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得差不多了,云霄岳举手:“爸爸开玩笑的,别生气。”
于是云霄岳换了一盏眸光打量着周祈年,慈蔼温吞的,慢条斯理的。周祈年偶尔透过后视镜与那道目光撞上,莫名心口一麻,毫无攻击性的打量,但教他心发慌,丝丝密密的紧张遍布全身。导致他一路上,连油门都不敢踩得太用力,生怕车速过快,被未来岳父挑刺儿嫌弃。
外面车一辆接着一辆超过他们,云霄岳心想这小伙子真不错,车技很稳,就是头发为什么这么短?
他拿出手机给云盏发消息,小心翼翼的:【宝贝女儿,你男朋友为什么头发那么短?】
云霄岳好折磨的:【他年纪轻轻就秃顶了吗?所以要把头发剃那么短掩饰秃了的事实?】
云盏看到消息后整个人如雕像般静默不动。过了几秒,她侧头和云霄岳对视了一眼,见他满脸写满挣扎和幽怨,她叹了口气,得到他眼神暗示,顺着他的视线生无可恋地睨了眼周祈年冒着青茬的脑壳。该说不说,他的头型很漂亮,老一辈追求后脑勺扁平,周祈年的后脑勺不平,像个球。但是秃顶的人头发剃再短,总有那么一块儿是没头发的啊,他的头跟青青草原似的,遍地都是青茬。
【他没秃。】她无力地反驳。
【真的吗?】他显然不信。
【真的,他头发茂盛的能去拍洗发水广告了。】
【哦,这样。】还是不太信。
云盏调出手机里几年前给周祈年拍的照片。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云盏朋友圈里是没有发过周祈年的,照片日常都没有,但她私底下会偷偷拍周祈年。有时候是在图书馆,他每天来回跑其实挺累的,学着学着会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扑在他身上,像只毛茸茸的大狗狗,所以她会偷偷拿手机出来拍一张;有时候是在宿舍楼下,他站在路边等她,清风霁月得不像话,她也会拿出手机偷拍一张;还有一些照片,是朋友同学拍的,有时候路过遇到他俩,同学们都会忍不住拍一张发给云盏,感慨一句男才女貌。学校论坛里也经常出现他俩的照片,无外乎说京军工绝色真是被新闻学院院花拿捏得死死的,大周末的天天陪她在图书馆看书这样的话。
周祈年有半年头发是长至耳尖的,云盏唰唰唰地发了三四张过去。
云霄岳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眼珠子都快掉进手机屏幕里了,而后更忧愁了:【他这假发还挺真的,不便宜吧?】
云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爸爸!!!】
云霄岳:【calm down,calm down。】
云盏:【他不秃!】
他俩手机都没关静音,消息“咻――”一下发过去,再“咻――”一下发回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听得周祈年心肝都在颤。他觉得自己何止是被云盏拿捏得死死的啊,简直是被他们父女俩拿捏得死死的,动都不敢动一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好在,慢悠悠开着的车终于进了小区,周祈年把车停在云盏家门外。
冬日昼短夜长,下午四点半,夜幕已经降临。周祈年帮云霄岳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云霄岳对面前这忙前忙后却鲜少说话的小伙子挺有好感的。个人原因,他不太喜欢年轻人太多话,尤其是男生,显得不沉稳,真正成熟的男人就应当是沉默寡言、从容不迫的。不过能被他女儿看上的男人,怎么样也差不到哪里去。
就是这头,到底是不是真秃啊?云霄岳觉得周祈年应该是真秃。
云霄岳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乐呵呵地说:“小伙子住的地方离这儿近吗?”
“我就住这个小区。”周祈年温顺地垂着眼,有问有答。
“啊?就住这儿啊,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周祈年。”
“姓周……?你认识周听澜吗?”
“嗯,他是我哥。”
云霄岳和他面对面站一块儿,他比周祈年矮几公分,加上周祈年头微垂,远远看去,两个人的视线几乎在同一道水平线上。寒风过境,衬得云霄岳含笑的嗓音徒增几分凛冽,“周祈年,名字挺好的。对了,你哥在家吗,要不待会儿叫上他一块儿来我家吃晚饭?”
“他不在。”
“哦,那你晚饭怎么解决?”
周祈年听出了话语里的不待见,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自己下厨就行。”
“那行,外面风大,别被冻感冒了,早点儿回去吧。”
云霄岳对周祈年的态度显而易见地变差了,他提着行李箱往回走,路过云盏的时候一把抓着她的手肘将她往屋里带。力度很大,掐的云盏手都有点儿疼了,她还是大着胆子回头看周祈年。
他笔挺地屹立在风雪中,若无其事地冲着她笑,甚至还体贴地摇了摇头,用口型和她说:外面冷,你先进屋。然后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大门被云霄岳关上,门板和门框贴合的声音沉闷有力。云霄岳不急不缓地低头换鞋,他越是不说话,云盏越忐忑不安。到最后,还是云盏憋不住,在云霄岳下厨做饭的时候,她站在厨房门边,盯着他的背,在吸油烟机运转的嘈杂声中开口:“爸爸,你为什么不邀请周祈年一块儿吃饭?”
云霄岳颠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伸手把油烟机的档位按到最低档,心力交瘁地说,“如果他是隔壁邻居,爸爸当然会邀请他来家里吃饭,可是他是你男朋友,你让我怎么邀请他吃饭?”
“男朋友就不能一块儿吃饭吗?”
“哪有男朋友第一次见家长就空手的。”云霄岳无奈。
云盏被噎了下,“原来你是因为这个?”
云霄岳:“那不然呢?懂不懂规矩的?”
云盏没想到这一层,“我以为你不满意他……”的出身。
就像席闻Z,他虽然不说,但是云盏清楚,他不满意周祈年的何止是那次她蹲在他家门外哭,让他以为周祈年是个薄情寡义无法处理好男女关系的渣男。他更不满意的,是周祈年的出身。周家早已落败,周祈年还在周家没名没分的,说好听点儿是周为礼离婚后和再婚对象的儿子,难听点儿就是他们周家没一个人承认的私生子。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周听澜是承认周祈年的存在的。
周家那档子事儿大家伙多少心里都有点儿数,哪怕云霄岳常年在外工作,也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所以云盏很怕,云霄岳介意周祈年的出身。或许周祈年自卑也有迹可循吧,他没有靠山,唯一疼他爱他的母亲都在千里之外和他断绝关系,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游走在冰凉的城市孤岛里。
就算是普通家庭的父母,别说是周祈年这种爹不要他,又和他妈断绝关系的男生了,哪怕是单亲家庭的孩子,都会再三考虑。
“是不满意啊,虽然咱们家不缺那点儿礼物,但是该有的礼数总要有吧?”云霄岳恶狠狠地颠着勺,恨不得把锅里的糖醋排骨当做周祈年,给他整个人都晃一晃看看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小伙子,一点儿都不懂得讨好未来老丈人的。扣分,扣分!
“又不是正式见面,拿什么礼物嘛?”云盏反驳。
云霄岳很受伤:“你还没嫁给他呢,就已经站在他那一边了吗?”
云盏眨了眨眼:“爸爸,所以你同意我嫁给他了吗?”
云霄岳熄火,装菜。他端起最后一盘菜从厨房转移到客厅,取下身前围着的围裙,心事重重地望着云盏,“你这话让我很难回答,囡囡,你知道吗,我突然收到你的消息,说打算订婚了,整个人脑子都懵懵的。就和当初得知你妈怀孕了一样,大脑有些转不过来。怎么这么突然?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云盏笑着:“也,还好吧?爸爸,我都二十四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在爸爸的眼里,你还小。”云霄岳靠着椅背,望着她的眼神幽远绵长,子女在父母的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儿,“收到你消息的时候爸爸正忙得焦头烂额,点开手机一看,你说你要订婚了,和一个姓周的。吓得爸爸绕着家属楼转了半个小时才冷静下来。我一开始以为是周听澜,安慰自己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也挺好的。结果安慰了个把月,发现不是周听澜,是周听澜他弟!囡囡,你藏了好多惊喜哦。”
“是吧,我也觉得我藏了好多惊喜,别说您了,外面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和周听澜订婚。”
然而事实上,云盏当初放出去的消息,是,她要订婚了,她的订婚对象,姓周。所有人都以为她的订婚对象是周听澜,毕竟周祈年离开太久了,久远到圈子里只剩下有关于他和云盏的陈年旧事。往事不可谏。但云盏从没有亲口承认过,她的订婚对象是周听澜。就连孟小棠都被她瞒在鼓里,被她一张随手写的请柬给糊弄到了。
她没有办法的,她必须把戏演全套。孟小棠不会撒谎,随时都有可能说漏嘴。
因为孟小棠时不时会用周听澜的手机骚扰周祈年。所以那次,云盏和周听澜谋划好后,云盏冒充孟小棠的语气,拿周听澜的手机给周祈年发――
【周祈年你完了,你再不回来你哥就要把你前女友抢了,他俩都要订婚了!!!】
【圈内都传疯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爱信不信吧,别等他俩生小孩了你再回来,到那个时候你就等着哭吧!】
第81章 chapter79
“我上飞机前和你哥哥打了通电话, 他也认为你是和周听澜订婚,你是真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了。”
“我没有瞒大家,”云盏失笑, “只是大家好像都以为, 我应该是和周听澜订婚的, 可是大家都忘了, 周家还有个放养在国外的小儿子。”
“放养这个词不好,以后不要用了。”云霄岳神色平静, 语气淡然。
云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词多少带了点儿贬义了。
窗外是京市年年可见的冬日雪景, 昏黄路灯灯光照耀着纷飞白雪,风吹着飘雪在空中跳着奏鸣曲。客厅里, 父女二人面对面分坐餐桌两头用餐, 时而冒出几句家长里短的交谈声。他们鲜少有这样宁静释然的温馨时刻,云霄岳很珍惜和云盏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每每趁这种时间,想要多了解云盏一些:“他就是你大学时候谈的那个男朋友吧?”
“嗯。”
“后来为什么分手?”
“因为他要出国。”
“出国和分手并不矛盾,这个理由很难说服我。”云霄岳疑惑, “真不是别的原因吗?”
云盏摇头:“就是这个原因, 异国恋很辛苦, 我们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日常沟通有时效, 最主要的是,他觉得我的生活好像有他没他并没有影响。爸爸,存在感和被需要,对你们男人而言真的很重要吗?”
云霄岳思忖片刻, 给予她肯定回答:“不止是对我们男人而言很重要,对你们女孩而言也很重要啊。你也会希望你在你的另一半那里是举足轻重的,不是吗?说句实话,云朵儿,每次你给爸爸发消息的时候,爸爸就很开心,这说明咱们云朵虽然生活很充实交了很多好朋友,但是心里总有一小块位置是留给爸爸的。虽然爸爸不是个称职的爸爸,但是爸爸很贪心,想要在你那里有一席之地。”
“你是爸爸,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云盏无奈。
“是啊,你看,因为我是你的爸爸,我们之间有无法分割的血缘关系,所以你没有办法忘记我。哪怕我陪在你身边的日子远没有离开你的日子多,你依然时时刻刻牵挂着我。爸爸占了亲情的便宜,但是那个男孩子不是,爸爸可以放心地跑去外地,他不行,他怕他一走,你的生活里没有他,你也不需要他。”云霄岳竟然将自己说服了,后半句话有些阴阳怪气的,“作为男朋友不被需要,确实挺没面子的。还是分手好,还能给他一点儿面子。
云盏听出来了话里的讽刺,她莞尔道:“他觉得万一我的人生里遇到更好的人,也可以尝试尝试,毕竟我那个时候也才二十岁,未来还远着呢。”
二十岁的年纪,能有如此长远的设想,并且慷慨地为对方考虑,云霄岳很难不怀疑:“他是真的喜欢你吗?”
真的喜欢,应该是死都不放手才行。毕竟在最热血澎湃的年纪,爱情似乎是一切。
“当然是真的喜欢,”云盏其实不想说的,但是对面坐着的是她的爸爸,是世界上和她最亲近的人了,她微垂着头,轻声说,“爸爸,他家庭太复杂了,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了。”
窗外传来一声落雪砸窗的声音,云霄岳眼神幽深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许久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你说他喜欢你,爸爸也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是云朵,作为爸爸,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在一起,你们的未来,会很辛苦的。”
“不辛苦,他对我很好的。”
“是吗?”
“嗯,他真的对我很好很好的。”
云霄岳笑了下,“那行,约个时间吧,和他吃个饭。”顿了顿,他别扭地说,“正式地见面,对了,带上他那头浓密的假发。”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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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完饭,云霄岳进厨房洗碗,洗完碗后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手机里发来几条消息,他于是上楼处理公事。云盏始终在客厅里看电视,她找了部电影津津有味地看着,云霄岳处理完公事洗完澡后下楼倒水,见她还在看电影,提醒了句:“看完早点上楼睡觉。”
“我知道,快结尾了,”云盏问他,“爸爸,你要睡了吗?”
“嗯,今天坐了太久的飞机,身体有些不舒服,到底是老了。”云霄岳故意压低声调,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嗓说。
云盏:“爸爸,咱俩要是出门,说不准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哥哥呢。”
这话逗得云霄岳绷着的脸露出愉悦的笑来,嘴上还是念叨着:“就知道逗我开心,小丫头片子,油嘴滑舌的。”他一边上楼一边叮嘱她,“记得早点睡。”
“知道啦。”
电影只剩最后十分钟,云盏意兴阑珊地看完后上楼洗澡。云霄岳再婚后,二楼就是云盏和席闻Z的房间了,云霄岳搬到了三楼。后院那排路灯前几天坏了,天气太冷没人来修,楼上房间亮着的光一暗,照亮后院的光也少了大半。她又等了十几分钟,才套上羽绒服轻手轻脚地下楼,穿过客厅,来到玄关,按动门把,咔嚓一声,门开了。
大门正对着就是前院门口,铁栅栏门将视野分割出一小道一小道裂缝,拼凑而成的是漆黑锃亮的车身,他的车换了个方向过来,驾驶座这边正对着她家大门。因此,云盏一眼就看清了门边两顶灯光穿透车窗玻璃照出驾驶座里人的侧脸,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他几乎是同一时间听到了动静,转过头,解锁安全带,打开车门准备接她进车内。
云盏的动作比他还要快,麻溜地关上门,直奔向驾驶座。车门由里往外推,又由外往里拉,两道力重叠下,门拉开的速度堪比光速,而她坐进他怀里的速度更快,眼皮一压一抬,她就挤进了他和方向盘中间。彼此的鼻息间萦绕着她沐浴乳的香味,很淡,像是某种花香,又有种奶香,复杂的难以形容,却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