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绿皮卡丘【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4:54

  当然眼下还没到考虑这些的时候。陆寓微收敛心神,又好心劝了句,“殿下若不乐意,也别朝永安郡主撒气,东海王家的郡主,婚姻大事上的不得已,不见得比殿下您少。”
  梁王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您真是陆公吗?”上下打量他,半晌,匪夷所思地摇摇头,“不愧是陷入情网的人——真是奇了,冷酷将军还能成为心软的神。”
  梁王不想见永安郡主,没说两句便开溜了。可他运道不好,正往他的“定惠松风”走呢,下坡的道冲得有些急,后头的内侍跟都跟不住,一时没防备,脚下忽地就给绊住了。
  梁王手忙脚乱地撑地,胳膊磕在地上的一瞬,忍不住破口飙出句脏话,他最近怎么老往地上扑呢!是不是流年不利,该去庙里拜拜土地爷?
  囫囵是个人影,梁王余光瞟见抹清淡的妃色,只以为是个女使,龇牙咧嘴地冲她抱怨,“怎么这样呢你!好好的躲那儿算怎么回事儿,没见着本王走道么,有点规矩没有!”
  想想又觉不对,这趟南巡内廷司没叫宫女跟着,这女使只能是原先鸣春山的。谢家人的面子不能不给,梁王平了平心气儿,放软口气朝那女子“哎”了声,“你在哪个院子里当值的?怎么搁这儿躲着呢,有难事儿?”
  那女使本来叫梁王一绊,整个人直滚到路边草丛里,却闷声不吭的,梁王的疾声或是关切都没搭理,慢慢挪回了原位,仍旧蜷着身子,将脑袋埋在两肘间,满头青丝委地。
  这打扮,似乎也不像个女使......梁王不明所以,他也不太有心情管闲事,索性罢手就要走,却见那姑娘伸手将头发丝儿一撩,倏忽露出半张秀脸来。
  那半张脸生得圆润可爱,饱满的脸颊衬着乌沉沉的眼眸沉郁幽深,两种完全不搭调的气质在她身上撞出份奇异的引力,惹人又是怜惜,又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梁王“哟”了声,才要迈出去的步子立刻收住了。那模样定然不是个女使了,哪家的姑娘,怎么窝这儿来了?
  见她双眼无神地往前眺,梁王不由问,“你等人么?”
  还是没答话。邪门儿,他都自称“本王”了,不论她是谁,都不该是这做派吧。梁王耐着性子,视线上下逡巡,忽然心有所感,“你在等本王?”
  一时间想到无数历代王朝的稗官野史,说话间便勾勒出了个完整的桥段。梁王恍然大悟似的,背着手往前迈了两步,绕到那姑娘跟前,食指略朝她一点,“行了,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本王的注意,有话赶紧说吧,本王赶时间呢。”
  梁王自以为口气宽和,实则傲然自得之意都快漫上天灵盖了,那姑娘终于抬了眼,朝他一笑。
  她扬着头,梁王垂目一瞧,却见这姑娘另外那半张脸上,赫然一把清晰的红肿指印。
  “哎哟喂,”梁王大惊失色,不由趋近几步,三根指头攥住那姑娘的下巴,对着日光仔细端详伤处,“怎么弄成这样,谁打你了?”
  她也不挣扎,就任梁王捏着,还没开口,眼底已经漫出一包泪,“我哥......”
  什么玩意儿!梁王从来不打女人,并且觉得这世上打女人的男人都是最没用的混蛋,所以这下是真火了。也没觉得不妥当,伸手就朝姑娘臂上扯了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安慰她,“哭什么!多大点事儿,管你哥是谁,本王替你治他。哎,你究竟是哪家的......”
  话没问完,梁王忽然顿住了,直愣愣地瞧着姑娘衣襟上一对儿图腾似的的纹样。这图腾他熟啊,三爪青龙并如意云纹,他府上不少御赐的物件就有类似的,非亲王不能用。姑娘衣上这图腾还有些不同,几道清影似水波......
  梁王震惊的目光一点点上移,“永安郡主?”
  得,他逃了半天,最后竟还是自己主动撞上了。不过吧,这永安郡主怎么与他料想的不太一样......
  视线又落在那鲜红的指印上,梁王这才意识到更大的震惊,“打你的是世子龙茂之?”
  姑娘怯怯点了下头。梁王破口大骂,“这王八羔子,本王上回瞧他就不像个好人,还动手打妹子,没出息透了。”一边指使身后的内侍去找人,“随侍的太医在哪儿呢?或者去找内廷司也行,要点消肿的伤药来。”
  梁王转向永安郡主,大手一挥,“我带郡主去歇歇?您脸上这伤,要到处走动,瞧着也不好看啊。”
  永安郡主像是怕极了,肩头直发抖,顺从地就随梁王走了。
  梁王将永安郡主带回自己的院子,就在门厅上坐下。官家没带宫女,可梁王才不管那套,身边侍候的都是最贴心的女使,他随手指了个,去替永安郡主上药。
  他自己则好整以暇地负着手,围着永安郡主打转,不时还指点三两声。那龙茂之真不是个东西,下手狠,也不知道那巴掌是怎么扇的,竟是生生在永安郡主的脸上划开两道渗血的伤痕,伤药就这么撒上去,梁王只瞧着都直吸气。
  永安郡主看着那样娇软一姑娘,这会儿连哼都不哼一声,门厅里只有梁王在那儿絮絮叨叨,“你疼就喊啊,憋着多难受。”
  永安郡主轻轻一摇头,依旧没作声。女使上完了药,梁王又传果子茶水,尽往永安面前堆,“你再坐会儿?我已经让人去找龙茂之了,找着了怎么办他,你说话。”
  永安郡主垂下眼帘,不悲不喜的样子,“殿下慈悲,但不必了。”
  梁王挠挠头,这夸奖,他真不太好意思接话。他平常没这么爱管闲事儿,遇着麻烦向来是躲着走,今日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地没走脱。
  只因她是个姿色不错的姑娘么?那也不至于,他招惹的姑娘确实多,但他很有原则,那种看上去就柔弱不堪的女孩儿他定不碰,不声不响的,一味娇羞,你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啥,再美也让人提不起劲。
  梁王不知道别人怎么下得去手,但他是向来不碰那样看上去就易碎的宝贝,没趣儿,还麻烦。
  所以像永安郡主这款的,梁王这个花丛里的祖宗,还真没怎么应付过。
  好在就目前来看,她还不算太麻烦。梁王一心想惩治龙茂之那个混球,追问永安郡主,“到底为什么事儿呢,你兄长还对你动起手了?”
  永安郡主这会儿情绪已经好多了,平静望着梁王,细声细气的,“世子命我来找殿下,我与世子说,殿下似乎并不愿与东海结亲,姻缘之事,胁迫起来也无趣,不如算了吧。”
  梁王没想到罪魁祸首竟是他自己,愧怍之余,惊怒更甚,“就为着这个,龙茂之就动手打你了?”
  永安郡主紧咬着唇,犹豫道:“世子严辞相逼,我不太愿意,他就......”
  “他有病吧!”梁王直拍桌子,“那就不能好好说话么,犯得着这样动手?”
  梁王忽然想到,那日他上官家跟前拒婚,官家也险些传杖要打他板子来着。梁王恶狠狠地想,这俩货,大约很能有共同语言。
  梁王回过头来思忖永安郡主话里的意思,其实还有些欣慰,嘿,这不是巧了,他这边也正闹呢,原来永安郡主也不乐意嫁给他,那敢情好,两边使力,胜算总要大些。
  他探出身子,略放低了声量,向她确认,“郡主也不想成这门亲?”
  永安郡主浅浅一笑,唇畔显出两个梨涡来,终于显出分与她的娇柔气质相衬的甜美来,“看来永安与殿下想到一处了。”
  梁王不由问:“郡主是有了心上人么?是哪家的公子,能使上力么?”
  梁王想得很简单,永安郡主若也有相好的公子,但凡有些门第,能说得上话帮得上忙,那这婚退起来,也多一份助力。
  永安郡主的笑意凝在唇角,“那倒没有......”
  噢?那为什么不肯嫁他?梁王不免觉出几分别扭,“那郡主是看不上本王?”
  永安郡主怔怔的,像是没料想梁王会问出这种问题,好一会儿转开眼去,流露出怅然的神色,“殿下若一定要追问原因......父王这时候要与周家结亲,为的是什么,殿下想必比我看得更清楚。永安有自知之明,知道质子的命运若无依的浮萍,于娘家而言是弃子,于夫家而言是敌探,两方相争数年,不论天下终成何等局势,夹在其中的质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说这话时,她远远眺着窗外山峦叠嶂,眼中似氲起薄薄一层雾,“没有殿下想的那样多缘由。永安以为,世上任何一个女子,怕是都不愿有这样的下场。”
  梁王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篇话来,一时也怔了。这女孩儿看着娇柔,头脑却清楚得很,只是没有分毫力量,可以保护自己。
  梁王想安慰她,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好期期艾艾地开口,“郡主聪颖,一定会心想事成的......”受人胁迫的落难女孩儿,梁王顿生豪气,“郡主安心,就交给本王吧。只要本王向官家死磕要退婚,东海王怎么都怪不到你头上。”
第70章
  永安郡主没奈何一笑,唇畔的梨涡深深浅浅,欲言又止,“殿下仗义,永安十分感激。但此番来朝,父王给永安下了死令,倘若最后没得到父王想要的结果,永安便是回到东海,也不会再有顺心日子过了。”
  这话梁王倒没怀疑,东海王子嗣多,光儿子就有十几个,她一个郡主,也非嫡出,被选中作为联姻的筹码,若不成功,确实很难回去向东海王交代。
  既如此,梁王就更想不通了,“郡主既然明白,后头情形这么艰难,那你还不想与本王成婚,不是自讨苦吃么?”
  “所以永安有个不情之请......”永安郡主眨巴着眼睛,一双水雾迷蒙的眸子含羞带怯,“能不能请殿下行个方便,替永安向官家传句话,就说永安......愿意入宫。”
  他听错了?梁王惊掉了下巴,才说她看着柔弱脑子却好使呢,没想到竟是个憨的!好好的梁王正妃不愿当,倒想要入宫给官家做妾?人家姑娘百般推诿都来不及呢,她却往刀口上撞。
  梁王伸手掏掏耳朵,好半天,看傻子似的看着她,“给本王当正妃没好下场,充天子内廷做妾就有好结果了?您想什么呢?”
  天下大概还是没有第二个姑娘能像谢小娘子那样,说到自己的婚事,还冷静自持、纹丝不乱地条分缕析吧!梁王其实也有些可怜她,瞧这圆圆一张脸,惨白得几乎透明,窘迫地避开他的目光,鼓足了勇气,才颤巍巍地开口,“不是做妾......永安在内廷做个低等宫人便知足了。”
  梁王百思不得其解,“你这又是何苦呢?”
  “殿下不是永安,自然不能感同身受。”永安郡主泫然欲泣,“殿下只想想,历朝历代,罪臣之女只有籍没入宫的份儿,绝没有还能给天子胞弟做嫡王妃的道理。若永安只贪图眼前安稳,嫁给殿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三年五载后,一旦事有不协,东海国个个都是要挫骨扬灰的,永安还能安坐梁王妃之位么?”
  “天子弟妇,太显眼了,哪怕官家与殿下好心优容,朝廷也不会容忍殿下的正妻是谋逆罪臣之后,永安一样是株连的下场。可入宫不同......内廷低等女使成千上万,都是不起眼的蝼蚁,想来也能给永安留下一席安身之地。”
  永安郡主抬起头来,大大一颗泪珠噙在眼角,倔强地撑着不愿落下来,“永安只想活命。家中父兄所为,哪有永安置喙的余地?天下大势激荡,永安这样的女子,只能是权力下的牺牲品罢了,从来身不由己。永安不求别的,只愿留得命在苟活一世。去内廷当宫人......或许在殿下看来,这选择愚蠢不堪,可永安势单力薄,能求得的极限便是如此,这已是最好的出路了。”
  永安郡主说着就跪下了,给梁王磕了个头,“殿下好心,还请成全永安吧。”
  “快起来快起来,”梁王一个头两个大,他最见不得女孩儿搁他面前流眼泪,“好好说话不成么,磕什么头啊,本王这儿不兴这套。”
  眼明手快地将永安郡主扶起身,偏过头来,又揣度起她适才的说辞。说真的,那些话让梁王心中很不是滋味,政局上的缠斗他没经验,可史书还是读过不少,生冷史笔下埋藏了多少冤魂,永安郡主料想的后果,未必是危言耸听。
  梁王晃荡着脑袋,没什么底气地啧了声,“女儿出嫁就是夫家人了,真要株连,那也未必吧......”
  永安郡主眼神一闪,声音愈发低下去,“寻常人家或许还能混过去,可国朝一品亲王正妃,永安不敢冒这个险。”
  理是这么个理,可梁王仍不太痛快。怎么嫁给他就非得是悲惨下场呢,他有那样无能吗,连自己的王妃都护不住?就连给官家做役使的下等宫人,都比跟着他来得安全?凭啥啊!
  梁王满心不服气,可真要他许诺什么,这会儿也没把握,只好冲永安郡主烦乱地摆摆手,“那也不能这么草率啊,郡主多金贵的身份,内廷的粗使宫人真是好当的?里头的辛苦您怕是没法想。”顿了顿,又无措地安抚她,“郡主先别着急啊,再议议。”
  说实在话,梁王原先对永安郡主没好感,今日真见了面,也没生出半点儿悸动之类的情绪,不像先前,鸣春楼前他只看了谢家小娘子一眼,心头便似一拳重击,那感觉和灌了迷魂药一样,从此就魂不守舍了。
  可永安郡主这情形,是另一种叫他放不下心。娇弱的女孩儿有根坚韧的主心骨,不愿屈服于命运,可能借的力太微薄了,孱弱的胳膊腿拧到极处,翻来覆去的,也翻不出什么像样的花来。
  更别说还有些对官家的不满,刺激着他下意识就要蹚进这趟浑水——官家也配!谢家小娘子那头是逼不得已,官家发话了,眼下陆公与谢忱想必还在拼死抗争。可永安郡主犯不着啊,挺好一姑娘,做什么要往火坑里跳,主动落进官家的魔爪里?叫他眼睁睁看着,他干不出这事儿。
  永安郡主却说等不得了,“官家允世子与永安在余杭城逗留,已经是格外开恩,必拖不了太久,像今日这般上山来面见官家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掩着帕子擦了擦眼,一抬首对上梁王的视线,仍是湿漉漉的,“辛不辛苦,那都不要紧,只要能在宫里籍籍无名地活命,永安就知足了。”
  她越这样说,梁王越觉得难过,没眼看没耳听。可他本就不擅长阴谋诡计,一时半会儿上哪给她想旁的出路。
  梁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只好先说些空泛话,一味给她长胆色,“错过便错过了,怕什么!哪可能沦落到非要入宫为奴的地步,有本王在呢。”
  这话没什么效用,永安郡主轻叹口气,像是十分无奈,垂眸绞着帕子,犹豫半晌,起身就要走,“殿下不肯替永安递话,永安省得,殿下有殿下的顾虑。既如此,永安再想法子就是......”
  “哎呀你这人!”梁王有点儿气着了,胡乱往回扯了把她胳膊,“本王说了不帮你吗?不正想着了吗!你急什么?”恼火地瞅着她,“还再想法子——你还能找谁想法子去,本王告诉你,这事儿要是本王不出马,全天下都没人能帮你了!你还回去,这会儿回去再被你那好哥哥扇巴掌吗?”
  永安郡主大眼睛睁得滴溜圆,怯弱瞧着梁王,又怕又期待,一根纤细指头不由勾上梁王袖口,“殿下的意思是......”
  “成了成了,这事儿就包在本王身上,”梁王叫她柔软的眼神瞧怕了,从没担过半点责任的肩头忽然沉甸甸的,一时生出无限宽阔的雄壮情绪,“你也别四处求人了,本王答应你,指定帮你办成,既不要你回东海去受责难,也不用进宫伺候人,更用不着几年后就香消玉殒了——本王替您想个万全之策,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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