉去男风馆了。”
  孟流光顿了顿:“雌阴国女尊男卑,竟还有男子能去狎伎?”
  “不是,”击节道,“有些女子癖好特殊,喜欢看两个男人搞在一起,男风馆就是服务这些女子的。”
  孟流光缓了缓神,才压抑下头脑中的眩晕:“我去找海浅,他凭什么这么对粉黛!”
  击节拦住他,劝道:“什么凭什么?海爷是这流水桥的老鸨,这里所有人都归他管,他要打谁卖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这事你就算是告到官府,也是他占理。”
  孟流光道:“难道就这么算了?粉黛还生着病呢,你看他这些日子憔悴成什么样了,海浅竟毒辣到将他送去那种地方,他的日子可怎么过?”
  “不然呢?”击节诘问道,“不然还能如何?你厉害,你是花魁,你得到了东海郡王的宠爱,你可以任意妄为,可我们没有你这么幸运,我们只能认命!今日是粉黛,难保明日不会是我。你现在过去和海爷一拼,不过是让我们死得更早罢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