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绿皮卡丘【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4:54

  谢郁文却犹豫了,试探着问道:“陆大人,我想去瞧一瞧薛郎君。”
  他想都不想,就要拒绝,“今天晚了,明日我再陪小娘子去。”
  谢郁文没有放弃,可不知怎么的,挣扎的话却说出来,却有些心虚,“如今事情有了转机,若早一刻告知薛郎君,他也能少挨一刻担惊受怕。陆大人先前也说了,薛郎君的状况并不很好,一时半刻的,或许真是能救命的。况且物证一事,总要与薛郎君通个气……”
  陆寓微忽然出声打断她,“薛昌龄狎伎,或许不在国丧期间,可‘狎伎’的事实却是板上钉钉的,小娘子不仅不生气,还这样挂念他?”
  谢郁文叫他说得莫名其妙,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生气,又觑了眼陆寓微的神色,才说下去,“倒不是我挂念他,毕竟薛郎君是我们谢家的恩人之子……”
  见她胸怀坦荡,又要说那一篇冠冕堂皇的话,陆寓微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无法,心知她大约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只好松口应允。
  衙役领着二人往府监的方向走。路上,陆寓微忽然道:“那位紫芝姑娘,与小娘子长得真像。”
  谢郁文心头“咯噔”一下,侧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陆寓微今日仿佛变得话多了起来,竟还会说起闲话来。
  可这事谈起来,似乎有些难堪——你的未婚夫与旁的女子欢好,那也罢了,可那女子却与她面貌肖似,这要让她作何感想?
  她只得据实回答,“我与那位薛郎君并不常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行事,陆大人若是好奇,稍后我便问问他。”
  还是个一窍不懂的小姑娘,陆寓微心头起了丝玩味。他倒不是好奇,答案已然十分明显了,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薛昌龄今日仍是恍惚的,骤然见了她,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可脚下虚浮,往前跨了两步便被自己绊倒了。
  谢郁文也十分惊诧,知道他状况不好,却不知道不好成了这样。当下也没法说什么,只泛泛地开口,“郁文受了王大娘子之托,前来看望薛郎君。”
第30章
  见她夤夜前来,后头还跟着那位陆大人,怕是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听说了。薛昌龄既是羞愧,又是惊惧,颓然扶着牢狱的栏杆站起身来,想要喊冤,话到了嘴边,却又作罢了。
  谢郁文也有些不好受。薛昌龄今日的处境,虽然有他自身的过错,可少年郎青楼买笑红粉追欢的,世人看来却不是什么大毛病,作夫婿当然不是个好人选,但沦落为阶下囚,倒也罪不至此。
  薛家无名无势,余杭城里安份过日子的人家,忽然遭此横祸……谢郁文无论怎么想,都只能无奈得出结论,薛昌龄此番,多半是因为谢家的缘故,才叫人处心积虑设下了这一出吧。
  眼下她是下定了决心,不打算与薛昌龄履行婚约了。没了这层牵绊,他狎伎不狎伎的,她还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他因谢家遭罪,多少还有些愧疚。只愿此事早早解决,往后两家只当是寻常世交走动,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佯装看不见他的狼狈,谢郁文温言宽慰他,“令堂与谢家上下都十分记挂薛郎君,闻得此事,立时就去探寻详情了。还望薛郎君身在此间,也要保重自身,且安心等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薛昌龄听她口气轻松,颇有些此事尚有转圜余地的意思,心中不由燃起了些希望。可又转念一想,事情全盘她已悉知,怕是不会再应允成婚了,便是洗清了冤屈,有些烙印,却是再也洗不掉了。
  薛昌龄一声苦笑,勉强吐出几个字,“有劳小娘子了。”
  谢郁文听他说起话来中气不足,气若游丝的,像是万念具灰到了极处,便要将适才的筹谋告知于他,好叫他紧早安一安心。回头瞧了一眼陆寓微,陆寓微会意,朝后退了两步,向四周一扫,确认了周遭清净,才向她略一点头。
  谢郁文压低了声音,神色郑重其事,一字一顿道:“薛郎君,紫芝姑娘声称的物证我瞧了,那腰佩是假的。当年爹爹赠予薛郎君的,是岫玉,紫芝姑娘手上的,却是绿玉。薛郎君可知晓其中的差别么?”
  她边说,边给薛昌龄使眼色,恐他一时领会不了言下之意。
  薛昌龄背倚谢家,这些年也过着金玉满堂的富贵日子,吃穿用度上都使着最好的,因开了眼界,器物细软上的见识,竟比寻常王公子弟,还要开阔几分。
  听谢郁文这样问,薛昌龄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慢慢回神细想,才明白她所言何意。
  想明白了,不由大惊。薛昌龄这个人,生性文弱又无甚主见,忽然间要他在明堂上扯这样一个谎,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否扯得圆。瞠目看着谢郁文,“小娘子……”
  谢郁文不理会他,正色道:“万望薛郎君将此事牢记。若记岔了,不仅薛郎君您自身难保,我谢家上下,也要担不小的干系。”
  薛昌龄知她所言非虚。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若不依着她好容易扯出的一道口子走下去,那谢家,自也难逃作伪证的罪责。
  思及此,薛昌龄艰难点下了头。
  正经事算是说完了,谢郁文才要离去,忽然又想起一事,随口朝薛昌龄道:“适才我见着了那位紫芝姑娘。”
  后头的话尽在不言中。薛昌龄闻言,窘迫地想要寻个地缝儿钻进去,掩饰地咳嗽了两声,回身踱至铺满了茅草的塌边,慢慢扶着坐下。他要怎么解释呢?其实他自己都不太闹得明白,何况要来向她分说。
  他这个人,旁的没有,只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斤两,科考入仕上,并没什么上进心,读书进学也只得过且过,平日与同窗好友做些温良无害的戏耍。原以为他这辈子,恐怕也就这么平波无澜、顺顺当当地过去了。
  唯一的变数,大约就是谢郁文。年少时,她就已经很惹眼了,小小女童生得姿容昳丽,见她第一眼,薛昌龄便觉着她是余杭城最好看的姑娘。后来呢,她逐渐接手谢家,人人都赞她聪敏卓识,有其父之风。
  这样一个小娘子是他的未婚妻……薛昌龄年岁愈大,愈觉着她非池中之物,如何会甘愿配于他这样的郎子。岁岁打上一两回照面,他却一次比一次觉着,自己离她越来越远,在她面前,他自卑得连话都不敢多说。
  至于在南京府遇上紫芝姑娘,实在也是碰巧。他所栖身的庆南街,是城中最为热闹繁华的街市,彩楼欢门满街成韵。那日他正信步沿街游逛,一抬头,忽然见着凭栏处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团扇半遮影影绰绰间,掩不住的风流妩媚。
  他大受震撼,不由自主便走进楼中,吞吞吐吐地点了楼上那位姑娘的名,才知她是楼中的头牌姑娘。真是太像了……薛昌龄没忍住诱惑,一股脑地发泄了心中郁结,流连了整整三日。
  后来倒不是他不想来了,实在是头牌姑娘缠头之资巨费,他这回来南京府,身上没带够银子。
  薛昌龄回味着前事,心中激荡,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他多想对她一诉衷肠,可不该在这阴暗的牢狱中,不该在这样的情形下。
  谢郁文半晌不闻他答话,隐隐也有了些明白,大约真是与自己有关涉吧……怎么回事呢?她心下犯嘀咕,这些男子,一个两个的都十分难懂,净做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陆寓微站在她身后,全程冷眼瞧着薛昌龄,此刻只十分替谢公不值。将女儿许了这样的郎子,只盼谢公早早悬崖勒马才好。
  他上前两步,翁声向谢郁文道:“小娘子,回吧。”
  谢郁文点点头,又宽慰了薛昌龄两句,方跟着陆寓微离去。边走,仍不住琢磨方才的事,思量再三,忽然想到可以问一问陆大人,毕竟陆大人是男子,指定能更明白男子的心。
  “陆大人,”她凑到他身侧,小声耳语,“我觉着薛郎君可能是喜欢我?可我想不明白,究竟是因何缘故——毕竟我与薛郎君,当真不算太熟。”
  乖乖,陆寓微心中大叹,可真是个宝贝,这样的话问出口,还能问得理直气壮的,真是不拿他当外人。他面不改色,却反问道:“小娘子为何来问在下?”
  谢郁文一愣,“若在家,我便去问爹爹了,可眼下爹爹不在,只好来问一问陆大人。陆大人若不愿答,只当我没问过吧。”
  ......原来是拿他当谢公了?
  陆寓微自遇着她起,始终对她多一分关注,不仅答允了她上京兆尹府来捞人,破格儿来管不该他管的闲事,还支了个亲随到她身边看着,替她料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宵小……
  对于自己种种反常行径,陆寓微原也是以谢公的心态自居,当她是恩人之后,是以充作长辈,多看顾她几分。可今时今夜,这般心态中忽然就多了股别扭,直到她仿佛也对他起了孺慕之情,这股别扭瞬间达到了顶峰。
  说话间,二人已行到府衙门前,早有他吩咐备好的车驾在候着。一时也来不及分辨自己的情绪,他只向谢郁文道:“小娘子上车吧,我送小娘子去歇息。”
  谢郁文倒踌躇了。此行往南京府来得急,她未及做安排,此刻要上哪儿去落个脚,却成了难事。谢家虽在南京府也是有产业的,可此时深更半夜地去叩门,待一应准备俱全,怕也要挨上不少时候。若是去谒舍下榻……
  她忽而起了玩心,笑起来眼眸闪亮亮的,“陆大人,您不如送我去庆南街广源店吧。”
  “……”
  陆寓微对她算是彻底服气了,为什么她总能冒出些不着边际的鬼点子?眉头一蹙,耐心说小娘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送小娘子去我府上歇息,我已吩咐人准备好了。”
  “你府上?”谢郁文没料想他这样一说。不过细细想来,南京府乃周氏旧都,他陆寓微身为周氏麾下重将,昔日随先帝盘踞南京府时,在城中有宅邸,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好像也没有更可行的法子了。左右她早已对这位陆大人信任至深,便不再犹豫,登车随他而去。
  车行片刻便停下了。因想着她身边并没有侍女跟从,陆寓微翻身下马,亲自为她撩开车帘,朝她伸出手,言简意赅,“到了。”
  谢郁文扶着他的手臂下车,迫不及待地去瞧眼前的府邸,只见灰墙朱门的一座宅子,亦没有挂上钦赐平昌郡公府的牌匾,十分平平无奇。跟着府上的管家往里走,一路皆是简明朴素的铺陈,一点花哨多余的事物也无。
  谢郁文看得咂舌,“陆大人三司副督使的年俸都用到哪里去了?全在府库里押着,等着娶新妇时下聘礼么?”
  陆寓微逐渐习惯了她的跳脱,一本正经地与她开玩笑,应声称是,“听说余杭城娶新妇聘礼贵重得很,小娘子来日许亲时,不知需多少聘金,谢公才会松口?”
  “那总也要有个千把万两吧……”天马行空的话张口就来,说出口才觉有异,连连瞟向陆寓微。今日的陆大人,真是十分反常,她讶异想着。
  千把万两……这姑娘真实诚,陆寓微慨叹,倒也算不得很高。
  身前的管家听闻二人闲谈,好不惊讶,憋着笑不敢作声,一时间五官都十分扭曲。虽然有一阵儿没见着陆大人了,可那样一个少言寡语的冷面将军,怎么还学会讲玩笑话了,难道是中京城的水土不同么?
  陆寓微将她带到西边一处院子,示意她自去歇息,“小娘子的侍女先前已经送入府中了,若短了什么,小娘子自与府上人说。”
  谢郁文迟疑“噢”了一声,有些不舍。今日诸事光怪陆离得很,直到此刻,她尚觉着不真实,身上越是疲累,精神上越是想要寻求一个依赖,此时又身在全然陌生的环境,她仍觉着不定心,“陆大人要走么?”
  陆寓微听她问得奇怪。深更半夜的,他不走,难不成留在她房里么?可眼前的小姑娘此刻茕茕孑立,全没了适才从容自若的模样,月光落在她脸颊上,泛起茸茸一层光晕,像是个可爱可怜的小动物。
  陆寓微喉头一动,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原本对她充作长辈的心态里,为何起了别扭。
  因为她在他眼中,已不只是恩公家的女儿了,而是成了个漂亮的、可爱的、灵动的、生气勃勃的小娘子。
  而他似乎,有些喜欢她。
第31章
  这觉悟来得突然,可一旦破了土,便似般藤蔓般肆意滋长,迅速将他的心攀扯得满满的。
  陆寓微看着她,立时看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先前不曾留意,或许是此刻离得近了,又没有了旁的事搁在心中,她身上一股子清泠泠的香气,一阵阵儿地往他脸上扑,直往他内心深处钻。那香气仿若有人拿着羽毛,一下一下地挠在他的心上,挠得他心痒极了。
  陆寓微浑身一个机灵。万籁轻悄的融融春夜,无论如何都不敢再作逗留了。只见他迅速一转身,没头没脑地就往外冲,三两步跨出了那月洞门,顷刻便瞧不见了。
  徒留谢郁文在原地惊疑不定。她只好往院中走,时不时还回头望一望,只是想不明白,今日陆大人究竟是撒什么癔症呐。
  边犯嘀咕,一边推开门。房中赫然见徐徐正倚坐在桌边,一手撑着脑袋打瞌睡,听到响动,朦朦胧胧睁眼一瞧,见了是她,一下从杌子上蹦起来老高。
  “可算见到小娘子了,”徐徐连连打了两个哈欠,眼中尚含着一包泪,“这半天着实过得太邪门儿了,到现在见着了小娘子,我都觉着像是在做梦。”
  先前徐徐也是叫人提在马上,一道掠来的南京府,引她一道骑行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寓微手下的副将冯子俊。只是她却没谢郁文运气好,一路上叫那马儿颠到吐酸水,是以一行人甫入城,便直接被送来陆寓微府上候着了。
  谢郁文也很有同感,而且她想得更明白,“一路快马行来实在是太快了,快到神识都没来得接受现实,仍是恍惚的,一切行径都像是在梦中,全没有实感。”忽然就灵机一动,“我有些明白陆大人他们打仗的人了——黑布隆冬的夜里百里奔袭,正是最上头的时候,满腔都是不怕死的勇气和幻觉,那会儿的战士,才是最强大的战士。”
  徐徐听她说什么陆大人,又说什么打仗,困惑极了,暗道小娘子今日这是在犯什么迷糊呐,只好艰难地接话,“小娘子今日与陆大人在一块儿,行事可还顺利吗?”
  这事儿说起来,话可就长了。谢郁文顿时心生疲惫,拍了拍徐徐的手,“乖徐徐,先睡觉,等明日我再与你细细道来。”
  实在是累狠了,一夜好睡,至第二日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谢郁文在床上愣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儿,一声惊叫,赶忙扬声唤徐徐。
  徐徐应声而来,谢郁文着急地四处寻衣裳,“你怎么也不喊我呀?这还是在人家陆大人府上,叫陆大人知道了,多不好。”
  徐徐一脸古怪,说小娘子多虑了,“就是陆大人不让我喊小娘子起身的,他说小娘子已能功成身退了,今日便是多睡上些时日,也是无妨的。”
  谢郁文“啊”一声叹,仍有些不好意思,还有更多的不解——陆大人何时变得会体贴人、如此好脾气了?
  草草梳洗罢,却听是谁在门外喊了声小娘子,谢郁文忙道请进来。走近,见是个打扮得体的仆妇,大约是府上的管事婆子,后头跟着一溜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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