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举拜官路——西沉之月【完结】
时间:2023-03-25 08:55:17

  通过会试的贡士们在承天门外齐聚,经过侍卫搜查无误后,跟随着礼部侍郎和内官走向殿廷。许清元不是第一次入宫,却是第一次从这条路走。她一路上踏着白色的砖石铺就成的一条彰显着皇权的道路,迈过一阶阶步梯,仿佛自己也离这权力更进了一步。
  一行两百位举人没有发生一丝声音,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等到迈入含元殿时,各位贡士们的小心劲儿更是不一般,生怕自己的鞋底沾到门槛上,好几个人以夸张的大动作跨过门槛。许清元虽然也一直小心谨慎着,但还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此时的朝堂上已经摆满了案桌和椅子,礼部侍郎拿着名册一一念名字,除了今年通过会试的贡生,还有其他大约二十人左右是往年因其他原因未能参加殿试的考生,大家按照编号站到案桌旁边。好在这个过程不算漫长,许清元与其他考生一样,从头到尾垂着眼,不敢随意看向上首情形,但她入殿的时候通过种种迹象判断,皇帝应该还没到场。
  没过多久,朝堂一侧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贡士们纷纷提起一口气,内心猜测着来人身份。
  很快,内官的声音响起,解答了他们内心的疑惑:“皇上驾到!”
  许清元与其他人一起,立刻跪下山呼万岁。好在她现在还有心情想,这种情况下的临安郡主一定是心态最放松的一个,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一点输给她才好。
  是的,虽然临安郡主内心是偏向女官一方,甚至曾经暗中帮助过她,但同时许清元也将其视为难得的对手,会试的名次存在运气成分,若非如此,两人应该在伯仲之间。好在还有一场殿试,这是一场不会落榜的考试,也是一场给进士们排名的考试。
  皇帝在贡士中间扫过几眼,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今年的女贡士比往年要多上不少,是件好事。他轻轻一抬手,内官田德明立刻道:“平身!”
  片刻后,一道属于老年人的声音响起,他宣读的却是圣旨,此圣旨不同以往,其中包含着本次策论题目,因此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生怕听差一字半句,误了大事。
  “……殿试考题为:女官之制,应存之?应黜之?……”宣读之人的声音语调虽然苍老,但仍能听出其丹田之气雄厚非常,在场所有贡士均能轻松听清每一个字,但大家脸上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对女官制度早有意见的男性儒生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心中却激动不已,想到平日大家对该制度的讨论批判,信心空前高涨,恨不得立刻坐下开始答题。
  而女贡士们却纷纷暗皱眉头,认为出题之人定然没安好心,作为即将出仕的女官,她们自然要好好为该制度辩护,以保自己将来的前途。
  许清元却在衡量这个如此敏感的题目到底是谁出的,这对于她如何答题十分重要。
  一般来说,殿试虽然是皇帝监考,但国家大事那么多,一场小小的考试不可能值得花费皇帝太多心力。殿试从组织、出题、监考、批阅、定榜各个环节均有百官参与,光殿试题目这一项,就是由诸多内阁大学士拟定,再将数个题目提供给皇上供其选择。
  许清元没忘记曾经的内阁大学士方若希就是黄老尚书的得意门生,可见他插手内阁事务之深,操纵殿试考题似乎不是做不到。
  然而皇帝却从众多考题众选择了这样一个充满争议性且曾经掀起过几次派系争斗的题目作为殿试题目,他又想看到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在圣旨宣读完毕后, 贡士们依令归座,不少人略略构思后便直接提笔开始写, 许清元抱臂沉思, 迟迟没有动笔。
  如果这道题目是由黄老尚书和皇帝共同选定,那两人想看到的答案应该是迥然不同的。黄尚书应该是想给女官制度松松土,能把这面墙推倒更是再好不过, 而皇帝自不用说,该制度是他选拔无背景人才的稳定来源,自然是力保到底。
  出于己身利益考量, 她当然坚定拥护女子科举及女官制度,可本次考生的答题方向将会出现惊人的重合, 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可以预想大概只会归为两类,而她不仅要承担为女官制度发声带来的被阅卷考官嫌弃的可能, 还要跟众多持相同观点的女贡士竞争排名, 处境不可谓不艰难。
  既然如此,如果想要与众不同且盖过考官的偏见, 文章必须出奇制胜。
  在手快的贡士已经写完五六百字的时候, 许清元终于提起了毛笔。
  自先秦以来, 每个朝代的人才选拔制度都大不相同,而这些制度却逐渐被淘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先秦时期,各国诸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选贤任能便成为一个统治者极其重要的政治素养, 选士、养士制度应运而生,该制度下诞生了诸多谋士, 某些君子甚至曾号称“食客三千人”。谋士之中不乏有惊才绝艳之辈, 他们也给社会带来了大变革。
  然而有了他们的存在, 使得奴隶制加速走向消亡,秦始皇建立封建帝国后,谋士制度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实质上却被更加适合当时情况的军功爵制取代。
  天下大定后,军功爵制再难出头。王朝几经更迭,到了汉代,封建国家逐渐发展壮大,仅仅是贵族及其后代已经无法填补现有官职空缺,统治者对人才的需要诞生了科举制度的前身――察举制。该制度考察人才的德行、知识、法令、贤名,即“四科取士”,本身是个好制度,然而发展到后来,竟被各地世家大族、豪富权贵利用,弄虚作假,最后甚至演变到“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的讽刺场面。
  而后来的统治者也从中发现弊端,才会以征辟制、任子制等作为补充,然而这些制度也无一不沦落为权贵的工具。
  统治者与其他既得利益阶级的矛盾显现,最终催化出科举制度的诞生,而这一制度也将延续至封建制度末期。科举制之所以能存续这么久,它的优越性自然是无可匹及的,但同时,以往的科举制度也有着各种弊端,比如将女性群体排除在外、参与成本过高等。
  虽然这些弊端并不能危及它的地位,但许清元就要往严重的方向去阐释,而且要说的合情合理,令人心悦诚服。
  察举制为什么会被淘汰?因为它没有成功让真正的平民阶级进入官员队伍,本质上国家权力依然被权贵阶级垄断,在没有新鲜血液的注入之下,腐朽的制度和低下的官员素质,将王朝推向覆灭。
  而将女性排除在外的科举制度又何尝不是如此?畸形社会分工极大地限制女性的权力,一方面让统治者错失许多女性中的优秀人才,另一方面也相当于禁止将近一半的人口从事生产工作,限制了国家的发展速度。
  诸国竞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落后的发展速度注定要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因此开放女子科举、允许女子为官于国有益、于民有益,乃是当今圣上千秋万载的功绩!
  许清元从国家角度出发论述,她希望无论是皇帝还是黄老尚书都能明白她们的重要性,而不是视她们为权力争夺的工具。而这样一顶为国为民的帽子扣下来,即便考官存有偏见,也不敢多说什么。
  皇帝坐视着诸位贡士,眼神一一扫过其中几人,心中也在掂量着哪些人适合什么职位。
  他第一个看向的人就是临安郡主,对于自己唯一的亲侄女,皇上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这确实是自己为数不多的近亲血缘,如果她如同清珑一般,自己一定会对其万般宠爱,顺便还可以借她宣扬自己看重亲情的一面,博取民心。可谁知道她竟这么有主意,一步步从秀才考到贡士,与其父亲的旧部一直保持着联系。尤其最近,自己用起来时常感到头疼、不顺手,不久前,她竟然还提出了那样的要求……
  皇帝肃着脸将视线转到另一个人身上,眼中含上些欣慰。好在还有这个许清元,不光是本次,放在以往任何一届女考生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可堪大用。皇帝心中已经想到几个好缺,只要她这次答得不出大错,那等待她的将是一条通达的官途。
  而男考生中,会试第二名江新知是黄老尚书的同乡,来到京城后马不停蹄地投奔他去,不是个可为自己任用的人才,他的官职自有人替他安排。皇帝想到这里,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心。
  时间慢慢过去,本可以中途离场的皇帝却从头监考到尾,其他官员不好多留,只有一干执事官分列两侧辅助监考工作。
  按道理讲,殿试一般考到日头落山,也就是酉时时分为止,但是因为殿试只需要作一篇文章,写一千来字,考生水平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因此不过两个时辰左右,就有人示意交卷。此时离他最近的执事官便会上前将其引出殿外,有了第一个,后面陆陆续续也有几个答的快的人交卷。
  虽然殿试中途可以吃饭,但却不可以上茅房,大家也不会上赶着在皇帝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久而久之,殿试一般都会在上午结束。许清元成竹在胸,挥毫泼墨丝毫不见停顿,虽然是倒数几个开始动笔的,但在交卷顺序上却排到中列。
  示意交卷后,执事官引着许清元离开中元殿,而后一个小内官接替上,带着许清元走出奉天门、午门、端门、承天门后。
  这一路上,许清元神情平和,言语客气有礼,不轻视内官,也不刻意巴结他,反倒博得他的好感。
  内官说自己姓王,今年十五岁,已经进宫四年了,许清元跟他道明自己名姓,随意聊了几句天气等无关痛痒的事,王内官却惊奇地认出她,还问她是不是今年会元。
  “确实侥幸忝居会元。”许清元没有否认。
  这下王内官变得热切起来,将她送到承天门后,还殷勤地说:“许会元要是有什么朋友要等,就于澜水桥边上候着便是,那您慢走,小的告退。”
  许清元站在原地等待着晋晴波,却不想先看到临安郡主从承天门内走出,她微抬下颌,对于领路内官的殷勤和夸赞视而不见,眼看到了目的地,内官只好讪讪地告退而去。
  而即便自己站在她面前,临安郡主的视线也未偏转过一分一毫。
  顾及对方身上还有郡主的封号,许清元自觉靠边行礼,两人擦肩而过之际,她听到对方以气音留下一句话。
  “三日后,戊时二刻,悦风酒楼竹潇阁见。”
  这天晚上,小内官们临睡前正在谈论着今天殿试的新鲜事。
  一个人抱怨道:“我领的那个贡士也太抠了,塞给我的荷包中只有十枚铜板,真是晦气。”
  “嘿嘿,赶巧我却遇上个有钱的主儿,你们看这是什么?”另一个小内官从腰封中抠出一块银子,众人见得多了,一眼就估算出那块银子大约有四两还多。
  众人羡慕地扒到他身上,嚷着叫他请客。这内官见状忙转移矛头道:“我这算什么,今天老周可是伺候了一回郡主呢。”
  他口中称呼的老周也不过十七八岁,在这一群人中年纪最大,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这么叫开了。
  老周撇撇嘴:“你也知道人家可是郡主,哪用得着看我们的脸色,今天算是白忙活一场。”
  说了一圈下来,大家发现这个屋子里十个内官,除了老周没拿到钱,还有一个年纪最小的王内官也没有进账,大家纷纷打听起是谁这么抠搜,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王内官当时忙着跟许清元搭话,被对方非同一般的气度和风姿转移了注意力,压根没想起要钱这回事,况且两人的相处时间虽然很短,但他却感觉很舒服,对方不卑不亢,对他有礼有节,她的眼神不是看一个残缺之人,也不是透过他看向背后的皇权势力,仿佛是将他看作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
  所以虽然没拿到一分一厘,他却不觉得失望,反而替她遮掩道:“我带许会元出去,路上她要给我钱,我没要。”
  众人嘲笑他傻,王内官起身钻进被窝,笑:“人家什么身份,我算什么,可许会元为人真的很好,没有一点架子,我觉得她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的,等那时候我也算是有靠山了。”
  其他内官嘲笑的更大声了,王内官蹬蹬腿,闭上眼睛开始睡觉,浑不在意别人的话,他觉得自己眼光很好,一定不会看错人的。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因为殿试的阅卷时间只有一日, 所以在内官们沉入梦乡的时候,文华殿的弥封官吏忙着将二百多张卷子盖上弥封关防印送掌卷官, 然后送到读卷官处, 殿中一夜灯火通明。
  次日一大早,读卷官在仔细核验过弥封后开始评审试卷。就像高考作文审阅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不可能对每篇文章仔细阅读评议, 能完整通读过一遍都算难得,大约是先搭眼看看卷面,整洁者名次就会比较高, 然后再看文章内容,这样每个读卷官会从分到自己手头的试卷中挑出最优秀的一份, 最后选出十篇交给内阁大学士及六部等部门的重要官员,这些大官们会从中选出前三甲及殿试前几名。
  今年殿试的提调官正是黄老尚书, 他翻着众人交过来的试卷, 不出意外看到了自己同乡江新知的字迹。经过粗略浏览,此人所作文章主要围绕在伦理理法上, 非常符合儒家学术论调, 无论是谁都挑不出什么错误, 遣词造句考究非常,引经据典,卷面美观,如果选此篇作为状元文章并无不可。
  但在看过其他九篇后,黄老尚书发现每一篇的论调都是惊人的一致, 每篇都在力争论述女官制度不合礼法之处,甚至于和江新知引用的典故都出现好几处重合。
  他微微皱眉, 但没有说什么, 而是把江新知的试卷放在了最上面, 这就是他认为此人答得最好的意思。
  其他人不敢驳他的面子,只是对后续的几份试卷进行了排名,除了被选中的十份之外的试卷,就交由读卷官们选择排序。
  其中一位读卷官看着手中明显是女贡生观点的一份试卷,心中十分惋惜。此篇文章的观点实在新颖,读完犹如给人当头棒喝,就连他作为一个男性考官都不由得被说动一二,可想而知是何等锦绣文章,然而他身处官场,最应该做的就是和光同尘,别人都遵守着潜规则,他又何必冒头呢?
  不过这样的好文章实在不忍见其被埋没,前十选不上,那就做个鸡头,让她排第十一吧。读卷官们也不在意哪份试卷高一两名,低一两名的,看这人如此坚持,大家看过文章后也觉得确实出类拔萃,如果不是女贡士的观点,选作前三甲也是不虚的,便同意将其定为第十一名。
  按照以往来说,如此将二百多名考生的试卷定好名次后,所有材料全被封在文华殿中,并有重兵看守,第二日皇帝降临,钦定前三甲。
  但是本次殿试皇帝在跟礼部协商后,特增设监察御史一人,此人可以阅读考生文章,并且全程监督审阅过程有无违纪,最后还要由其封闭文华殿。
  但监察御史在这一整天的过程中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就连读卷官问起,御史也只是笑着说自己不参与评卷,因此众人都没拿这人当回事。
  次日一早,皇帝在监察御史的见证下解封文华殿,进入后由十名读卷官依次阅读试卷,但一般来说,这样的读卷只会经历三人,也就是众官选出的前三甲,皇帝满意的话便会下令停止阅读,这便是最后的状元、榜眼、探花。而如果皇帝觉得不满意,读卷管便会一直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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