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原本只是清霖书会女考生们小范围的庆祝,逐渐演变成了参观会元的活动,这一拨拨来的人身分从京城官员到贩夫走卒各不相同,许清元愣是接待到晚上都没见完,眼看天色已黑,过来祝贺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许清元倒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她十分担心自己今晚能不能回的了家。
丁依霜等人也都神思倦怠,全没有早晨那副兴奋的样子。
许清元默默对自己说,再见最后一个,见完绝对回家休息,这比学习可累多了。
等下一个人步入雅间,许清元捏出笑脸抬头一看,瞬间愣住:“父亲,您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的那个一身官服,面色冷凝,但细瞧又能看出些不自然的人不是许长海又是谁。
第68章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许长海掩饰着轻咳两声, 用刻意保持的严肃面容问。
许清元就坡下驴,忙道:“女儿知错, 这就跟您回去。天色不早, 诸位也都请回吧。”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许清元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周围一堆各式各样的礼物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些都是方才来拜访她的人送的, 其中有送衣服首饰的,有送金银财宝的,甚至还有送仆人的, 她都只挑了一两样便宜的留下,其他的都退了回去。
毕竟人家来送礼也是情面, 怎么好一点也不收,让人家下不来台也是给自己结仇。
谁知许长海看过后表情却十分平静, 他淡淡吩咐身后家丁将东西扛好, 带着许清元回到家中。
直到看见家中门房的盛况,许清元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如此淡定:形形色色的礼品被码放在院内, 两个门房边登记边入库, 就这样还忙的不得不借了许长海的书童搭把手。
“这是?”许清元不敢置信地问。
“各门各路送来的贺礼。”
她接过册子翻看几页, 发现来送礼的富商居多,却没见几个官员。她脑筋一转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如今官场以男子居多,让他们给一个女人送贺礼,还是庆祝她高中会元, 真会把他们呕死。再者他们一家又不是京城豪贵,没什么人脉势力, 除了寥寥几位女官肯表示表示心意, 其他人都保持了沉默。
不过倒是可以想见如果是往年的会元将面对如何惊人的场面。
父女两人在院中散步, 许长海这会儿才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对她不住点头:“你做得很好。”
而许清元今天实在太过劳累,这会儿只想回屋睡觉,但看在对方下值后还特意跑来解救她的份上,只好撑起一个疲惫的笑容道:“侥幸而已,父亲应当明白女儿答得如何。”
“运气也好,实力也罢,如今你是板上钉钉的会元,别人再怎么说也没用。”许长海自豪地说。
许清元瞥向旁边人一眼,发现今天许长海的确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她低头笑笑,没有再反驳。
这天晚上许长海跟她聊了许多,聊到天上星斗熠熠,聊到月英派人探看情况,他才意犹未尽般回了自己房间。或许在他心中,同进士出身也是一个心结吧,如今许清元的成绩却成功抚平了他的不甘。
她摸着有些酸疼的脸颊慢吞吞往院子走去,仆役们待她格外恭敬,看她的眼神也亮晶晶的,仿佛她早晨是出门镀了一层金才回来似的。
回到自己院中,廊下确却是漆黑一片,听不见一丝响动,脱雪皱眉:“肯定是拿完赏钱自己乐去了,竟把姑娘闪在这里。”
人逢喜事精神爽,许清元这会儿也不在意这点小事:“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记得火折子在哪里来着,把蜡烛点上,咱们洗完睡觉。”
两人推门进去,月夜风吹树叶哗哗作响,淡蓝色的月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模模糊糊能看清室内摆设。
脱雪扒拉着斗柜翻出火折子,将室内的蜡烛点燃。许清元被烛光晃了一下,她揉揉眼睛,慢慢睁开,映入眼帘的却是满满一桌子她爱吃的菜。
“红烧茄子、虾油豆腐、鱼香肉丝……”许清元念着这些菜名,心中莫名悲伤。
虽然自己院子里的人十分用心地给她准备惊喜,放在平时能吃到这样一顿大餐她也绝对很开心,可是不久前她刚刚过于饱餐了一顿,现在看见吃的直想吐。
“这是谁出的主意啊……”许清元回头问脱雪。
脱雪摇摇头,也是一脸莫名,显然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许清元往门口看去,她院子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过来,笑着恭贺:“恭喜咱们姑娘一举拿下会元,将来说不定能考个状元回来呢!”
许清元笑得合不拢嘴,忙道:“这是你们准备的?”
“是方歌姑娘的主意。”丫鬟聆雨道,“可惜她突然有什么急事先走一步,没能等到姑娘回来。”
“那如果你们谁遇见了,替我谢谢她。”许清元走过去一手拉住一个人,往桌子这边拽,“这么大一桌菜我怎么吃得完,不如咱们一起吃,热闹些。”
“那怎么行……”脱雪刚要阻止,就被许清元塞进嘴里一个煎包,瞬间没了声音。
大家哄笑不止,也没了拘谨,纷纷拿起碗筷大快朵颐起来。
伴随着众人觥筹交错的谈笑声,许清元慢慢趴在桌面上笑着睡着了。
“醒醒,姑娘,快醒醒!”
许清元正做着美梦,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扰乱,她睡眼惺忪地看去,却是脱雪正在勾床帘。
见她醒来,脱雪道:“本来老爷是说让您晚些起的,可是今日有贵客上门,只能把小姐叫醒了。”
“谁这么早上门?”许清元问。
“听说是哪位大人。”脱雪道。
难道是邓大人特意上门?许清元脑子清醒许多,迅速起床收拾好自己往正厅去。
还没踏入门槛,许清元就听见一道爽朗的笑声,旁边还伴随着许长海的迎合声。
她抬眼一看,发现坐在主位的是个年近五十体型富态的男人,他的下手还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公子,许清元摸不着头脑地走进去,先朝许长海行礼:“见过父亲,不知两位贵客怎么称呼……”
“清元,快来见过侍郎大人。”许长海面向她使了个眼色。
许清元明白这人应该是他的顶头上司,礼部侍郎,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姓胡。
“清元见过胡大人,见过这位公子。”许清元行了一个规范尊敬的书生礼,胡大人捋着胡子点头笑道:“老许你这女儿真是不一般,恐怕将来还要超过你呢。”
“大人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些微小聪明而已。”许长海连忙摆手道。
“诶,老许你太谦虚啦。”胡大人用手指虚点几下,又爽朗地大笑几声。
两人一唱一和气氛十分融洽,许清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先垂手站着赔笑。
“我这四儿子就不如清元许多。”胡大人画风一转,道,“念了十几年的书,连个秀才都考不出来。”
一旁少年听后羞愤地小声插话:“父亲!”
许清元眉头一跳,这胡大人好自来熟啊,连她名字都叫上了。
“唉,我也不求他能跟清元一样登科及第,咱们官宦人家的孩子,总得要考个秀才才行吧?”胡大人一手拍着大腿,叹气道,“所以我想托你件事。”
许长海张了张嘴,停顿一下方才道:“您的意思是?”
“不如让翼儿跟着清元学一阵子,有这位新晋会元的熏陶,说不定我这逆子能改头换面呢?”胡大人哈哈笑道,说完眼睛却一直盯着许长海。
这恐怕不是为了上学,而是为了撮合吧,许清元瞬间明白了这位胡大人的意思,心中腹诽。
许长海自然也是人精,他看着女儿,自己面露难色,十分犹豫的样子。
胡大人接道:“屋里闷,不如让清元带着翼儿出去逛逛吧。”
见自家父亲点头同意,许清元只好带着胡公子出来散步。
今天胡公子一身浅紫华服,十分……骚包。不过还好少年气息十足,脸也撑得起来,不算伤眼。
许家院子逼仄普通,没有什么好看的造景,她也没什么好介绍的,只能请胡公子在一处小的可笑的假山旁的石桌石椅上落坐。
从两人一见面就时常撇嘴的胡深翼也就是胡公子想到父亲出门前的叮嘱,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引出话头:“这圆石桌不失棱角,看起来淳朴自然,许大人真是风雅……”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许家小姐正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
“那是石匠磨坏的残次品,或许胡公子想说的是古朴?”
胡深翼被她一句话噎住,却不敢呛声,只好拼命忍住情绪转移话题道:“哈哈,许小姐真是博学。”
如果一个人读了十几年书连淳朴和古朴都分不清,只能说明他心思真是一点儿不在学习上。
许清元眼睛一眯,突然笑起来。
而许长海那一边,在他隐晦地表达出许清元没有办法生育后,胡大人竟然表现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胡大人的儿子实在不少,但成器的却挑不出一个来,用最没出息的一个来交换利益他毫无心理障碍,再说即便妻不能生还有妾,又不会绝后,没什么可介怀的,他看中的是许清元的前途,是胡家未来几十年的地位,因此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所幸小儿子有长得好这个优点,想来应该能跟许清元相处愉快,只要两人能有苗头,这事还不是水到渠成?
胡大人的如意算盘打的响,可这个念头却在看到红着眼走进来的儿子后化为泡影。
“爹!我要回家!”胡深翼脸色通红,一脸气愤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招待客人的?”许长海佯装恼怒地问。
“思及胡公子是来附学的,女儿便与他探讨了几句经典,谁知胡公子说不过女儿,就这样了……”许清元无辜道。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父女俩轮番赔礼道歉, 胡大人与其说对他们不满还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
打发走两位贵客,许长海叹气道:“这样的事只怕将来不会少。”
“那女儿去书院住两天吧。”许清元想起放榜后书院舍房空出来几间, 正好可以过去暂避风头。
得到准许后, 许清元简单收拾上几件衣服带着脱雪入住书院。
不出他们所料,像是为了抢占先机一般,众人纷纷上门提亲, 最近许清元家的门槛都被踏矮几分。
这些提亲的也多是富商,很少有官宦人家,细究起来胡大人竟然是来人中最有身份的一位。
不过这一切都跟现在许清元没有关系。本次能拿到会元实在出乎她的预料, 既然形势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她要做的就是利用现有条件, 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本来她觉得状元的位子离自己十分遥远,可如今会元都做了, 难道还不敢想想吗?
为了博取那个最终目标, 许清元这段日子加倍努力,就连以前书院中最勤奋的学生看到后都要自叹弗如。
许清元从一睁眼就会开始默背经典, 这个过程持续到早饭完毕, 如果有课的话, 她会第一个到达学堂,不等先生开课便开始给自己出题写大策论,课前写不完,就会留到中午、晚上。
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一天一篇策论、一首试贴诗、一篇大字,雷打不动, 就算是熬夜通宵也必须写完,第二天还要照旧早起重复前一天的生活, 因此她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短。
但一旦心中明白自己有更重要的事, 有明确的目标或者一个阶段性终点摆在那里, 人就会以一种惊人的意志力坚持完成,就像现在的许清元一样,即便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娱乐活动也基本上是零,但却奇迹般地完成得很好。
同时,她这种疯狂的状态也霎时间变成书院内的传说,人人都要在人前背后说一句:不愧是考中会元的人!
直到有天书院仆妇说有个叫丁依霜的人找她,许清元才从百忙之中抽了个空去见人。
丁依霜一见她就惊讶道:“几天不见,你怎么憔悴这么多?”
许清远摸摸脸颊,怀疑地问:“有吗?”
“可不是吗?人都瘦了一圈。”丁依霜惊讶的语气一转,轻快道,“所以还是赶快和我出去散散心吧,老闷着学习可把我憋坏了。”
“原来你是为了找玩伴啊……”许清元用调侃地语气说。
谁想丁依霜的面色突然平静下来,她看着许清元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卢邵元、尹维即将被问斩。”
猛然听到这两个名字,许清元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她想起是谁的时候,不禁有些恍如隔世之感。曾经在北邑省参加科举考试的一幕幕又浮现在她眼前,遇到的艰难险阻、羞辱委屈自不必再提,而这两位曾经操控一省科举考试大人物,时至今日落到如此下场,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现代人经过古装剧的熏陶,可能对“秋后问斩”这个词比较熟悉,这也是现实古代经过历朝历代发展后制定的规则,因为秋天肃杀,万物凋谢,所以“刑以秋冬”,顺应自然规律。然而齐国却还没有类似规定,仍遵守着“四时行刑”的制度,因此卢邵元、尹维两人是熬不到秋天了。
本案是黄嘉年的一项大功绩,因此即便那两人门下弟子众多,他们虽然不敢明着打点,暗中却出过不少力,却也不能改变两人的结局。
许清元从未见过行刑的场景,况且说起来卢邵元、尹维还是她亲手抓住的两只老狐狸,昔日害自己一度成为阶下囚的人落得如此下场,去送送行也好。
两人结伴来到菜市口附近的茶楼,品着茶交流学习上的问题,但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
午时过后,法场周围的围观百姓多起来,或许是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他们看热闹的气氛很浓厚,甚至彼此交头接耳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多时,两名身材佝偻,浑身瘦的皮包骨的白发老人被官差押送上行刑台,刑官高声宣读两人罪行,围观百姓们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从他们的心情来说,操纵科举舞弊的罪名远远比不上处决一个惯偷或杀人犯来的义愤填膺。
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没有危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过错都是小事。
宣读完毕后,刑官将写着斩字的令牌扔下,刽子手按下两人的头颅,高高举起刀具。
在刀落下的一瞬间,许清元没有眨眼,但行刑完毕后,她却扭过了头没有再去看。
对面的丁依霜闭着眼睛问:“杀完头了吗?”
“嗯。”许清元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这情绪不是惋惜和遗憾,但却让她半晌都没开口说过其他话。
等丁依霜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两人的亲朋早已将尸首殓收,刑场只留下一滩血迹。她拍拍胸脯,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究竟是失望还是庆幸。
不过等到晚上,回到书院的许清元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放榜后,距离殿试也不过剩下十几天而已,在书院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她过着枯燥却简单的生活,也因此感觉时光飞逝,总觉得只有眨眼的功夫,殿试就已经临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