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举拜官路——西沉之月【完结】
时间:2023-03-25 08:55:17

  他恨姐姐不再受他辖制,于是趁着某天父亲来小书房的日子,让父亲亲眼看到了那个讨厌的姐姐的所作所为。
  于是他如愿看到了,一向对姐姐态度和煦的父亲是怎么处置她的。
  十二岁的许清元跪在院中间的石砖上,她抬头仰视着父亲,脸上却尽力维持着平静。
  院子里看上去没几个人,可她知道家里的消息瞒不住任何一个人。
  “看来为父真是白疼你了,竟纵的你做出这种有辱门风、不知廉耻的事情。”许长海往日温和的脸上阴云密布,他的声音威严、不容置疑,仿佛一道判罪的令牌,一语定是非。
  “不学廉耻,怎知廉耻。”许清元心知早晚有这一天,但听了许长海的话仍旧从胸腔里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怒气来,硬梆梆地如是回顶。
  “你才读了几年的书,敢在我这里狡辩,我什么时候拦着你读《女则》《女训》了?你偏偏要到男人堆里听这些经世治文的大道理,怎么?你还想考个进士不成?”许长海气的浑身发抖,面对着这个一向娇惯的女儿,他却觉得很陌生。
  “我能考。”许清元坚定地说:“秀才、举人、进士,我一定会一步一步考过去,远远比许菘之做的要出色……”
  许清元的眼神落在许长海脸上,分明是话有未尽。
  或许我也能做的比你更出色,许清元默默地想。
  不知道许长海是否领会了她这一个眼神的意思,他一个大步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许清元眼里瞬间蓄满了泪,这泪不是委屈,而是不平,是愤怒,她咬着后牙转过头来继续看许长海,明明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但却始终没有让它掉下来。
  “除非您打死女儿,否则我考定了。现在不让我考,那我以后出嫁了也要考。即便被家族驱逐,即便去路边乞讨,我也会凑足赶考的路费。您说您疼我,却要折断我的双腿,这是疼爱吗?不如说是逗弄一个被束缚的人!我明明学的比许菘之更好,为什么要一辈子仰仗别人的鼻息生活?为什么要把命运系在他人身上?只要我靠自己去活,即便一生穷困潦倒,也不会觉得身如浮萍!”许清元一口气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心里是一阵轻松,这些话,她憋了很久了。
  表面看上去,许长海对她一向宠爱,而对许菘之却常常责打,但实际上呢?这样区别对待的背后是他行使父权给两个孩子规划好的路,一条代表着独立、权威、智慧,一条代表着依附、顺从、局限。这两条路背道而驰,也许无法说出绝对的好坏,但至少应该给人选择的机会。
  她没有选择的机会,许菘之也没有。
  “你!你!”许长海青筋暴起,满目惊怒,加上连日劳累,竟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时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好多人,他们忙着安排救治许长海,竟无一人敢靠近许清元。
  月上中天,月英捧着一碗汤药进了许长海的卧室。
  许长海醒了,闭着眼脑中一片杂乱。听到脚步声,这才缓缓睁开眼。
  月英忧心道:“老爷,快起来喝药吧。”
  旁边伺候的丫鬟将他扶起,许长海自己接过药几口饮尽。
  “大夫说只是急怒攻心,又有些操劳过度,并无大碍,只是老爷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您要是倒了,这一家子老小可指望谁去?”月英擦了擦眼泪,呜咽道。
  月英的话让许长海眉心一跳,忍不住想起了女儿的话。月英无疑是个合格的通房,不争不抢还将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但她必须仰仗他,依仗一个永远不会平等对待她的人。
  想到这里,许长海“咳咳”两声,月英连忙拍着他的后背。
  “你……”许长海看着面前依旧年轻美丽的月英,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
  其实何必问别人,他自己最清楚那样的感觉了。那样依附于他人,低人一等的日子,真叫他生不如死。
  所以他才会拼了命读书,挣一个功名,也挣一个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
  头疼的厉害,他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自己躺回去继续休息。
  脑子里乱的如同一锅浆糊似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朦朦胧胧仿佛要睡着了,门外却传来丫鬟细小的声音:“大人还在睡,你去外院跟孟先生说改日再见吧。”
  “谁在说话?”许长海没了睡意,张开眼发现天都亮了,干脆起身问道。
  丫鬟忙进来回道:“孟先生听说大人身体不适,特来看望。”
  “人在哪?”许长海问。
  “前院小书房。”丫鬟答。
  许长海穿上衣服梳洗完毕出去见客,丫鬟担心他的身体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敢拦下。
  孟先生在书房看着一本杂学书,余光看见许长海进来,立马放下手中书籍,恭敬地见礼。
  “孟先生客气了,坐吧。”许长海客气道。
  两人落座。
  “大人身体可还好?这是我老妻亲手做的一点补品,万望大人不要嫌弃。”孟先生说着将手边一个食盒递给了许长海。
  许长海接过,淡笑:“孟先生费心了,我身体并无大碍。”
  说罢,他忍不住下意识地看了眼屋后的位置,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五年了,难道孟先生没发现有人偷师?
  “大人,我今日来也不光是为了给您带这点吃食,而是有样东西要给您看一看。”孟先生捋了捋胡须,脸上微微带笑,将一叠纸递了过来。
  许长海困惑地接过,从第一张看起,开始他的神色只是有些莫名,但越到后面他的表情越惊讶,等到看完一遍,更是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是您写的?先生有大才啊!”许长海一脸激动,一手忍不住握住了孟先生的肩膀。
  孟先生连忙摆手,哂笑道:“鄙人一个小小秀才,怎么会有这样的才能,这个呀,是老夫从屋后的盒子里翻出来的。”
  许长海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看看手中的纸张,确实,激动之下,他都忘了孟先生的字迹与眼前看到的字迹根本不一样。
  可是,孟先生的意思是这纸上所写皆出于他十几岁的女儿?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第6章
  许长海双手拿着纸,低头又看了一遍。
  最顶上写着三个字“公司法”,下面略小的字写着“目录”“第一章总则”“第二章有限责任公司”……
正文部分第一段写的是:“公司为律法拟定之人,故亦可称法人,与之相对,自然诞生者称之为自然人。律法赋予法人独立人格,可拥有独立财产,可凭己身财产承担责任。……出资设立公司的自然人或非法人组织、法人称为股东,股东之责任限于其出资范围。”
  这一段有句小小的侧批:本文所称公司皆为有限责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因商业繁荣程度及信息通讯水平暂不列出;非法人组织指合伙等形式,另文详写,暂不赘述。
  整篇文章像是规划一个人的一生一般,也详尽规定了法人从生到死,从内到外的种种情况,或许这份纸落在山野之人眼中犹如荒唐笑话,但落在许长海这种水平的人,尤其是治理一方百姓的人眼里,简直可以说是比金子还珍贵。
  大齐朝以农为本,从商是贱业,除了不允许科举之外,在其他方面也有诸多限制,若天下商人得知有此等妙法,怕是要欢欣鼓舞之极。而且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心里明白遏制商人是为了什么,但若天下无商,整个大齐也将会是一潭死水,国祚飘摇。
  这几年他一直在降低商户的税供,昌乐县也因此比以往更加繁荣,但降到一定程度,似乎达到了一个临界值。再压低税收会出现缺口,且效果也远不如开始几次降税,他有种预感,若此法能够施行,昌乐县一定会成为汀州最富庶的县城甚至……大齐最富庶的县城。
  许长海扪心自问,这样精巧的构建,他想得出来吗?
  如今他任期将满,年底就要再次调往其他县城……做了十几年官了,这一刻许长海突然很遗憾,遗憾自己无法亲眼见到任过官的槐荫县、昌乐县无法用上此法,两地的百姓在他走后又不知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更遗憾,自己没有想到这么绝妙的方式。
  如果这份假拟的律法真是自己女儿写的,由不得许长海不动摇。
  这样一个身具大才之人出自他的家族,后继子孙有人,这是一件多么值得欣慰的事,只可惜……只可惜……
  许长海长叹一声,眼神注视着屋后那个位置。
  她要是个男孩该多好。
  许长海憋了两三日,实在按捺不住,想叫女儿来问问,可惜正赶上宁知府来昌乐县巡视,他不得不先去接待长官,这一忙就忙了一旬的时间。
  自从许清元把许长海气晕过去之后,她一直被锁在屋里,严禁出门。王奶娘和脱雪也都被关在了柴房。
  许清元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笔墨全部都整理好,没事就坐在窗前看着天空发呆。
  一天、两天、三天,一直过了十几天,她就像最不堪的囚犯一般,被遗忘在一角。难道许长海想关她一辈子?也不知道王奶娘和脱雪怎么样了……
  密密麻麻的恐惧慢慢袭上心头,她日夜煎熬,如同被蚁群侵吞蚕食。
  她看着送来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强逼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米饭。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许清元侧头去看,就见许长海穿着官服一步迈进屋内,手上拿着那叠她写的纸,表情带着浓重的审视。
  她放下筷子起身行礼,但动作却十分缓慢。
  “父亲。”许清元喊道。
  许长海并未应声,而是将纸拍在眼前的圆桌上,沉声问:“这是你写的?”
  许清元拿过一张看了一眼,发现是之前自己背诵记录下来的一点公司法规定,道:“随手写的,内容不全。”
  许长海审视着许清元,就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一样。
  沉默良久。
  “你知道为父这些天去干什么了吗?”许长海自己坐在了女儿对面,问。
  “女儿不知。”许清元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奇怪,许长海态度怎么也不该是这样子的,他怎么会如此平静?
  她的眼神看向旁边的纸,半垂下了头。
  “接待来本县巡视的宁知府,也为了让知府看看为父这些年的治理,将来能够在考评中添上几笔好话。”许长海淡淡地道。
  好直白,许清元皱了皱眉,不知道许长海怎么突然跟他说这样的话。
  “宁知府要见你。”许长海刻意平静地说。
  许清元大吃一惊,睁大眼睛抬头看向许长海,急问:“知府大人为何要见女儿?”
  想到一种可能,她又惊又怒,忍不住大声再问:“难道您想让我嫁给知府?为了您的官途?”
  不要怪她不冷静,如果许长海真是这个打算,那她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冷静又有什么用。
  许长海一拍桌子:“你这是跟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不等女儿说话,他接着道:“宁知府是女人,她看了你写的东西,想见你一面问些问题。”
  “啊?”许清元愣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探究“宁知府要见她”还是“宁知府是个女人”中的哪一件事。
  “收拾收拾,明日跟着为父去见宁知府。”许长海扔下这句话,开门走了。
  原本守在门口的宋妈见此情形也悄悄从院子里退了出去,许清元的禁闭就这么解除了。
  她愣怔片刻,突然拔腿往柴房跑去。
  王奶娘和脱雪还算无事,除了有些灰头土脸的,身体倒是没出什么毛病,三人相见,王奶娘哭着对她说:“小姐,经此一回,你就回头吧,再犟你也犟不过大人啊!”
  脱雪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许清元的手,等她拿主意。
  “我会一直一直走下去,永不回头。”许清元回握住脱雪的手,眼神含光,坚定地道。
  次日清晨,马车上。
  许长海说着宁知府的一些情况,父女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仿佛是两块坚冰却必须要交流。
  “宁知府本名宁晗,其父乃是当朝中书令。宁知府从小是公主的伴读,也是昭明九年的探花,如今不过二十六岁,为人沉静、内敛,虽说不会轻易发脾气,但你要谨记言谈举止不可失当,答得上来就答,答不上来如是说便是。”许长海叮嘱。
  今年是昭明十五年,也就是说宁晗二十岁便考中了探花,真是少年英才。
  算了算时间,许清元有点不解:“父亲,为何宁知府未进翰林院?”
  翰林院是皇帝看上的储备人才待的地方,典型的品阶低身分高,只要任命翰林院出来的人,那起始官职就不可能小,而一般来说殿试钦定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要先入翰林院呆几年的,却不知为何这宁晗如此不同。
  许长海沉默了,许清元也没敢多问。
  不久到达宁晗现在的下处,两人被下人领了进去。
  一进正厅,许清元就看到一道瘦长的身影正站在一副山水画前伫立,听到脚步声,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眼前女子看上去要比二十六岁大一点,眉心有淡淡的细纹,脸上未施脂粉,身上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两人见礼。
  “大人,下官来迟,让您久等了。”许长海恭敬道。
  “快坐吧。”宁知府态度还算温和。
  落座后,宁知府先跟许长海聊正事:“南边涝灾频发,灾民北上逃生,这两天昌乐县情况如何?”
  许长海起身回道:“灾民逃入昌乐的约有二百之数,下官已命人查清他们的户籍,投奔亲戚的让亲戚来衙门领人,无处安家者,召见各村里正,安排他们去村中落户。”
  “嗯,汀州离京城不远,灾民一定要尽力好好安置,不然大批灾民涌入京城,我们的过失就大了。我准备在汀州范围内灾民通行的官道上设兵看护,昌乐县这边就由你来安排,此外,在城里落户的灾民严查他们的出城情况,去村里的灾民也要让里正邻里多多注意。”宁晗看着许长海道。
  许长海躬身应是。
  “昌乐地势崎岖,良田沃土少,山地多,从前就不是个富庶之地,能有现在的景象,也算是你的功劳。”宁知府脸上微微露笑,夸了许长海一句。
  “得大人教导百姓才有今日,下官不敢居功。”许长海更谦虚。
  “坐吧。”宁知府伸手示意许长海坐下,而后看着许清元笑问:“这是你那大女儿?”
  许长海看着宁知府不再是谈公事的样子,便也含笑道:“正是,清元,快见过大人。”
  “小女许清元见过知府大人。”许清元立刻起身行礼。
  “我看过你写的‘公司法’,那真是你写的吗?你怎么会想到那么多东西的?”宁知府脸上带着好奇,眼睛注视着许清元的眼睛,虽然是好奇询问,但也有探究。
  这个问题比较正常,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父亲任昌乐知县五年多,任内几次扶助商户,果然每次都惠及民生,只是受地形影响,村落分散,县城占地也远远比不上邻近的秋安、燕水县,人口数量较低,很难发展起繁荣的工商业,如要进一步加大对商户的扶持力度,不仅税收会出现亏空,也会让农户心生不平,小女身为父亲的女儿,理应为父分忧,因此这才绞尽脑汁想了个不成气候的小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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