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流光被气得浑身如火烧,却也无可奈何,别说粉黛了,连他的身家性命都在海爷手中攥着呢,纵使他有千万个不甘不愿,他能怎么办?
那之后孟流光的心情便一直不好,反正他如今也不用演出、不用见客,他便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浑浑噩噩地过,约莫过了半个月,击节来找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粉黛没了。”
孟流光怔然摔了茶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击节,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可是没有。
孟流光道:“才半个月。”
击节垂下了眸,深呼吸了一口:“具体怎么没的,我就不告诉你了,总之,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孟流光重复道:“才半个月。”
击节苦涩一笑,看向孟流光:“早死早超生。”
孟流光弯下腰,将头深深低下,半天没动静。击节问他:“你没事吧?”
孟流光道:“我胃疼,胃病犯了。”
击节道:“胃在下面,你捂的是心。”
孟流光咧开嘴笑了笑,问:“粉黛今年多大岁数了?”
击节道:“二十出头吧,没问过。”
“粉黛这名字一听就是假的,那小子,白活了这一场,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没人知道他多少岁。”孟流光大口吸了几口气,才道,“当日,我备受折辱,万念俱灰,第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是他冲过来抱住我,救了我一命。”
第50章 第二十二章
孟流光呵呵笑了两声,笑得击节有些担忧,他说:“你还是别笑了,要不你哭一哭吧,你笑得我瘆得慌。”
孟流光道:“我才不哭。”他抬起头看向击节,击节看到他满眼的血丝。
他说:“我知道仇恨是没有意义的,但如果坏人不死,那就是对好人的凌迟。”
击节心中涌起不安,道:“你别乱来。”
孟流光笑着摇了摇头,看上去很平静,又格外癫狂。
大雪时节,大雪果然如期而至,飘飘扬扬覆盖了满京城,车夫来找孟流光,向他献上一个锦囊,孟流光拆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沓银票。
车夫道:“之前你问公主要的钱,公主给你了。”
孟流光点点头:“她还说什么了?”
车夫道:“公主说,劳你帮着打探打探,镇国公府如今在北境安插了多少兵马?粮草如何?”
孟流光问:“你们撑不住了?”
车夫道:“前月连着下了两场大雪,牛羊冻死了很多,雌阴国又不肯跟我们好好做生意。”
孟流光道:“她要我打探的可是军事机密,你觉得我一个卖笑的能知道?”
“公主说,你试试看。”
孟流光叹一口气:“行吧,我会留心的。”
车夫要走的时候,忽然问:“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孟流光道:“买衣服首饰,不行?”
车夫看了看他,没说什么。
他出了流水桥,踏入纷纷扬扬的雪夜,拐进一间小院见了一个人,他说:“孟流光这边话带到了,你那边呢?”
那人说:“南湖郡王传来消息,说愿意跟我们合作,近期她会让傅家以做生意的名头为掩护,给咱们运送一批武器。”
“这么说,公主是决心要打了?”
“近些年咱们和雌阴国几次交锋,都没占上便宜,大王已经对公主很不满了,今年这几场雪下得这样狠,大王更是逼得紧了,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但愿真神保佑,公主能旗开得胜,替阿哈尔王挣得一席之地。”
“会的。”车夫看着飘扬的雪花,“雌阴国人一到冬天就不喜欢动弹,而咱们一到了冬季就必须拼尽全力。”
数日后,傅可笛愁眉不展地看着自家后院那两箱子货,踌躇不定。
门房来报:“大小姐,府外来了一架马车,车上的贵人想见您一面,这是她的信物。”
傅可笛接过门房递上来的东西,那是一团简简单单的白布,她拆开一看,里面包着一条手帕,一角绣着一个“傅”字。
这是她的手帕,她知道。
而她的手帕只送给过一个人。
傅可笛命人将客人领进来,她有些迷茫地在书房里等着,在闪烁不定的烛光下,她的心也在胡思乱想。
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将门推开,傅可笛回头一看,那人穿着一身素衣,戴着斗笠面纱,分明是个女子。
傅可笛微微愣了一下,在看到来人撩开面纱露出面容后,她攥了攥拳,笑着行了一礼:“草民拜见东海郡王。”
凤十六笑道:“我不喜欢与人客套,就开门见山了,我今天来,是来找你谈合作。”
傅可笛微微皱着眉头,看向凤十六,静静等待她说下去。
凤十六道:“我那个妹妹是个不成器的,近日我偶然得到些消息,说是她要托你给射月运送一批货,这事你听说了吗?”
傅可笛一顿,笑了笑:“郡王的势力既然已经渗透到这么深的地方了,那又何必亲自来一趟呢?”
“的确,我只需将消息旁敲侧击地透露给母皇或是北溪郡王,就能不费吹灰铲除掉南湖郡王。但是,”她冲傅可笛浅浅一笑,“这样太没意思了,我又不是想让自己的妹妹丧命。其实说真心话,”她一步步向傅可笛走近,“我根本没有把南湖郡王放在眼里,我今天来,是想听听傅大姑娘和傅家的想法。”
傅可笛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淡淡道:“傅家能有什么想法,我们不过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罢了,朝堂上的事我们本不想牵扯。”
“那为什么选了南湖郡王?”
“斗胆给您说句真心话,”傅可笛微微抬眸看向凤十六,“我们做生意,喜欢跟不那么聪明的人做。”
凤十六哈哈大笑:“你这样说,我都有些可怜我那个妹妹了。”笑罢转身就走。
傅可笛愣了,忙追问道:“您就这么走了?”
凤十六道:“我想说的,想问的,都已然问过了,接下来,我想看看傅家的选择。”
凤十六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傅可笛捂着头,深深皱起了眉头,只觉额上青筋一个劲地跳。她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的人,她实在是不想费尽心思去猜怎样做才能让她满意,唉,还是南湖郡王那样的实在人好打交道啊。怎么就招惹上这个煞星了呢?
傅可笛心里一暗,最近圣地传得沸沸扬扬,东海郡王包下了孟流光,如今看来他真的是投靠了凤十六,连自己赠予的手帕都献给了她。
第二日深夜,镇国公府一片沉寂,冷倾拿匕首缓缓拨动着蜡烛的火舌,将灯光切成一片一片。
少顷,门外轻轻两声叩门。
一人走进来,行过礼,道:“真主子说,傅家近日会有一批货运往北境,叫咱们注意。”
冷倾眯起了眼,琢磨道:“傅家,是哪头的?”
“真主子说,乾坤未定,她也不知道。”
冷倾咂了咂嘴:“她又来了,纯赌徒。”
“依小的看,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好,真主子可以赌,咱可赌不起。”
冷倾道:“你派一小队去刺探一下,我在这里等你消息。”
“遵命。”
冷倾微微叹道:“不论这批货运的是什么,这一仗打起来的概率很大了,也不枉费我多月的部署。”她凌空抓起一缕风,冲窗外扬了出去。
“这寒风,也该吹往北境了。”
另一头,北境射月族领地,寒风凛冽刺骨,大雪纷飞,积雪没过膝盖,耶律雁披着狐狸毛外套在帐篷内烤火,手下进来道:“公主,雌阴国的商队,来了。”
耶律雁猛地站起身,大跨步往外走,一月了,打从收到消息那日起,她等了整整一月,日日担心货物被劫走,所幸还是平安送来了。
她见到商队的领头,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命人打开箱子查看,入目竟是一箱箱的丝绸瓷器,耶律雁一一检查过,确实只有丝绸瓷器。
她强压下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怒火,问领头:“这是什么意思?”
领头道:“这不是耶律公主要的货吗?”
耶律雁骂道:“你看看我这里,人都要冻死了,你给我这些有什么用?”
领头一看耶律雁发火了,战战兢兢道:“可这的确是我家大小姐让我运送的货,我一件没少,一件没多。”
“好,好得很。”耶律雁咬着牙道,“傅大姑娘,你这是表态了。”说着抽出腰间弯刀,一刀结果了领头的性命,吓得商队其他人忙尖叫逃窜,却都被抓住,殒命当场。
耶律雁面色凝重狠戾,随手抽出箱子里的一块丝绸,擦拭着弯刀。
手下问:“公主,这仗还打吗?”
“打!”耶律雁道,“告诉所有兄弟,剑指东南!这一趟出去了,就不必想着再回来,所有兄弟,不是凯旋得胜的勇士,就是战死沙场的烈士!”
“得令!属下这就去准备战帖。”
“不必准备了,跟这群小人讲什么规矩?传令下去,立刻整肃军队,随我南下!”
众将士振臂高呼,声浪将下落的雪花重新卷到了空中。
数日后,雌阴国金銮殿上,皇帝凤天啪的一声将奏折扔到桌案上。
镇国公缓缓拱手道:“射月狼子野心,公然率众骚扰我疆土,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请陛下准许冷倾带兵平乱,以安抚黎民。”
凤天沉默地用指关节敲击着龙案,许久,道:“准奏。”
数日后,正是小年夜,凤十四在府中设宴,流水桥一众被邀去演出,演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下人来报了一句:“抚远将军到——”
孟流光听到这个名字,微微顿了一下,跟流水桥一众站到台侧等候。
冷倾快步进来,冲凤十四笑着一抱拳,道:“方才我忙着整点兵马,来迟了,郡王莫怪。”
凤十四笑道:“小将军可是我朝的股肱之臣,小王岂敢怪罪呀?”
众人哄笑,纷纷寒暄,冷倾看起来人缘不错,跟许多皇亲国戚、名流显贵都相谈甚欢,只有凤十六静静坐在位置上,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冷倾便只对她点头问了个好。
寒暄结束,凤十四将冷倾引到自己旁边的位子上坐下,道:“今日小年,既是咱们自家君臣一起聚聚,也是为冷将军壮行,希望冷将军此番出战,速战速决,早些给我们带回好消息。”
凤二十一道:“那是自然,冷家在北境植根多年,打压得射月动弹不得,对于冷将军而言,得胜不是新闻,兵败才是新闻吧?”
第51章 第二十三章
一旁有人附和道:“郡王这话说的,冷将军怎么可能会兵败呢?”
凤二十一道:“是是,是本王说错话,本王想,除非有人蓄意通敌,出卖雌阴国,否则,冷将军是必然不会有任何失误的。”
听到“蓄意通敌”四个字从凤二十一嘴里说出来,席上好几个知情人都在心中暗暗冷笑。
不知情的听来,便是前段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北境布防图被盗一事,导致民间对镇国公府多有微词,凤二十一这是在暗讽冷家。
一旁有人跟凤二十一一唱一和道:“那若是冷将军果然兵败了,可该如何是好呢?”
另有人道:“若是那样,只怕小将军也没脸再做这个抚远将军了吧。哈哈,当然,冷将军是不会失败的。”
这话简直是把冷倾和镇国公府放在火上烤,此战只能赢不能输,如果输了,她通敌卖国的罪名便算是做实了。
朝堂的机锋胜过战场,只只言片语便可将镇国公府在沙场上多年的拼杀耕耘化为乌有。
冷倾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凤二十一将她逼成这样,她却没有回击,只静静地坐着饮酒。
无人回应,倒显得凤二十一这番像一出闹剧了。
凤十四只好哈哈笑道:“诸位也不必给冷将军这么大压力,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有一二失误也是正常的。”
凤二十一反唇相讥道:“众人皆知十四姐与镇国公府交好,你自然替她说话,不然,北境布防图怎会从你府中流出?”
孟流光看着凤二十一,她生得一张娃娃脸,又喜欢穿亮色衣服,一笑露出两个虎牙,一团孩气,可她到底是在皇室斗争中成长起来的,纵使容貌可人,也不过是只尚未长大的毒蛇罢了,孟流光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天真又残忍。
她这句话让凤十四哑口无言,其余人也不敢说话,一时偌大的厅堂落针可闻。
这时,一个清淡的声音缓缓开口:“我前段时间偶然得来一口宝刀,今日赠给抚远将军,祝她凯旋。”
众人纷纷看向凤十六,只见她命人捧出一个礼盒,在众人面前打开,里面用绸缎包裹着一口寒光四射的宝刀。凤十六亲手将宝刀捧出来,低头看了看,道:“是一把好刀,只可惜没见过血,戾气不够。”
说着,凤十六提着刀走到舞台边垂首站立的流水桥一众面前,她看起来清瘦,却轻松地提着那把半人高的刀,步伐甚至有些悠闲,像散步,令孟流光瞠目结舌。
她一步步走到孟流光面前,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海爷,没等海爷向她行礼,她挥刀一劈,刀刃锋利无比,见血封喉,直接砍断了海爷的脖子。
他睁大了眼睛,只觉脖间一凉,头颅咕噜噜地滚落在地,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凤十六使一个轻功向后退开,优雅地躲开了。
海爷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登时激起了流水桥一众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凤十六似乎觉得有些吵,皱了皱眉,提着刀走回了席上。她一伸手,身旁伺候的人给她递来一块布,她细细擦拭了宝刀,对冷倾道:“现在这刀可以赠你了。”
这时尖叫声渐渐平息下来,众伎子瑟瑟发抖,有些胆子小的腿软坐在了地上。
席上众宾客也反应了过来,凤二十一率先鼓掌叫好道:“好刀!果然是一把好刀!十六姐,你得了这般宝物,都不送我,你可也太小气。”
众人都哈哈大笑,席上气氛又活络了起来,孟流光看着这幅景象,只觉自己身处地狱,荒诞又恐怖。
冷倾从凤十六手中接过宝刀,问她:“那老鸨子惹你了?”
凤十六道:“他敢吗?我只是看厌了他那张老脸,流水桥也该换人掌事了,我瞧着……”她回头看了孟流光一眼,然后道,“苏艳艳就很不错,以后让他管事吧。”
此言一出,孟流光愣了,苏艳艳愣了,凤二十一也愣了。
冷倾道:“反正我不管这些事,东海郡王既然说了,那就这么办吧。那个什么苏的,还不来谢恩?”
苏艳艳忙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地上前跪下谢恩,直到退下的时候都没想明白。
冷倾对凤十六道:“多谢东海郡王赠刀,有了这个宝器,我一定战无不胜。”
凤十六淡笑道:“望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