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璎疑声道:“如何阻止?”
“在卫国出兵的第十日,赵武襄王因为中风而不得不逊位,由素来与赵灵素感情甚好的第五子赵禹继位。赵禹在继位的第一天宣布从卫国撤兵,并从卫国带走了妹妹唯一的儿子。”
长公主的脸倏然寒了下来,她冷哼了一声道:“隐盟的手段这么多年来还真是如出一辙。”隐盟解决战争的手段可谓简单粗暴,不去解决战争本身,而是釜底抽薪,直接解决发起战争的人。所以她才会被卫遐坑得失去燕国之权,如今她能全好无缺的坐在这里,应该已经是卫遐对她手下留情了。
“那卫遐如何成为隐盟的盟主?”
“赵武襄王中风之后,凤岚作为七国第一神医留在赵国一年,为他医治。他离开赵国的时候,收了卫遐作为他的关门弟子。在凤岚去世之后,卫遐就成了隐盟的盟主。”
***
荒野之上。卫遐循着鲜血的气味前行。
之前在马车经过咸阳城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跳下了车。乐璎在威胁过他一次之后,两人已经暂时达成了某种和解。长公主果然信手承诺,不再干涉他的行动。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从赢郧鬃陨涑瞿且患开始,秦国的局势就已经不可挽回。
咸阳城已经全面戒严,为赢献治丧,几乎咸阳城往各个方向的路口全部被封锁,秦王派出大量的禁军,在周围搜寻那晚脱逃的两名刺客。赢哉饣嵊Ω梅从过来自己是被那两名自己找上门来的刺客给坑了,老实交代了两人的长相。所以襄阳城大大小小的布告栏和墙根上都已经贴满了有桑凉和盛铜画像的通缉令――也许对隐盟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赢圆恢道这两人是燕王乐衍派来的,否则,很难说秦国和燕国之间不会再起什么摩擦。
但是,这也是暂时的。
只要燕国公主还在秦国,秦国和燕国发生战争几乎是早晚的事。
可惜他未雨绸缪的行动失败,只能先离开秦国,再寻求解决的方法。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那就是找出桑凉,杀了他。
赢朱自然是无法保护好她的,她的暗卫,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只能隐于暗处,关键时候也未必可靠。他终究还是要杀了桑凉才能放心离开。
从城门向北,一路上隐隐可见暗红的血迹。桑凉当时伤在乐璎安装在马车上的弩/箭之下,这些血迹应该是他当时所留下。
可惜,又追出不远,那血迹还是消失了,想必两人摆脱追兵之后,桑凉终于处理好了伤口。这时,他发现不远处的石头上有人画了一个红色的记号。
***
桑凉和盛铜穿行在崎岖的山道之上。可是在如今咸阳周边的大小路口,都贴满了两人的通缉令。两人商议过之后,只好弃了马,钻进了咸阳城南的山丘之中。
虽然这里也并不十分保险,秦国早晚派人进山搜查,但是山中不比平地,无法布置大规模的军队搜捕,两人武功高强,若是遇上小股的士兵,多少能有还手的余地。
穿过一处山坳,便到了一处小溪边。盛铜停了下来:“桑先生,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阵吧。”
他取出干粮,又用水囊往小溪中取水。
“可惜,这次还是没能杀了那个女人――”这次的行动仍然失败,桑凉恨得牙痒痒。他们眼下成了秦国的通缉犯,就算接下来成功脱逃也肯定无法再次刺杀乐璎。想起风追影的死,桑凉心中恨火始终无法熄灭。
盛铜宽慰道:“此番秦国长公子赢陨绷巳公子赢献,接下来秦国必定会乱上好一阵时日。陛下交办的任务,你我也已经完成一半,这次杀不死乐璎,想必陛下也能体谅。想要杀长公主,以后还有机会。”
桑凉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他也别无它法。
他将干粮就着清水喝下,便要继续逃亡,却见盛铜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便催促道:“休息这么久也该够了,快走吧。”
盛铜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不急,我们在这里再等一等。”
“等什么?”
“等他。”
盛铜用手遥遥一指。
桑凉抬头望去,只见在不远处处,正立着一道持剑的人影。那人站在高崖之上,如云间孤鹤,翊翊振羽,高标入尘。
他认识这个人,更认识这把剑。
当初他率五百骑兵护送乐璎入秦,就是此人一马一剑,从大军中带走长公主。
数日以前,他潜入雪柳园意图刺杀乐璎,也正是被这把剑阻挡,以至于功亏一篑。
那把剑更是锋锐如冰雪,正遥指着他。如那人的目光比锋刃更利,比霜雪更冷,更透着摄人的杀意。
恐惧瞬间盈上心头,他想杀了他。
可是――
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会这么快追上来?”
卫遐冷声道:“这就要问你身边的这位同伴了。若非他一路留下记号,我还真没有这么快能追上来。”
桑凉怒上眉山,望向盛铜:“是你出卖我?”
盛铜摊手道:“我本就是长公主的侍卫统领。谁想对长公主不利,就是我的敌人。桑先生,你我道路不同,对不起了……”他后退数步,将位置留给卫遐。
桑凉既惊且怒,他望向眼前执剑的人影。如果是全盛之时,他或许自信可以与卫遐平分秋色,再不济也应该能全身而退。可是一晚厮杀逃亡,他的精气神都已经降到了极点,胜负着实难料。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说服他:“卫遐,你不能杀我。”
“理由呢?”卫遐应声。
“我知道你是隐盟的盟主,而长公主那样的人,她天生就是你的敌人。”
“说完了?”
“还有,难道你忘了当日在云州悬崖之下,明明你救了她,她却恩将仇报,一脚把你踢下山崖。她这种女人,天生心肠狠辣歹毒。”
“还有吗?”
“还有她抛弃了你这个前驸马,另嫁他人,却还将你留在身边。她不过是想骗你,利用你而已。卫遐,你清醒一点……”
卫遐轻笑:“我现在十分清醒。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
“那现在该我说了。第一,长公主是我的敌人,所以也只有我能杀她,至于其他的人想要动到她,都得先问过我手中剑。第二,她的心肠狠辣歹毒,很抱歉我也是。杀死你师弟的人是我,你想要报仇从始至终都找错了人。第三,就算她真的骗我,利用我,也是我心甘情愿。”
“你既然没有别的理由来说服我,那你就可以死了。下辈子的时候,可要擦亮眼睛,报仇千万不要找错人。”
凌厉剑招落下,桑凉举掌相抗。可是他的反抗终究徒劳,一场激战之后,曾经不可一世的杀手最终躺倒在血泊之中。
卫遐将手中剑扔到溪水之中,就着溪水洗去手上的血迹。
他望向一旁的盛铜:“替我转告乐璎,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她与我再无瓜葛。下次再见,我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她也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他将冷剑重新收回鞘中,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立这种flag,一般都是要被打脸的。
第五十七章
在天黑之前, 卫遐重新进入咸阳城。等他再次进入长夏宫的那处偏殿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长夏宫中宫人来来往往,还不时有太医出出入入,人人面色沉重, 忧心忡忡。显然昨夜咸阳城郊的这一番变故, 对秦王的打击不小。秦王本已是风烛残年, 若是一个不好, 说不定就此翘辫子也是可能的。
他在偏殿内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唐国夫人姗姗来迟:“见过盟主。”
卫遐道:“如今的秦王的情况如何?”
唐国夫人面色疲乏而凝重:“前一段时日, 我照盟主的吩咐向秦王进言立赢献为太子, 秦王意动,朝野之上赢献的声势也逐渐压过赢浴S献生母舞阳夫人知晓之后,将秦王接到她的长春宫中伺候。她本是想在秦王面前刻意奉承,再吹一吹耳边风,说不定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可是秦王年老体衰, 又怎么禁得住她的手段, 这两天病体渐重,才又送了回来。我本想好好用药调养, 谁知今早得知赢献被赢陨渌赖南息,秦王受此打击, 迄今昏迷未醒。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可能也就是这两天的工夫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卫遐:“想不到燕国公主如此心机深沉, 竟然连盟主都吃了这么大的亏。”
卫遐苦笑,叹了一声道:“是我一时大意, 如今秦国的局面恐怕无法扭转了。”
唐国夫人惊疑道:“事情有如此严重吗??????”
卫遐道:“赢献已死, 赢陨矸钢刈, 已无继位的资格。而最新的消息,武安君赢朱自从半个月前到了白城之后,便一举攻下巴人三座城池。这消息虽然还没有传回咸阳,可是用不了多久,赢朱的声望就会超过其他几位公子,成为秦人们属意的储君。”他心里暗叹,在燕都时长公主还并不怎么擅长宫廷斗争,可是在咸阳城便让他刮目相看。
唐国夫人道:“可是,您既然是隐盟盟主,难道就没有办法应对了吗?”在过去的四十年里,隐盟无往不利,从无失手。而她眼前这位盟主聪明并不亚于其师。
卫遐叹道:“最后的办法当然是有,凭借悬壶门的医术,我可以尝试让秦王赢照清醒。这虽然救不了他的命,但是足够他亲口立下诏书立您的儿子赢宣为太子。但是令郎久在封地,在朝中并无根基,继位之后更少不了风波,我想,这应该不是夫人想看到的事。”毕竟,之前唐国夫人便已说过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参与到秦国储位之争。而且,他也并不想这么做。如果真的选择这一条路,他最少需要留在咸阳一到两年,才能帮助毫无根基的赢宣稳住局面,这中间自然少不了继续和乐璎斗智斗勇,两人这段时日缓和的关系不免继续恶化。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头痛不已。
唐国夫人一时沉默。亲眼见识到赢献与赢缘慕峋郑她当然是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参与到咸阳的一滩浑水之中。她虽然自幼跟随在凤岚身边,是他最忠诚的信徒,愿意为他的理想付出一切。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总是有私心的。
既然盟主已经做下决定,她也无意坚持,只是问道:“您打算怎么办?”
卫遐道:“我打算离开秦国,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有一件事要做。我想去见一下秦王,请夫人引荐。”
***
时已深夜,长夏宫中被无数明烛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年迈的秦王躺在床上,呼吸已是一下比一下更缓。几名太医伏案忙碌写着医卷,不时交头接耳。偏殿之外,宫女们正在熬制药汤。其实,自中午之后,秦王便已进不下任何汤药了,但是这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跪在长夏宫外等候的还有几位秦国的肱骨大臣,各个心如愁煎。众臣虽然对秦王可能驾崩一事早有预期,可是秦国储君一事关乎社稷之重,需要秦王陛下亲口决断。
秦王之前虽有意于立赢献为太子,可是赢献已死,此事自然再也休提;赢耘扇舜躺毖喙公主,更杀死亲弟,也无继位资格;赢贺双目失明,早就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儿子只有赢宣与赢朱,可是赢朱终究只是个私生子,虽然靠娶燕国公主获封武安君,在朝中也有一些声势,但是在那些勋贵世族眼中,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但无论储君何人,都需要秦王临死之前金口玉言。可惜,根据太医传回的消息,秦王很可能再难清醒,又怎不让人焦急。
就在此时,只见唐国夫人带着一位年轻男子到来宫门之前。不过,他们还没踏入宫门就被众臣拦下――秦王正在生死之际,除了太医,就连亲信大臣也只能在外等候,又怎能让陌生人进入。
秦国丞相李丘问道:“夫人,这是何人?”
唐国夫人解释道:“诸位卿家,此乃出身悬壶门的神医,乃是七国第一神医凤岚的亲传弟子。如今陛下病重,本宫特意请他来为陛下诊治。”
李丘详细端视了卫遐一眼,眼前的年轻人虽然身姿挺拔,面容清隽,有着如刀刃一般的锋锐之气,他或许是一名剑客,但并不像是一位神医,更不像七国第一神医凤岚的亲传弟子,而且他也太过年轻了一些。
“你说你是悬壶门人,可有凭据?”
卫遐轻叹了一声,道:“李丞相如今最该操心之事应该是秦王将薨而储君之位悬而未决,如果陛下在临终之前未能做下安排,只怕咸阳少不了一番权力倾轧,届时,如今跪在宫门外的众位有几人能活下来尚是未知之数。你们不想着让秦王赶紧清醒,反而斤斤计较我的身份,不是顾此失彼吗?”
他直视李丘的双眼,神色真诚:“我是为陛下诊病而来,更是为秦国的安定而来。”
李丘看向那双清澈的眼睛:“你真有把握让陛下清醒?”
卫遐道:“我可以一试,但是如果丞相一直拦着我,再等上一会,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李丘后退,众臣终于让开道路,让他进入殿中。
卫遐将右手搭在秦王手臂上,诊视了片刻。他眉头凝重,诚如唐国夫人所言,秦王年迈,又亏了根本,遭此重击,已是无力回天,他所能做的也有限了。
他望向一旁的太医:“可备有银针?”
太医点点头,连忙将一整套的银针奉上。卫遐命唐国夫人将秦王扶了起来,又脱去亵衣。卫遐凝气,取针刺入秦王几处要穴,又催动自身真气在秦王经脉中流动。
过了一会,秦王终于睁开已浑浊的眼睛。
见到秦王终于苏醒,卫遐终于松了一口气,道:“进参汤――”。
这是早已备好的,早有宫女端了上来,唐国夫人用汤匙将参汤灌下。用过参汤之后,秦王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
人之将死,大抵也知自己天年已尽,眼下吊着他一口气的不过是一口参汤和体内那股温醇浑厚的真气而已。他望向跪伏在殿外之前的朝臣们,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他开口道:“立……”
他才说一个字,便停了下来。
他剩下的名正言顺的两个儿子中,一个目盲,一个平庸。如今可以承继秦国大统的,只有赢朱了。可是秦国的勋贵重臣们,真的能接受一个私生子吗?有赢杂献的殷鉴在前,他只怕自己死后,宗庙不继,社稷不安。
这让他在生命将终之刻,也不免犹豫。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极低的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陛下如今虽然两难,但是还有一万全之策。赢朱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可以过继于唐国夫人名下,身份上便名正言顺了。再立为储君,这样于勋贵大臣们的面子上便有了交代。夫人与四公子赢宣并不贪慕权势,只要能保证各方利益,将来也不至于再发生兄弟阋墙的悲剧。”
秦王赢照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谁?”
卫遐道:“我是悬壶门的医者,今日专为陛下解忧、为秦国解困而来。”
秦王心中的一丝戒心也微微放下,他知晓若非对方的医术,只怕自己至今仍然无法醒过来。而对于秦国当下的局面,他所说的确实是最优的解法。
他招了招手,示意唐国夫人将殿外那些肱骨大臣们请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