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绿皮卡丘【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4:54

  谢郁文万分无奈,只好点下了头,“殿下若坚持要如此,那郁文也无话可说,只是请殿下恪守承诺,不要再做些出格的事、说出格的话了,郁文会十分为难。”
  梁王喜不自胜,能得到这个结果,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他们二人就在通判府的门厅上,立了这样久,虽然明处瞧不见,可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谢郁文勉强笑了笑,“殿下话说完了,那郁文今日就先告辞了。”
  “我送一送小娘子吧,”梁王赶忙跟着她出去。
  终于能心平气和、坦坦荡荡地说话了,梁王心中盈满了餍足。
  前日在广济寺叫她当头一棒,回去后,他是真的失魂落魄,想了良久。他第一眼便倾慕她,确实因她长得漂亮,这不假,可漂亮的姑娘多了,她一眼戳中他心坎儿里,本能地想要亲近,这里头定然有些他自己也来不及想清楚的缘由。
  后来再见,他见了她明媚、妩媚、跳脱、灵动,这个小娘子,仿佛有千面样态,愈发勾起他的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可这探究的道路,刚刚起了个头,就叫她一篇话断送了。她说“没有结果的事”,说实话,纵然喜欢得紧,他本也没来得及去琢磨什么“结果”,更没往娶她那上头想。
  可她一句话,反倒将他点醒了。娶她……是啊,他可以把她娶回家来啊,到时候,小娘子的千姿百态,有一辈子的时间,等着他慢慢发掘。
  他在夜里辗转反侧,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漂亮姑娘海了去了,可谢小娘子一个,便敌过千百个,若要为了她这一株结百果的树,放弃满园的花,一点儿也不亏,他心甘情愿。
  天家的婚事,是怎么样一种光景,他多少也能想象,是以对自己的婚事,他本不抱什么希望。直到遇上了谢小娘子,骤然窥见了这样一种流光溢彩的可能性,他一时上了头,起了执念,便再不肯放手了。
  这一番心思,确实没头没脑。情知所起,但起得不太磊落,一往而深,深得也突发奇想。
  所以谢郁文想不通,也是应当。
  可她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本就不是有逻辑可循的事。
第25章
  谢郁文信步朝外走。通判府在十全街上,这一带都是些上了年月的府邸,临着余杭府衙与书院,周边的商铺也因循聚类,开着好些家书肆、古玩坊、珍宝阁一类的铺子,向来是城中清贵文人流连的去处。
  谢忱当年仕途失意,转而行商,得来的第一桶金,做的便是古董字画生意,而今谢家仍有好几间铺子,就在这十全街上。因着这段家学渊源,谢郁文平常也很中意这些事物,常会亲自来逛逛。
  梁王见她并不登车,忙跟上来,落后一两步,也不说话,只悠闲缀在后头。
  谢郁文也不好说什么,左右他不说些叫她无言以对的话,便由着他去。
  谁知梁王仿佛就此与她耗上了。她进建阳书局,他也好整以暇四下翻书,她问掌柜的可有新寻来的善本,他也目光炯炯洗耳恭听,浑然一个处处好奇的异乡来客。
  如此跟了一路,谢郁文实在受不住了,回头“嗳”了一声,口称殿下,“您这是……”
  梁王见她回头,凑近两步,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小娘子可以叫我昱斐。”见她一蹙眉,神色不豫,又连忙改口,“或者小娘子还是称一声‘梁公子’吧。”
  谢郁文不为所动,只是压低了声音,“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呢?总走在后头,我十分不踏实。”
  梁王巴不得走在她身旁呢,她一发话,倒像得了圣旨,乐颠颠走上前来。隔着半臂远,张望着满街琳琅满目、或真或假的奇货,一边有的没的与她说些闲话,半点儿都不逾矩,真和痛改了前非似的。
  话头一起,市井生活上的乐事,很容易叫人放下戒心,一不留神儿,便无边无际地铺开去。聊着聊着,梁王才发现,她原来还可以是个很好的玩伴。
  梁王这个人,发了愿要当世间第一号富贵闲王,自诩吃喝玩乐上的行家,可遇上谢郁文了,才知道人外有人,好些事竟还不如她精通。
  这倒不是他不努力,实在是两人起点不同。他出生那年,正好先帝起兵,算是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长大,长到十七八岁上,天下大定,才有机会开始做他的闲王。而谢郁文呢,打从出生起,就身在余杭这个安乐窝里,抢跑了十几年,他要迎头赶上,可不容易。
  梁王的心,真是越陷越深了。他叹了口气,无限缱绻,“小娘子真是有趣,诗文上学得不赖,又心思敏捷懂算数,又精通做买卖,连玩乐之事都了如指掌,真真是……”
  真真是个妙人,梁王在心中默念。
  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事,聊起天来自然是愉悦的,谢郁文也不自觉舒展开了眉目,笑眼弯弯看着他,“只有精通玩乐,懂其中最精妙之处,才能拿捏准买卖的关键,说服别人来买你的账——买卖做得好的,必是精通玩乐之人,王爷可别说我不务正业。”
  梁王看着她的笑脸,总觉得着和此前又有不同,是触手可及的,真切的快乐。
  天气真好,只盼着这一刻,可以永恒。
  *
  转过天来,谢郁文回了趟鸣春山,因谢忱命人传话来,说要见她。
  她依言去了,进了“一蓑烟雨”正堂,却发现等着她的,除了谢忱,还有薛昌龄的母亲王大娘子。
  那日在宜园,王大娘子哭着喊着,求她搭救她家薛郎君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这位王大娘子掰扯是非的本事,很让她叹为观止,也十分令人头疼。
  当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知这位王大娘子,今日上鸣春山上来,又要闹上哪一出。
  谢郁文恭恭敬敬问了安,决定先发制人,便朝王大娘子温言笑道:“王大娘子,几日不见,您的气色倒好些了——您放心,薛家郎君的事,我与爹爹仔细商量过,眼下已经托请了可靠的人去探听消息。”
  又朝王大娘子安抚地笑了笑,“只是此事繁杂,不知道爹爹是否说与大娘子听了,署理此案的竟不是余杭府,而是南京府。请大娘子再稍待几日,切莫心急,到时候定然会给大娘子一个答复。”
  她和颜悦色地说了一通话,话里话外的,都是谢家上上下下正为她那不成器的宝贝儿子奔走的意思。
  王大娘子原本冷着的一张脸,也不好意思再冷着了,勉强勾了勾嘴角,只得说道:“有劳郎主与小娘子了。”
  谢郁文又乖觉道:“王大娘子言重了,薛郎君的先父有恩于我们谢家,薛家的事,便是我们谢家的事,王大娘子放心就是。”
  思及亡夫,王大娘子又有了几分底气,是啊,谢家如今鼎盛,可都是她早逝的夫君用命换来的,这些不都是应当应分的么?她合该挺直了腰杆子说话才是。
  这样想着,眉眼一耷拉,立时就要垂下泪来的样子,开口哭丧起来,“我可怜的昌龄啊……叫人冤枉去,遭了好大的罪,眼下还困在囹圄里,生死未卜,却就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看笑话了……我可怜的儿……”一边拿着帕子抹泪,一边觑着她,只差没指在她面上骂了。
  谢郁文叫她说得莫名其妙。这是怎么说的?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就来指摘是她漏出去的消息吗?
  谢忱“咳”了一声,安抚地朝她递了个眼色,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王大娘子方才与我说,这几人你在街上几度与男子同游,叫人瞧见了,便来说与她听。你是个好孩子,王大娘子自然是不信那些的,只是眼下,薛郎君出了事,就叫人传出了这样的话,难免有些不好看。”
  谢忱贴心地为女儿铺好台阶,“我刚才也与王大娘子说了,你而今掌着谢家半个家了,事情忙,日日要在外头露面,商场上少不得要与人打交道,叫人看见了,有些误会,也是在所难免的。”
  谢郁文听了这话,几乎要叫王大娘子气笑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为了她家郎君之事,她日夜奔走,四处欠下人情,绞尽脑汁想法子为她去京兆府尹里捞人,结果她倒好,本也不求她一句谢,可她竟上她爹爹跟前儿,来告这没影儿的状?
  哪里来的白眼狼!
  谢郁文快气死了,扭过头去,不发一言,只怕此时张口,就要对王大娘子出言不逊了,届时伤心的,还是爹爹。
  谢忱见她不说话,知道她是气得狠了,心中也十分心疼。可这王大娘子毕竟是薛恩公遗孀,这门亲事,虽然他心中也有颇多想头,可眼下仍是作数的,面上不好闹得太难看。
  而今王大娘子来闹,实则也闹不出什么名头,不过是想让谢家、想让她服个软罢了。早先女儿还没来时,他也已然说了颇多好话了,可王大娘子想要的,还是女儿的态度,毕竟往后,要和自家儿子结亲过日子的,是她谢郁文。
  谢忱无奈,解铃还须系铃人,示意女儿说句话,“王大娘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是你亲口说的,她定会相信。”
  谢郁文慢慢地倒也平静了。这门亲事,原本她也无可无不可的,她虽不喜欢那薛郎君,可薛家势单力薄,薛郎君瞧着也不像难缠的人,未来也只有继续依靠她谢家的份儿,往后她若要承袭家业,掌谢氏的家,想来他薛家也不好说什么,总归不是最坏的选择。
  可眼下看,这门亲事,定然是不能结了。若有这么一个如此不明事理、尽会撒泼耍赖,又惯会恃恩自重的婆母,她谢郁文纵然带着天下一等一的财富,也定不会安生的,只会叫王大娘对她愈发刁难。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应酬这位王大娘子,便不是家事,而是公事了。谢郁文一时想通了,再没了多余的情绪,好听话张口就来。
  “王大娘子,旁人不知内情,听风就是雨的,您切莫当真。当然,郁文也有不是,都怪郁文往日里不小心,心思都在家中的生意上,旁的事情上没留神儿,竟然为着这等事,惹得王大娘子不快,郁文在这里给王大娘子赔罪了。您放心,从今日起,郁文一定谨言慎行,大娘子,您就原谅郁文这一遭吧。”
  这话说得也漂亮,谢忱心中一喜,两人到底好声好气地将王大娘子给哄走了。
  王大娘子走后,谢忱又留谢郁文说话,细细问了薛郎君之事。
  那日谢郁文得了陆寓微的允诺,便将此事撂开了手去,一时忘了着人与谢忱通个气,此时方一五一十说了。
  谢忱这才知晓,机缘巧合下,自家女儿竟识得了陆寓微,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朝局汹涌,而谢家眼下又地位尴尬,私心说来,他自然是不愿意女儿与陆寓微这等身处政局漩涡中心的朝臣,有过多牵扯的。
  不过也好在请托的是他。凭他的身份,薛郎君的性命,应当是无碍的了。
  至于旁的事……谢忱爱怜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葭葭,你十八了,你娘在你这个年纪,都与你爹我成婚两年了,有些事,你自己上心。那个薛郎君……你不要有负担,只要你想好了,和爹爹说一声,别一味自己筹谋,若要当恶人,还是让爹爹来当。他是薛公的血脉,我们谢家无论如何,都会供养他与王氏一辈子,别太伤了颜面,其余的,你自己决定,爹爹都支持你。”
  谢忱说得隐晦,可谢郁文都懂,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泪来。
  又说了好些话,眼看天色晚了,谢郁文便要回城中去。临走了,谢忱又问了一句,“葭葭,你是哪一天去见的陆寓微?”
  谢郁文想了想,“有三四日了吧。南京府往返八百里,算算传信的时日,应当这两日便会有消息了。爹爹别着急,等有了消息,我立刻来知会您一声。”
  确实有消息了。陆寓微那日在京兆尹府盘桓至拂晓,事毕后即刻赶回,快马加鞭回到余杭时,才不过午时。
  回到余杭,陆寓微又忙了两天圣驾巡幸事宜。才准备寻谢小娘子叙叙话,却没想到,先等来的是梁王。
  梁王大摇大摆地走进他府上,劈头盖脸地朝他丢来一颗雷。
  “陆公,我想聘谢忱家的小娘子为王妃,你替我想想法子。”
  ......
  他连夜四百里奔袭,回家一看,竟叫人撬了墙角。
第26章
  陆寓微眼皮一跳,将手中的笔撂下,缓缓朝椅背上靠下去,气势逼人如巍峨的山。
  山开口了,声音低沉也似深谷幽幽回响,“殿下说什么?”
  两道视线朝他投来,说不出的压迫感,直叫梁王浑身一激灵,方才进门时急冲冲的兴头立时矮了一半,“我说,我,我我想娶王妃了,是天下最有名的商贾谢忱府上的小娘子……可她定了亲了,还请陆公替我筹谋一番,再去官家跟前儿探探口风。”
  这真是奇了。陆寓微不由眯起眼,半晌没有说话。
  他算是瞧着这位梁王长大的,当年他到军中时,梁王才十一二岁。梁王是先帝与元妻李后次子,寻常人家,父母或许偏疼幼子更多,可周家是要争天下的,儿郎们须担得起千钧重担。而今的官家长他两岁,资质又佳,先帝着急将这个长子培养成材,以当大任,成倍的心血浇灌上去,难免就少了心力,来看顾后头小的。
  所以这个梁王,虽长在军中,却算是叫先帝放养长大的,十一二岁上,仍屁事不懂,等陆寓微擢升至先帝亲军中,他的事迹渐渐被人传得神乎其神,连万事不理的梁王都听了一耳朵。小小少年,正是豪气万丈,最需要英雄楷模的时候,陆寓微横空出现,正好填上了这个缺儿。
  梁王对陆寓微的敬仰之情滔天,可陆寓微却不怎么耐烦理会他,不过碍着先帝的面子,对他稍加辞色而已。有一回他领了军令,率八百轻骑夜袭敌营,梁王不知哪来的鲁莽勇气,竟乔装改扮,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他的队伍,打算有样学样,少年热血一番,可结果呢,真到了战场上,敌营里短兵相接,啥也不会的梁王立刻吓傻了,两下里见了血,动也不敢动,只会扯着嗓子胡乱哭嚎。
  还是陆寓微碰巧赶到,将他从血泊里捞出来,才要将他扔回去军法处置,细看之下,却发现是主公的儿子。
  便是这一回,彻底掐灭了少年梁王刚萌出一点儿芽来的气性,再也不想着建功立业了,甚至连军营,都要远远绕开了走,只怕惊起那一夜的血色噩梦。而陆将军呢,从此在梁王这里,便成了天神一般的人物,刀光剑影里拣回了自己一条命,梁王对他的敬佩里逐渐生出全身心的仰赖,还隐隐有畏惧。
  便是后来,梁王越长越荒唐,行事愈发无法无天,先帝都拿他没法子,只有陆寓微说话,他才肯听几分。一来二去的,从先帝到李后,到而今的官家,一遇上梁王的事儿,便本能地来找他。
  还真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陆寓微他其实有点委屈。
  近些年,梁王开始爱招惹姑娘,满中京城稍有些薄名的女孩儿,从勾栏里的粉头,到乐坊的艺伎,到李后宫里的女使,到哪家王公府上的小娘子,他倒是一视同仁,来着不拒。可他没长性儿,喜新厌旧,招惹完转头便丢在了脑后,姑娘家不忿,沸沸扬扬地传开去,最后都是陆寓微出面,替他收拾的残局。
  就是这么个人,眼下与来他来说想要娶妻了,看上的还是谢郁文。
  陆寓微念着先帝的知遇之恩,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心平气和的话,“近来事情多,我没空料理殿下的事,等圣驾回銮中京了再议吧。”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