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倾点了点头。
孟流光看着她二人站在一起,沉睡的记忆似乎又要复苏,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可是凤十六和冷倾向来是没什么交集的,除了这种公众场合,她二人甚至都没见过面。
宴席结束后,凤十六让孟流光随她回府住一晚,二人便一起坐上马车往东海王府走,路上,孟流光道:“容我说句自恋的话,你杀海浅,是否因为我的缘故?”
“是。”凤十六直言不讳。
她这么坦率,倒让孟流光愣了一下。
凤十六道:“你哭哭啼啼地跑来说你室友让那老鸨给害死了,要他偿命什么的,不就是要我杀了他吗?”
孟流光道:“谁哭哭啼啼了?”
凤十六笑道:“你眼睛没哭,心里哭了,我看见了。”
“好吧,”孟流光道,“他坏事做尽、害人无数,我不会为他的死有任何触动,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手杀他,你偷偷摸摸找人做了他也行啊。”
凤十六道:“我不是说了我讨厌偷偷摸摸的。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自然要当着大家的面,才能起到警醒作用。”
孟流光问:“你是冲着苏艳艳?”
“冲着他背后的人。”
“是啊,你这样一弄,把我摘得一干二净,倒是把苏艳艳放在了火上烤,今夜一过,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你的人,你为了给他清路才杀的海浅。”
凤十六道:“他如果是明白人,就该真的成为我的人。”又道,“明日早上冷倾出发,你跟我一起去送送她。”
孟流光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冷倾跟家中老人告了别,入宫向皇帝辞了行,然后率众到了城门,早有许多人在这里候着了,皇亲显贵来了不少,更多的是前来送行的老百姓。
冷倾跟众人一一道别,饮了践行酒,在众人目送之下骑马出了城门。
百姓们看着冷倾的背影,虽然她们之前怀疑过镇国公府行事不端,但多年来北境也的确是靠着她们冷家出生入死,才换来雌阴国的太平,百姓心中还是感念镇国公府的功绩的。
孟流光听到人群中有人开口唱起了歌,他正想找出声音的来源,声音便多了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人出了声,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铺成一条送行的路。
她们唱着:“巍峨高山兮顶天立地,滚滚长河兮丈量四方。巾帼女儿兮跨马提枪,舍生忘死兮奔赴沙场。烈烈寒风兮百不存一,百不存一兮护我家园。血不流干兮死不休战,煌煌日月兮照我故乡。”
孟流光看了看前来送行的百姓,都是女子,不由得问:“怎么没有男的来送行的?”
凤十六道:“我国的规矩,男子不能参观这种场合。”
“为什么?”
“晦气,不吉利。”
孟流光无语:“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那男人难道不上战场?”
“当然要上,”凤十六笑道,“男子天生力量速度都超过女子,若不将之利用起来作为武器,岂不是愚蠢?毕竟射月那边可全都是男子呢。”
“让他们去战场送死,却不允许他们参与送行的仪式?”
“是。”
“你觉得这合理吗?”
“我不知道,但我以前听说过,在遥远的海外有一个国度,跟雌阴国恰好相反,乃是男尊女卑,那里的男人仰赖女子为他们生育后代,却又嫌弃女子的经水晦气,提也不许提,我想定这两个规矩的老祖宗虽互不相识,但应当是知己吧。”
孟流光顿时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片刻,他问:“你刚才说的,那个海外的国度,真有那个地方吗?在哪里?”
凤十六问:“你想去?”
孟流光忙道:“也没有,我就是好奇,我还以为这里所有国家都跟雌阴国一样呢。”
“世界这么大,怎么可能所有地方都一样?那个国度是存在的,我在古书上读到过,可关于如何去到那里的方法,我翻遍了国库所有的藏书都没有找到,我怀疑是被人为销毁了。”
“是害怕有男人逃去那里吗?”
“也许吧,毕竟如果我生活在那种地方,作为一个女子,我肯定也要逃到雌阴国来的。雌阴国也不是没有男子想过逃离,只是我国三面环海,彼岸遥不可及,唯一接壤的领国便是射月,要是想逃走,要么葬身大海,要么死在射月人的铁蹄下。说起来,”凤十六问,“我查过你的资料,你是两年前忽然冒出来的,对外宣称是从别的国家而来,你是怎么来的?走的哪条路?”
第52章 第二十四章
孟流光胡乱编道:“我从海上来的。”
“两国离得很近?”
“离得很远,只是我的国家航海技术非常发达,不管多远的彼岸都能到达。”
“你为何要来雌阴国呢?”
孟流光无奈道:“我也不想啊,我是被半路扔下的。”
“为什么?”
“就是……”孟流光开始胡编了,“流放你知道吗?我犯了罪,被流放到海上了,他们将我半路扔下,只给了我一艘小船,我在船上飘啊飘,然后昏了过去,我还以为我就要死了,可是醒来的时候就到雌阴国了。所以我既不知道我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回去的路,这样你放心了吧?我是不会跑的。”
凤十六淡笑道:“你是跑不掉的。”
“对对对。”孟流光点头应和。
凤十六道:“你来自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度,他们将你流放到这里,确实是莫大的惩罚,仅次于死刑了吧?你是犯了什么罪?”
孟流光想了想,道:“不合时宜罪。”
凤十六笑了,道:“你先走吧,我在这里再看会儿。”
孟流光问:“人都走没影了你还看什么?”
“再看会儿。”
孟流光只好往流水桥走,他穿过熙攘的人群,渐渐走到人没那么多的街上,听到路边小摊的叫卖声,觉得有些饿了,便去买了两个包子,买完刚一转身,便看到了急匆匆在街上快走的甄晴。
孟流光一喜,忙叫道:“甄姑娘!”
甄晴听到有人喊自己,侧头一看,看到是孟流光便笑了,道:“好巧,卫公子,在这里碰到你了。”
孟流光走过去问:“你要去哪儿?”
甄晴道:“听闻今日抚远将军出征,我想去送送她。”
孟流光道:“那你来晚了,她已经走了。”
“啊?”甄晴失望地垂了垂眼,“早上帮着家里进货,耽误了些时间,唉。”
“没事的,等她回来的时候你再去迎接她也可以。对了,”孟流光问,“还不知道你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家开的书店。”
“哦,”孟流光笑着点点头,“符合你的气质。”
甄晴低头一笑,问:“卫公子一大早在这里做什么呢?”
孟流光正要说他刚刚去给冷倾送行了,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凤十六的话,这里是不允许男子观看这种场合的,只好改口道:“我今日起得早,出来散散步,刚刚买了两个包子,你要吃吗?”
甄晴忙道:“不用不用,卫公子吃就好。”
孟流光道:“没关系,我也不是很饿,你匆忙赶过来的想必饿了,给你一个,咱俩一块吃好吗?”
甄晴只好红着脸应下了,从孟流光手中接过,二人一起边吃边聊。
甄晴问:“卫公子怎么知道抚远将军已经走了?”
孟流光道:“哦,我听卖包子的大婶说的。”
甄晴问:“卫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回家吗?”
孟流光问:“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早上的货也进完了,剩下的有家里佣人整理,倒也用不上我,我今日没事干了。”
“我也没事干,那要不咱们一起去哪里转转吧?”
甄晴笑道:“只要卫公子方便,我自然奉陪。”
古代不像现代有那么多玩乐的地方,孟流光想了一圈,也没想到有什么好玩的,于是便道:“那不如我去你家书店给你们帮忙整理整理吧?”
甄晴吓了一跳,忙道:“不可不可,怎敢如此,卫公子乃是千金,我怎好让你屈尊来寒舍帮佣?实为不可!”
孟流光无奈笑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太不把我当自己人了,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甄晴闻言一怔,低下头思索了片刻,道:“既然公子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有一事想请教公子的意思,我……”说着却突然迟疑了,纠结不已。
孟流光问:“你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呗。”
甄晴支吾了半天,一咬牙,道:“没什么,我为公子在前头带路。”说着率先一步走了。
孟流光跟在她后头,看着她的背影,真不知道她在琢磨些什么。
两人来到位于城东石螺巷的傅莘书屋,甄晴引孟流光进去时,里头正有两三个客人在看书,一个五十往上的大娘在柜台后面,抬头看了一眼进门的人,看见甄晴后便笑道:“少东家来了。”
甄晴冲她点头笑了笑,指了指孟流光,道:“我朋友,我带他来逛逛。”
大娘“哦”了一声,笑道:“快请进来吧,早上的货还没清点完呢,小柏和小邢都在后头忙,这都没人手招待了,我去把她们叫出来。”
孟流光忙道:“不用忙,不用太客气,我是甄姑娘的朋友,听说你们今日进货,我是来帮忙的,要不我帮你们一起清点吧?”
大娘看了一眼甄晴,甄晴对孟流光道:“干活倒是不用,我带你去后面库房看看吧?”
“好。”
于是二人从柜台后面的一个挂着门帘的窄门里走进去,经过一间放着杂物的小隔间后,便来到了一间院子,院子里有几间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房屋。院子尽头是一座石头屏风,将后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甄晴领着孟流光进到了一间长条形的房子,推开门一看,里面密密地竖立着一排排书架,书架尽头的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口大箱子,叠在一起。
孟流光闻着扑鼻而来的故纸味,回想起了以前去过的老旧图书馆。阳光透过方块型的窗户洒进来,洒满了历史厚重浓郁的芬芳。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从书架后探出头来瞧了门口一眼,瞧见孟流光,“哇”了一声,呆住了。
另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拿着一个蓝皮大本子,边从书架后走出来边道:“你傻愣着干什么?谁来了?”
当她看到孟流光时也疑惑了一下,然后看到了甄晴,说:“少东家来了,送到抚远将军了吗?”
甄晴道:“别提了,我去得迟了,人家已经走了。”
“哦,”女人道,“早说今早我们进货就行,你非要跟着,看看。”
甄晴笑道:“我那不是怕你们累着嘛。”
女人调笑道:“哎呦,少东家真好,我都要感动哭了。”
众人都是一笑,甄晴道:“这位是卫公子,是我的朋友,我带他来看看。”
女人冲孟流光一点头:“卫公子好,我姓邢,你叫我邢姐就行。”
甄晴笑道:“你咋还占人便宜呢?”
邢姐道:“我比他大,他叫我一声姐倒也合情合理吧,总不能叫我邢大娘,我倒还没那么老。”
小丫头这时凑上来道:“我叫小柏。”
邢姐扒拉了一下她的头:“凑什么热闹,快去点书去。少东家,不是我告状,这小蹄子忒懒,磨磨唧唧到现在,连一箱子书都没点完,你快些骂骂她。”
小柏嘟了嘟嘴,绕回书架后面去了。甄晴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孟流光道:“不介意的话,我帮你们一起弄吧,多一个人也快些。”
邢姐心直口快的,直接脱口而出:“你还认字啊?”
甄晴忙道:“这话说的,这可是今年的科举状元卫大人的弟弟,怎会不认字?你快别丢人现眼了。”
邢姐一听,忙捂住嘴,赔笑了两下:“该打嘴,我不识真佛了,卫公子可莫怪啊。”
孟流光道:“不会不会。”说罢他便看见小柏又从书架后探出半个头来,睁着两只提溜圆的杏眼好奇地看着自己,不觉有些可爱。
甄晴介绍道:“后面那堆箱子里装的都是书,压在地下的二十几箱是陈年的旧书了,基本不用管它,只要每个月翻出来晒晒,撒些防虫鼠的香粉进去,别让它们损坏就行。最上一层的那几口崭新一些的箱子是今早刚进的货,小柏和邢姐正在清点,需要将那些书逐一拿出来检查、编号、记录在册,然后摆放到前面店铺里的书架上,这里的书架都是些从前面撤下来的书,有些是销量不行的,有些是被客人翻旧翻坏了的,都要清理一下。”
孟流光道:“听上去倒是不难,我也可以做。”
甄晴道:“难是不难,只要认字就行,就是太繁琐了,时间一长容易觉得枯燥。”
“这不跟读书一样吗?也是只要认字就能读书,但难的是静下心来坚持阅读,所以开书店的人是一个时代孤独的守护者。”
“哎呀,”邢姐道,“这大家公子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我都不知道咱什么时候这么伟大了。”
甄晴也道:“是啊,卫公子过誉了,我们算什么守护者,抚远将军才是雌阴国的守护者。”
“都一样,”孟流光道,“武以立国,文以延宗,各有所长,缺一不可。”
邢姐笑道:“少东家我可算是服了你了,从哪里寻到这样博学多才的朋友,这不赶紧拐回家做相公,还等什么呢?”
甄晴闻言脸腾得红了,忙道:“胡说什么呢?真该撕了你的嘴。”又支支吾吾地对孟流光道,“她一贯这么口无遮拦的,你可别生气。”
第53章 第二十五章
孟流光听到这话也羞了一下,微微低头道:“不会。”
邢姐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钻书架后头去了。
之后孟流光开始动手清点书,他将一本本书从箱子里拿出来,分门别类,登记在册,在上面贴上标签,然后放到相应的书架上,干着干着他翻到了一本写着《孟流光诗集》的书,不由得有些意外,道:“孟流光还出诗集了?”
甄晴道:“他可是圣地有名的才子,出诗集不也很正常吗?”
孟流光道:“可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卫公子是闺阁男子,想来不清楚这些市场上的事也很正常。”
“不是,问题是……”孟流光还不想在甄晴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好欲言又止。
甄晴走到他面前,道:“卫公子可以读读孟流光的诗,他的诗作几乎首首皆是百年难遇的名篇佳作,这样才华横溢的一个人,只可惜是个风尘男子。”
孟流光道:“他若不沦落风尘,你们根本读不到这么多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