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杭成却是个知道内情的:“我听许大人提起过其中情由,您何必如此谦虚。”
杭成身上没有中年有成男人那种自负、爱说教的缺点,他从商经验丰富,产业领域覆盖广泛,许清元从他那里了解到许多目前商界的格局、潜规则,所获颇丰。
她仅仅把两人的会面当成一次增长见闻的交谈,但不久后许长海却说出一句让她大跌眼镜的话:“杭成有意把自己的小儿子入赘过来。”
许清元警醒道:“父亲,官商往来过从亲密可是官场大忌!”
许长海白她一眼:“难道为父不知道?只是即便不选他,也要选别人,你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许清元腹诽:不行,看来得找个方法把她爹的心思赶紧消灭,不然往后没得安生。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倒V结束】
后来杭成再来许家的时候, 许清元刻意躲着他。但杭成自己却表现得仿佛根本没有那回事发生过一般,偶然见到她时, 都会很礼貌地跟她探讨几句理论问题, 并暗示自己已经给小儿子定下亲事,希望她到时候能赏光一起来热闹热闹。
怪不得杭成能当委员会的会长呢,真是难得见到一个这么知进退会办事又体面的人, 许清元叹服。虽然许长海和她本人都不方便到场,但礼却随的丰厚,许家与杭家没有因此结怨,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时间转瞬进入四月,郢都连日阴雨阵阵, 老天爷总是不肯放晴。许清元撑着伞走在雨幕下,手中捻着一份邀帖。
看着眼前威严宏伟的礼亲王府, 许清元缓缓拾级而上, 将手中的邀帖递给护卫,对方仔细看过帖子确认身份无误后, 便恭敬地请她进去。
守在门房附近的王府仆妇立刻赶上来替其撑伞, 带领着她穿过占地广阔的花园, 跨过一道又一道院门,在许清元快被绕晕之前,终于抵达了举办宴会的正厅。
王府内官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认识的她,一看见人转进院中,立刻高声唱道:“户部许郎中千金、解元许清元小姐到!”
此语一落, 正厅中的宾客纷纷侧目。许清元的目光从众宾客脸上匆匆掠过,不卑不亢地跟上来与她说话的人交际寒暄几句。
随后仆妇将她引至东北方向的一桌旁边, 行礼告退。
许清元举目一看, 同座诸人都很面熟, 应该是京中的女举人。大家背景虽然有高低,但皆以举人的身份平辈相交,聊天称得上和谐。
马举人赞叹道:“临安郡主果然不同凡响,二十岁的生辰宴竟办的如此气派,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
另一位举人笑:“到底是圣上唯一的亲侄女儿,皇室宗女,圣上特意叮嘱要好好办。虽然郡主有解元的名头在,可跟你我的身份如何能一样。”
没错,今天这场极尽奢华的宴会,就是为庆祝临安郡主生辰而举办的。本来她们这些举人无论如何不可能见到这等场面,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京城所有的女性举人、进士,无论出身如何,全部被邀请到场,与当朝高官权贵一同与宴。
许清元分析半天,觉得来一趟长长见识也不错,再说她一个小小举人,难道敢不给郡主面子?
不知道这个遍请女科生的决定是谁拿的主意,这么明显不过的拉拢行为,难道不会引来皇帝猜忌……
联系刚才众人的话语,许清元想到一种可能性,思绪逐渐飘远。
“说起来,许解元更是年轻有为,论年纪比郡主还小些呢。”一位举人的眼神看向许清元的方向,语气中隐隐有几分讨好。
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许清元这才回神笑道:“诸位前辈莫要打趣我,北邑省如何堪比京城,郡主自是比我厉害百倍。”
等到宾客到齐,华灯初上,临安郡主才穿着象征举人身份的茜红色衫裙亮相。众宾纷纷起身,恭祝声久久不散,此时门口突然响起内官尖细的通禀声:“清珑公主驾到!”
宾客们渐次止住声音,纷纷转身跪地拜礼:“参见公主殿下。”
终于要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公主,许清元比见皇帝还要期待一点,她稍稍抬眼,向主桌看去。
清珑公主言笑晏晏地走至临安郡主身边,她给人的整体印象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子,比起样貌和打扮,更令人许清元吃惊的是公主竟出乎意料的年轻。
虽然说伴读不限制年龄,但是从宁晗的年纪推断,她做伴读时足足比公主要大上十好几岁,真的能起到伴读的作用吗?
“祝贺堂姐生辰吉乐,这是我做妹妹的一点心意,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清珑公主从身后内官手中接过礼盒,移交至临安手中,同时一手揭开盖子,盒中装着一套金镶蓝宝石的华贵头面,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每个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叹的声音。
临安郡主收下礼物,行礼道谢:“劳公主费心。”
清珑公主不抢风头,文文静静地坐入主桌,端庄守礼。
“临安自饮一杯,多谢诸位赏光前来。”临安郡主将侍女倒好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叫好。
或许因为生辰的缘故,临安郡主难得今日脸上带着些笑模样,她的目光扫到许清元这桌,略一停顿,而后抬手让侍女重新倒满酒杯,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离的近了,许清元才发现临安的眼神中隐隐散发着如星的光芒,整个人鲜活许多。
终于走到许清元身前,临安郡主微微朝她抬起酒杯,正要说什么,却被另一道骤然响起的通报声打断。
“传陛下之命,特赏临安郡主别居清苑一座,四人舁银顶皂帷轿一顶,金、玉、翡翠如意一对,东珠首饰一奁……特改赐封号为定国临安郡主,食邑一千户。”一位衣着华贵,身份不凡的内官朗声宣读完毕,身后两列内侍捧着赏赐之物上前展示给郡主和宾客,众人纷纷发出歆羡的赞叹声。
许清元却看到临安郡主眼中的光点迅速熄灭,她似乎是想要勉力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但失败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临安垂下头跪地谢恩,除离得最近的许清元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自从封建中央集权加强以后,皇子公主都不再享有封地食邑,而是由国库统一发放银钱禄米。今上的赏赐中,其他的不过是银钱多少的问题,还则罢了,只是食邑一事实在是开本朝之先河,表面上皇帝似乎给予了临安郡主无上的尊荣,但许清元却隐隐感到齿冷。
皇帝把临安郡主捧得如此高,说是将她架在火上烤也不为过。
果然,临安郡主谢过皇恩后,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发生了改变。
不明白的人只会歆羡、赞叹皇帝对郡主的宠爱和赏赐,而政治嗅觉灵敏的人,内心却翻江倒海起来。
从此刻开始,这场宴会无论呈上什么珍馐佳肴,无论夜空中的烟火有多么绚烂美丽,在场大多数人早已没了心思品鉴欣赏。
临安郡主又恢复成她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冷漠又残忍地观赏着自己被搅得一塌糊涂的生日宴。
这场宴会是怎么散场的许清元已经记不清了,神奇的是有些人在事后提起那场宴会时,将其描述的美轮美奂,多么多么难得一见。但在另外一些人那里,这场宴会却成为了绝妙的攻讦皇帝和临安郡主的工具。
许长海跟她说,宴会次日的朝堂上,就有无数言官参奏,一说皇帝违背祖制分封食邑,二弹劾临安郡主不识大体,贪享尊荣。
皇帝在朝上大叹三声,提起为平夷族战死沙场的弟弟礼亲王。
兄友弟恭的皇帝出于补偿心理给予侄女不合规制的赏赐尚可谅解,但郡主作为小辈如何能坦然接受?
大部分言官纷纷把矛头对准了临安郡主。
许清元再次感慨曹佩说的真是没错,她对朝堂的复杂程度,设想的还远远不够。
或许是这件事情间接刺激到了她,许清元开始着手准备培养自己的力量。
最要紧的是必须锻炼脱雪和方歌的综合能力,让她们成为自己真正的心腹。因此许清元花费许多心力,抽时间教导他们功课,并刻意锻炼她们的办事能力,两人被她折腾的苦不堪言,脱雪因为跟她熟一些,偶尔还抱怨两句,但方歌却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任何不满。
第二件事就是她一直以来想要办的报纸。
许清元没工夫实地考察选址,将选址的标准和方法全部告知方歌:“所选报亭的位置,要尽量做到最大程度辐射至周围的书院及文人聚集地,明白吗?”
方歌认真点头,表示已经记下,许清元给予她充足的资金,让她放手去办,但前提是不能暴露身份。
方歌明白这是锻炼自己的意思,牟足了劲要做出点成果来。她先给自己准备了一套体面的行头,又从外城雇了一家人,装作是平民家庭终于攒足一点小钱,想要租赁商铺讨生活的样子,根据事前考察大半个月的几家商铺位置,挨个去交谈磋商。
最终,在综合考虑地理位置和租金价格等因素后,方歌选定了白马街一处占地狭长的商铺。因其户型特殊,要找到合适的租客有点困难,而根据许清元所说,报亭只需要一个对外的窗口即可。而且此处距离附近的三个书院都不算太远,经常有学生跑来街上消费,对她们来说再合适不过。
方歌将选址意见整理成书面文字报给许清元,还贴心的在另一张纸上画出了商铺、书院的位置和它们之间的距离。
看完这份选址报告,许清元感慨,方歌不愧是商人家庭出来的孩子,这事办的很漂亮,她很满意,便将自己桌上一方雪竹绿端砚给了她。
方歌欣喜不已,连连道谢,许清元握住她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说:“方歌,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即便是脱雪也不行,如果你做的好,这会成为我们共同的事业。”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郢都繁华, 商铺转让交替也是常事,谁也没注意到在白马街的某个小铺面悄无声息地换了东家正式开张。
过路行人看到新开的店铺, 觉得很是奇怪, 怎么这铺子就开着一扇较大的窗口,大门并无一个客人出入,只有一位长相讨喜的女孩子端坐在窗前, 拿着一张一臂宽的写满小楷的罗纹纸正在细细品读。
附近一所书院的学生应思卉特意在午休时间跑到白马街上买纸墨,因为这里的价格比书院门口的铺子便宜不少,她出身贫寒, 家中供读已然不易,自己平常都会过的俭省一些。
跟纸墨铺子的掌柜几番讲价, 应思卉终于以较为低廉的价格买到纸墨,她愉快地朝书院方向走回去, 却在经过一家铺子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应思卉看看那专心致志读着什么的姑娘, 抬头看向铺子的店招名。
览文亭。
好新奇的名字,不知道是卖什么的, 但似乎与文人有关。应思卉好奇心起, 上前一步, 叩响窗台,问店家:“姑娘,你这是新开的店吗?卖什么的?”
店家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被许清元委任过来照管报亭生意的方歌。
方歌未语先笑,给人的印象很好:“这位姑娘, 我们店确实刚刚开业,至于卖什么……”
她朝面前与窗口齐平的桌子上一努嘴:“就是这个, 姑娘一看便知。”
应思卉从桌面上拿起一叠罗纹纸, 缓缓展开, 一下子就被密集的信息量冲击到了。
在这个时代,邸报已经趋于完善,甚至设置了专门用于出邸报的官方机构――通政司,它在内阁附近设有抄写房,通政司每天都有专人往返抄写房拿取当天的时事新闻。
邸报的内容包括皇帝的言行,军事外交,大臣的重要奏章,朝廷的重大决策事宜、公告和律令,甚至也包括官员的升迁和罢黜。京城地区的官员每天都能拿到记载前一天重要新闻的邸报。邸报一般是一张对折的双页纸,类似于现代的报纸。
但京城以外官员很难每日拿到邸报,根据与郢都距离的不同,地方官员接收到通常是成册的邸报,上面可能记载着上一旬的消息,甚至是上个月的消息,时效性极差。
不过也比平民百姓之家要好,他们根本没有获取邸报的途径,对时事政治的了解和素养与官家子弟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当应思卉看到这份叫做《郢都杂报》的报纸时,立刻被其上面所记载的京城热点话题深深吸引。
――四月,临安公郡主大行生辰礼,圣上赏赐……改赐封号,享食邑。冯御史连参郡主十天,郡主道:长者赐不敢辞。但郡主自知违制,自请禁足亲王府一月……
“怪不得去过郡主生辰宴的老师回来后神情那么严肃。”应思卉喃喃自语,忍不住继续往下看。
――《狱令》经内阁审议通过,正式颁布,于今年中秋后生效施行……
她思量一番,然后想起什么来似的偷偷看了一眼方歌,心中告诉自己,再看一个,看完就走,不然太过失礼了。
――礼部法人司设置专家委员会,充分听取商会专家的意见,公正评定法人资格……
应思卉又是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阵子总是听同窗们念叨着什么法人司、专家委员会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方歌谨记许清元的叮嘱,即便有文人在门口站一天,把报纸内容都看了一个遍,也绝不赶客。因此也不出言催促面前的女学生,继续保持着喝茶读报的悠闲姿态。
读完上面三篇文章,应思卉没忍住又往下看去。
第一次做报纸,许清元非常保守的每页都做了四开版,综合整份报纸,一共收录十六篇文章,内容充实而丰富。
应思卉一站站到下午上课时辰,她不能耽误课业,但又实在放不下这份报纸,一狠心一咬牙拿出刚才买纸墨省下来的钱,向方歌问价。
方歌笑着说:“一张十文钱,姑娘要几张?”
“一张,给我一张就好。”应思卉抠出十文钱交给店家,口中忙道。
下午课间休息,应思卉忍不住将报纸拿出来,津津有味地继续研读。这一幕被其他同窗看到,纷纷凑过来看她拿的是什么新奇东西。
女学生中难得看到官家女子,但应思卉偏偏有这么一个叫萧娩同窗,她母亲是京兆府衙门的官员,她将邸报从小看到大,见到眼前这份报纸,有些看不上地撇嘴道:“上面的内容都是邸报上有的,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但其他学生却没有应和她的话,反而在应思卉周围围成一圈,看的十分入神,时不时还交流几句。
“临安郡主过生辰怎么又碍着言官了,我看他们就是闲得慌,芝麻大的小事都要参奏。”
“话不能这么说,清珑公主都还没享受食邑,临安郡主怎么能违背礼法。”
众人议论声纷纷不止,萧娩皱眉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想着明天一定要把自家邸报拿来给这些人见见世面。
那边又传来一阵大惊小怪的声音,萧娩忍不住好奇地看过去。
原来是应思卉翻了一页。旁边的一位女学生惊讶道:“这篇文章居然是童试的考试经验!”
“真的,我看看,”另一名学生粗略读过一遍,不住赞叹,“说的真好,原来考试还要提前调整作息和习惯,调节心理,仔细想想可不就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