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十六微微一笑:“本王看上的东西,不容别人污染。”
孟流光道:“倒也没必要,我可能都活不了八十年。”
凤十六道:“那就把下辈子也算上,老鸨,你去点点钱,够不够?”
海爷忙道:“够够够,肯定够,以后孟流光就被您买断了。”本来一个伎子的使用期最多也就十来年,这些钱买孟流光十几年妥妥够了。
凤十六对孟流光道:“我来得匆忙,目下只准备了这些,你可还满意?”
孟流光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我不过是个……”
凤十六打断他:“你值得。世上再好的东西,你都值得。”
孟流光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他,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茫然,他的头发本来就湿漉漉的,眼下更是像一只湿毛小狗,睁着眼睛看着人。
凤十六道:“本来应该好好准备一番的,我想要告诉所有人,以后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再受一点委屈。可是我担心在我准备的时日里,你突然撑不下去了,所以我不敢浪费一时一刻。你不用觉得我铺张浪费,我很讨厌偷偷摸摸的,只要条件允许,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要让全天下都知道。”
孟流光反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说完忙补了一句,“对不起,我已经不习惯有人对我好了,你这样让我有些不安。”
凤十六什么也没说,坐了一会儿,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今日你好好休息,改日再会。”
孟流光问:“你花了钱的,不留宿吗?”
凤十六道:“我感觉你今天想一个人待着,我的直觉错了吗?”
孟流光摇摇头,想向凤十六道谢,但不知怎么的,这个谢字在喉咙里滚了几遭,就是说不出口。
凤十六温柔地冲他笑了笑,转身带着金光闪闪的金甲护卫走了。
欢场的消息走漏得很快,到第二日中午,整个圣地便传遍了,那位神秘低调、深居简出的东海郡王昨夜在流水桥包了一个伎子,铺了红毯,放了鞭炮,披了红绸,带了彩礼,包下那伎子整整八十载,这阵仗,不像包伎子,倒像娶相公,多少小门小户的男子,出嫁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风光。
一时圣地议论纷纷,众人都在打探,东海郡王包下的这名伎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该是怎样的美若天仙,才能受宠如此?
青楼评花魁,除了靠容貌技艺,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内容——人气,毕竟相貌和才艺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你说东家好,她偏说西家俊,众口难调,但人气高、名声响的,总能为青楼带来不少的流水,因此经此一事,孟流光成了二十四桥最负盛名的头号花魁,艳名远播。
黄昏,孟流光睡到自然醒,素着脸坐在窗前,打开窗子,一边看着楼下小巷中稀稀落落的行人,一边梳妆。近些日子以来,前来打听他的人很多,但敢惊扰他的人一个都没有,海爷也很识时务,难得的做了个“好人”,因此孟流光得以清清静静地休息了一段日子,以往他夜夜惊梦,难以入眠,又日日陪酒,伺候客人,劳肾伤肝又毁心,如今海爷为了巴结他,给他请了大夫,好好将养了一月,萎靡的脸色改善了,胃痛的次数也减少了,以前时常发作的出虚汗、腰疼腿软也大为好转,整个人甚至都胖了一圈。
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孟流光还找机会出去和甄晴见了几面,相谈甚欢。只是他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因为他知道他眼下的一切好或不好,都是凤十六给的,她如今正如当初的吴二,控制着孟流光的得失荣辱,而他只能被动地接受她的所有,安慰自己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在这种情景下,孟流光怎么可能真的放心?尤其是,整整一个月了,凤十六再也没有出现过,连一个消息都没有。
孟流光梳洗完毕,想着反正不见客人,就不精心打扮了,便随意绑了个马尾,坐在桌前吃点东西。吃到一半时,粉黛进门来,道:“孟公子,快些收拾收拾,东海王府来人了,传话说今晚郡王要来。”
孟流光一听,猝不及防被嘴里的食物呛到,咳了个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恍惚半晌,忽然惊醒般一把拉住粉黛,道:“我、我该穿什么衣服?郡王喜欢什么?她老是穿白衣,要不我也穿白衣?可会不会太素了,万一她觉得不吉利怎么办?那还是收拾得艳丽一点?她会不会觉得太俗?”
粉黛忙安慰道:“冷静冷静,孟公子,你不要慌张,这事别人拿不了主意,郡王看上的是你,自然你最清楚郡王的喜好,我前头还有事,先告退了,你慢慢想。”说完赶紧溜了,留孟流光一个人默默焦虑。
天一黑,孟流光便盛装打扮坐在房间里等着凤十六,他时不时地窥镜子两眼,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坐在那里不吃也不喝,只双手冰凉、双腿打颤。
谁料凤十六迟迟不来,孟流光在等待的过程中愈发焦虑,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猜想时不时凤十六临时有事,不来了,一会儿又想是不是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小心得罪了凤十六,让她厌恶了自己。在各种情绪的交织中,他险些把自己逼疯。
等到后半夜,凤十六终于推门进来时,孟流光竟被木门发出的吱呀声惊得小兔一般颤抖了一下,略显惊慌地看向凤十六,然后赶忙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迎上去。
他今日穿了一件金线红裙白裳,头发挽成倭堕髻,插着一只牡丹花,随着身体的行动飘起浓郁的香味,衬得人明艳异常,容色更胜从前,真真担得起花魁的名头。
凤十六看见他这一切动作,停顿了一下,心中一叹,道:“胖了,好事。”说完径直走到床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第47章 第十九章
孟流光忙过去道:“这都多亏了郡王的照拂,我伺候郡王歇息吧。”
凤十六抬手,将食指放到唇边,道:“嘘,别说话,也别动,让我好好睡一会儿。”声音中含着不加掩饰的疲惫。
孟流光只好守在床脚,看着凤十六睡觉。
她睡相极好,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只有胸脯微微起伏。
孟流光忍不住凑近她,扑鼻而来的便是那股子清冷淡雅的异香,这到底是什么香味?孟流光每次一闻到,就没来由得感到心静。上次凤十六留给他的香,她一走他便赶忙掐灭了,好好珍藏了起来,一直没舍得用。
如今他一闻见这香,便觉得自己头上的花香廉价粗俗,忙一把扯下来,打开窗子扔到了楼下。他又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太过艳俗,便将外衣脱下塞进了柜子里,头发也拆散了,长长地披在后背,这下才感觉轻松了一些。
凤十六小憩了一觉,醒来后便看见孟流光一身素衣,坐在桌前,借着烛光拿着一本书看,他的侧脸沉静而祥和,在暖黄光线的映照下,竟有一丝神性。
凤十六这时候才觉得自己这番功夫没有白费。
孟流光听见响动,放下书,微微侧头看向凤十六,微笑道:“你最近很忙吗?这么忙,还要抽空来我这里睡一觉,我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
凤十六被逗笑了,坐起身,斜靠在枕头上,道:“我最近刚了结了一桩事,得了空,来看看你过得如何,看看流水桥的老鸨有没有阳奉阴违。”
“那他应该不敢,你又不是……”孟流光想到卫子君,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顿住了。
凤十六也装作没听到,冲孟流光要了一盏茶。凤十六最让孟流光感到舒适的地方,就是她从不追问他不想说的话。
凤十六道:“我要向你说句实话,我那天连夜过来给你送礼金,不仅仅是不想让你等太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笑道,“其实这才是主要的原因。你道上次十四姐宴请我和妹妹,仅仅只是为了叙姐妹旧情吗?那是她上次遭了我们的算计,心中不安,却又不知到底是谁算计的她,所以故意将我们从府中引出来,然后命人夜探王府。不过我和妹妹早已猜到她会如何动作,自然她什么也没看到。”
孟流光静静等着她说下去。
“十四姐自己也清楚,她本就没指望能真的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这番试探,是想让老鼠自己跳出来。”
孟流光道:“人往往对自己用过的招数会格外警惕,防着别人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所以,上次算计她的人,肯定会对自己的府邸严加看护。也就是说,你们姐妹两个,谁毫不设防,让她的人轻轻松松进了府,谁就可以暂时摆脱嫌疑。”
凤十六道:“也不能让他们太轻松,这样反而显得奇怪,所以我帮自己找了个好台阶,我那夜可是大张旗鼓地来流水桥包下了你,这事全圣地都知道,我既然一门心思都放到了男人身上,那自然,府中管理松散,人员随意混入,也是合理的了。”
孟流光笑道:“你都不知道收买人心吗?干嘛要跟我说实话?你就该说你是一心一意为了我,这样我才能记你的情,给你卖命。”
凤十六道:“我从不收买人心,跟着我的人,没有谁不清楚我的为人和志向,我要的不是心怀鬼胎的属下,我要的是志同道合的同伴。”
“你这是在赌,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坦诚。”
“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落子无悔,输赢自有天定。”
孟流光无奈笑道:“我是真服了你。”同时他也深刻意识到,在凤十六面前谄媚讨好是没有意义的,自此,他多日来的患得患失总算是都烟消云散了。
孟流光问:“那那天晚上,南湖郡王那边如何,你知道吗?”
凤十六一听便笑了,道:“我的线人告诉我,十四姐派到小妹那边的人,当夜就失踪了,几日后在城外乱葬岗发现了尸体,是被人杀害的。说起来我还挺想不明白的,小妹就算想向十四姐示威,倒也不必这么明目张胆,如此一来,十四姐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如今我倒似乎成个局外人了。”
孟流光脑海中回忆了那夜发生的一切,喃喃道:“那天晚上,北溪王府的人……夜行衣……”
好吧,孟流光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那人就是被车夫杀的那个倒霉蛋吧?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凤十六问:“你想说什么?”
孟流光道:“我就是在想,咱俩还真挺有缘分的。”
“缘分是有,只不知是什么缘。”
“也许是姻缘。”孟流光脱口而出,然后忙道,“开玩笑的,平时哄人说顺嘴了。”
凤十六笑着摇了摇头,道:“对了,给你提个醒,苏艳艳,你要多注意。”
孟流光道:“我也隐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那日在北溪王府的宴席上,他说的话看似是争风吃醋之言,实则每句话都在暗刺你有不曾告人的隐秘,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在给什么人递话。”
“那日要不是你故意将苏艳艳的话往争风吃醋上引,只怕还真得费我几番纠缠。”
孟流光道:“他以前对我说过,他是北溪郡王的敌人。”
凤十六道:“他说的话也未必是真的。”
“可假地图是他偷出来的。”
“所以在我和小妹之间,你选择了我。”
孟流光道:“我想我还没有选择任何人。”
凤十六淡笑道:“举棋不定不是个好举措,我们这些人都彼此为敌,你不可能不伤害任何一个人。”
孟流光道:“说到这里,我实在好奇,忍不住多问一句,你在伤害自己姐妹的时候,真的不会有一丝丝难过吗?”
凤十六闻言,沉默地饮了半天茶,就在孟流光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她轻轻道:“人非草木皆有情。”
孟流光被她这副难得流露出的脆弱模样微微撩动了心弦,震得铮铮作响,忙垂下头不去看她。
所幸凤十六站起来道:“今夜跟你相处得很愉快,我要走了,期待下次相见。”
孟流光道:“这么晚了,都不留宿?”
凤十六抬眼笑着看向孟流光,她原本就时常嘴角带笑,孟流光以往看见她的笑,只觉得有种成竹在胸的淡然,今夜被她这样一瞥,竟无端地觉得她的笑里含了丝调情的旖旎味道。
她说:“我又不是嫖客。”
孟流光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耳根,道:“那我送你出去。”
凤十六道:“不必,我已经一个人走了很久了。”
“可是外面很黑,你不会觉得孤单吗?”
“会有一些,但是我知道天一定会亮,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
孟流光道:“也是,天亮以后就会很美。”
孟流光目睹凤十六离开,稍作休息后,正想回自己屋子去,蓦地听见隔壁屋子一阵吵嚷声,他出去看了看,那屋子的门半开着,一个略显臃肿的中年女人坐在桌前,一脸怒色,海爷坐在她对面赔着笑,而粉黛□□着上身站在旁边,面色苍白如纸。
女人力道十足地拍着桌子,骂道:“真他爷爷的晦气!我花了钱来的,你就给我安排这么个软蛋?”
海爷道:“他以往都是好的,生意一直不错,今儿个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扰了您的兴,真是不该,这样,我给您换一个可好?”
“换什么换!换一个就把我打发了?我受的气冲谁撒?”
海爷道:“对对对,我理解,那我给您安排两个上等的行不行?您就消消气,钱我也退给您,只要把您伺候舒服了,就是我们最大的福分。”
女人狠瞪了海爷一眼,挥了挥手。海爷忙站起来拉着粉黛出了门,将他扔到门口不管了,不多时便叫来了两个伎子送进屋去了。
孟流光刚才见海爷要出来,忙躲进了屋,此时海爷走了,他才出来,拉了拉仍呆站在门口的粉黛,将他拉进了屋,给他倒了杯热茶,等他喝完,才问:“出什么事了?”
粉黛面白如纸,闭了闭眼,抖着嘴唇道:“我不行了。”
孟流光问:“什么不行了?”
粉黛道:“硬不起来了。”
孟流光愣了愣,安慰道:“没事没事,你这应该就是心理作用,这几天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要不抓服药吃吃?”
粉黛也点点头:“应该问题不大,是吧?”
孟流光忙道:“当然,问题不大,你不要太担心了。”
粉黛深呼吸了几次,稍微缓了缓心神,孟流光拿出自己方才塞进衣柜的那件红衣给粉黛穿上,然后道:“东海郡王已经走了,你今晚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
粉黛点点头:“我睡觉还穿什么衣裳,你这件这么好看,我可穿不起。”说着爬上床钻进了被窝。
孟流光本想回自己屋休息的,但又不放心粉黛,便也上了床,跟他一头一尾睡下,熄灭了烛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事耽搁了一下,发的晚了。
第48章 第二十章
在一片黑暗静谧中,孟流光渐渐有了睡意,就在将睡未睡之际,隔壁房间的一声惨叫将两人都惊醒了,二人在恢复清明后却都没有惊慌,而是静静地睁着眼睛。
不久,隔壁房间又传来一声惨叫。
孟流光察觉到粉黛在瑟瑟发抖,他想宽慰宽慰他,却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