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十六道:“可我只学了三年。”
孟流光道:“那你真是天赋异禀。”
“不,我没什么天赋,只是我如果想做一件事,就会放弃所有杂念,专心致志只做那件事,所以能事半功倍。”
孟流光说:“有道理。不过我不想弹琴。”
凤十六点头微笑。
孟流光心头惴惴,看着凤十六,试探道:“你生气了吗?”
凤十六问:“我为何要生气?”
“因为我想离开这里。”
“你想离开这里很正常,所有人都不想留在青楼。”
“可我要是离开这里了,你那些钱就白花了。”
凤十六笑道:“钱算什么?我万万没想到你在意这个。”
孟流光也笑道:“我是穷人嘛,穷人当然在意。”说罢收了笑容,道,“我是在想,是不是我喜欢上别人了,你会生气?”
“为什么呢?”凤十六淡笑着看向孟流光,“难道你以为,我喜欢你?”
孟流光道:“这样想是不是有些自恋?哈哈,你没有的话就最好。”
凤十六道:“你喜欢谁,谁喜欢你,这些我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你想要自由,的确有难度。你应当知道,我朝的律法规定了,官伎不可赎身,因为官伎都是罪人的家眷,这是一种惩罚。”
孟流光道:“可是,也是有人将官伎带出青楼的对吧?”
“那也不是赎身。有这个资格的只有皇室成员,这其实是让他们从官伎变成官奴,本质实际上是一样的,毕竟我泱泱大国,皇族家里养几个招待客人的伎子,也很正常。但这些人是不归这些皇族管的,她们只是拥有使用权,这些人的卖身契仍在官府手里,仍是贱籍。”
孟流光有些失望:“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你是皇帝的女儿,连你都没办法?”
凤十六道:“办法自然也有,只是一来我一向不喜欢搞特殊,二来皇位未到手,我不想太引人注目。你理解的。”
孟流光只好不再说话,低垂着头,又被悲伤笼罩了。
长久,苦笑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凤十六笑道:“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古往今来,有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你只能掌握别人的命运,掌握的人越多,看起来就越像是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孟流光道:“可是我心里头难受,要是没有那个人还好一点,我就彻底死心了,可偏偏出现了那样一个人,我们彼此相爱,愿意在一起,但这狗屁的世界偏偏不允许。十六娘,你有喜欢的人吗?你有深爱着一个人,却无法和那个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吗?”
凤十六只淡淡道:“事之不如意十之八九,能与人言者无二三。世事如此,勿需自苦。”转而又道,“但是你今天提出这番请求,我很欣慰,至少你重新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了,一个值得去追求幸福的人。你的坚韧令我惊喜,我在你身上花费的精力算是没有白费。”
孟流光听到这些话,有些愣怔,仔细想想也是,凤十六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却没有想过她丝毫,满脑子只想跟甄晴结婚,的确是有些辜负她的好意。他正想说话,凤十六笑道:“对了,给你分享一个好消息,冷家军在北境捷报连连,如此,想必不久,战事就要结束了。”
孟流光道:“这么快啊?”
“射月那边每回都是如此,动静闹得挺大,真打起来,他们一旦发现占不了便宜,立刻就跑,如此这般,让人烦不胜烦,等我继位后,必彻底根除北境之患。”
孟流光想了想,忽然道:“要不你送我上战场吧。”
凤十六道:“你要做军伎?”
孟流光噎了一下:“什么玩意?我是说,我想上阵杀敌,唉,我堂堂男子汉,横竖都是一死,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而是被逼死在青楼里呢?”
凤十六道:“你上过战场吗?你知道战场是什么地方吗?那里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杀过人吗?”
孟流光道:“我知道上战场不简单,但是,女人都能做的事,我凭什么做不到?”
凤十六顿了一下,笑了:“你真是有趣。这倒也是一个思路,我会考虑的。只是我国军中的男人只能充当最低一级的士兵,除非立下很大的功劳,才能破例升迁,大多数男人都只是充当人海战术的送死鬼而已。”
第57章 第二十九章
孟流光道:“这就是你们为什么迟迟拿不下射月的原因,他们的人口只有你们的二十分之一,军队数量也相差悬殊,但他们军中都是勇猛的壮汉,靠人头升级,凭军功做官,所以他们积极性才高,你以为他们过来打两下就跑很没意义,但他们本来也没指望能打赢你们,他们只是想抢东西,顺便杀几个人泄愤,所以他们不恋战,拿几个人头就跑回去领赏去了,要对付这种人,你们必须得比他们更狠,让他们在你们这里一点便宜也占不上,一个人头也抢不到,他们真被逼急了才会全军出击,到时你们想办法截住后路,方能瓮中捉鳖、一网打尽。而这需要大量受过专业训练的精壮男人,你们偏偏没有。”
凤十六闻言,问:“你怎么对射月的事这么了解?”
孟流光顿了一下:“客人们有时闲聊,我听来的。”
凤十六没有发表意见,只说:“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以后你可以多跟我说说。”
孟流光得了鼓励,便道:“其实我的意思就是说,你们可以尝试着多给男性一些机会,让他们发挥他们的特长,这对你们也是好事一桩不是吗?雌阴国为什么非要这么打压男性不可呢?”
凤十六道:“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很尊敬我的父亲,我一直觉得,像他那样优秀的人,如果能有更多的机会,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可是我国的大多数女性不同意给予男性与她们同等的条件和机会,我想,也许是因为她们担心,万一男性有了机会,做得比她们好了怎么办?这么多年的女尊男卑思想早已在她们心中根深蒂固,她们骨子里始终认为男性天然就该低她们一等,不论她们在外面如何给富贵人当牛做马,回了家,总有一两个男人可以给她们压迫,这样才使得她们寻得了些自尊心,因此,我想,越是底层的女性,越是无法忍受男性比她们强。至于高层,其实到了一定的位置,男女根本就无所谓了,人们眼中所看到的只有利益而已。”
孟流光认同了凤十六这番话。二人又聊了几句,凤十六道:“今日你说的事,我会帮你想想办法,但我现在不会给你一个肯定的承诺,所以你也不必抱有希望。”
孟流光闻言,喜道:“有你这句话,我便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凤十六告辞离开后,孟流光便安安静静地在流水桥等着,同时也没忘了拜托卫子君找人想办法安抚甄晴,别让她察觉到不对。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到了二月份,一纸捷报从北境传回圣地,传得人尽皆知。
冷家军大胜射月,将之驱逐三十里,不日抚远将军将凯旋回朝。
一时举国上下欢腾一片,孟流光不管走到哪里,不管见到谁,人人都是一片喜庆之色,感染得他也欢喜了几分。冷倾又成为了众人口中那个常胜不败的少年将军,之前关于镇国公府通敌的流言也消弭无踪。
镇国公的孙媳、寒门官员之首卫子君趁势煽动舆论,联名寒门官员向皇帝请示,加封冷倾为三品靖北大将军,皇帝顺应民意答应了,不仅加封了冷倾,还定了她日后承袭镇国公的爵位,同时犒赏三军、层层晋封,不少人都得了赏赐。就在这一片祥和之中,东海郡王凤十六也站出来提了一个建议,她提出,新皇登基后日理万机、操劳国政,并未像历代先帝一般举行大规模的继位仪式,如今正值此良机,陛下应当依旧例,大赦天下,一是延续普天同庆、天下共喜的氛围,二也可让天下万民感受到新皇的仁慈体恤之心。
她这建议一出,得到了不少官员的赞同,终于皇帝也被说动,颁布了一道圣旨,大赦天下,让刑部和内务府择选了一些适合的囚犯和官奴官伎,通通赦免释放。
孟流光得到消息的那一天,正是二月二龙抬头,凤十六在他面前拿出他的卖身契时,孟流光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差点给她下跪。凤十六扶住孟流光,笑道:“你怎么也学得这一招?”
孟流光激动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本以为没有希望了,没想到还能有今天,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凤十六道:“你不用谢我,这事你最要谢的是冷倾,倘若不是她得胜归来,我也不能顺水推舟向圣上提出大赦天下的请求。这下,她欠你的一条命,是否能了结了?”
孟流光道:“原来你还记着这事。”
凤十六道:“我当然记得,你那会儿可是视死如归地想要杀了冷倾。”
孟流光想了一会儿,道:“既然如今是这样的情况,我似乎也没有立场再去恨冷倾了,那么,我跟她就算是扯平了。”
凤十六点了点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孟流光道:“我要成婚。”
凤十六道:“那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孟流光忙说:“但我们永远是朋友,你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我一定全力帮忙。”
凤十六哈哈笑着走了。
卫子君刚从镇国公府回来,便听到下人说流水桥的孟流光求见,已安排人在书房等着了,卫子君急急过去,孟流光见了她,道:“两月不见了,卫大人最近过得如何?”
卫子君无奈道:“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孟流光便道:“我来求你一件事。”说着拿出自己的卖身契给卫子君看。
卫子君看到卖身契的一瞬间便什么都懂了,她道:“东海郡王是真喜欢你,为了给你赎身,费了这么大的劲,其他被赦免的人可都要谢谢你啊。”她看着孟流光,“可她费了这么大的劲后,竟然还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这才是我最佩服她的地方。”
孟流光道:“东海郡王对我并没有什么心思,她只是单纯想帮助我罢了,她善良。”
卫子君显然不信,但也并没有纠结于此,而是问:“那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什么?”
孟流光道:“是这样,我当初跟甄晴认识的时候,我对她说,我是你的弟弟。”
卫子君一下便明白了,道:“所以你想将错就错,让我真的将你认为弟弟,以卫公子的身份出嫁。”
孟流光道:“我知道这样会给你添很多麻烦,但是除了这个方法,眼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谎圆回去了,子君,我只能求你帮忙了,我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一定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卫子君被一句“子君”叫得晃了晃神,无言地看了孟流光半晌,道:“你每一次主动找我,都是有求于我,孟流光,你是不是……”
她想问,他是不是从来未有一刻喜欢过自己,可她觉得说出来有些可笑,于是便止住了。
孟流光道:“咱们两个是造化弄人,怪不得谁,如今我只想跟甄晴结婚,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你也有你的丈夫和孩子,不是吗?”
卫子君道:“你先回去吧。”说完转身走了,临出门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回去等我消息。”
晚上,冷歆哄团儿睡下后,问下人卫子君休息了没有,下人回说卫大人独自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进去,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冷歆有些担心,便独自前去看了看,他走到书房门口,看到卫子君灯光下的影子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冷歆端着热汤推门走了进去。
卫子君抬头看了他一眼:“相公怎么来了?”
冷歆道:“来看看你,这么晚了,还在忙公务?”
“那倒不是,是一些私事。”
冷歆走过去将热汤放在桌上,道:“虽已立了春,但夜里仍然寒凉,我给夫人煮了碗银耳羹,你喝了暖暖身子也好。”
卫子君道:“劳烦相公了,你放着吧,我会喝的。”
冷歆这一走近,才闻到卫子君身上的酒味,不由微微一愣,想了想,还是道:“苦酒伤身,夫人要保重。”
卫子君道:“相公说的是,是我不该,明日我便请太医来为我安胎。”
冷歆一顿,他本是关心卫子君,却被以为是在关心她腹中的孩子。冷歆性子孤高,不愿解释,便转移话题道:“夫人在写什么?”
“嫁妆单子。”
“夫人的哪个亲戚要出嫁吗?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嗯,我近几日新认了一个弟弟。”
“是孟流光?”
卫子君一顿,看向冷歆。冷歆也直视着她,道:“夫人不必奇怪,我暗中调查监视夫人,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夫人早便知道的,不是吗?”
卫子君收回了目光,放下了笔,缄默不语。
是的,她早知道的,自打她投靠了镇国公府那日起,冷家便将她所有的过往都一一调查过,并且派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冷歆嫁过来后更是明目张胆地监视,她早知道的,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第58章 第三十章
冷歆道:“孟流光,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明明识文断字且气质不俗,却偏偏说不出自己来自何方,在圣地无亲无故,被一个屠户收留,你将他从屠户手中抢来献给了吴二。后来吴家没了,他被充入流水桥为伎,你还去照顾过他的生意。后来他凭借过人的才色艳名远播,赢得了东海郡王的关注,郡王对他宠爱有加,花重金包养。今逢大赦,他脱去了贱籍,而你,想将他认作义弟,嫁出去。夫人,你对这个人还真是不一般呐。”
“我喜欢他。”卫子君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然后看向冷歆,“怎么了?”
冷歆问:“你要把他嫁给谁?”
“城东石螺巷傅莘书屋的少东家甄晴。”
“傅莘书屋,傅家的产业,你拿他拉拢吴二、东海郡王之后,又想拿他拉拢傅家了?”
卫子君道:“我用他讨好吴二是不假,但是后面的每件事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没那个本事。至于他要嫁给甄晴,那更是谈不上了,你难道认为傅家会在乎一个小小的书屋少东家?我若真要拿他拉拢傅家,为何不想办法把他送到傅大姑娘身边?”
冷歆道:“相公说的是,只是此人着实身份可疑,又在多方势力中周旋,我们不得不防,镇国公府才从危机中走出来,明里暗里仍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我们,夫人你作为镇国公的孙媳,你的事也便是镇国公府的事。”
卫子君听冷歆这么说,言语间便少了些机锋,叹道:“你的怀疑也有道理,不过他确实没什么问题,当初是我送他进的吴府,他那时什么也不懂,只是一张干净无瑕的白纸。”
“可人是会变的,他已在欢场混迹许久,历经各种风波,接触过各方势力,夫人能保证如今的他,还是当日的他吗?”
这一席话不禁让卫子君愣住了,他沉默许久,回想着过往种种,最后拿起桌上的嫁妆单子递给冷歆,道:“相公帮忙看看,这单子上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我没有操办过男子的婚事,不熟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