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绿皮卡丘【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4:54

  陆寓微笑说好,可又迟疑了下,“我都不瞒你。只是官家适才明白发了话,往后他必然对我看得紧,我们要堂而皇之地见面,恐怕不能够了。要再如眼下这样亲近......”要再如眼下这样亲近,怕只有等到乾坤扭转、天地改换的时候。
  他没舍得说出口,满心都是浓重不舍,环住她的双臂搂得更紧,像是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谢郁文也是一样。虽说仔细算起来,两个人认识至今也不过两月余,可这俩月却过得满满当当,仿佛比从前一年都长。满满当当里头,似乎事事又都有陆大人的影子,睁眼闭眼都有他在眼前晃荡,这一晃荡,渐就从眉眼里晃荡进了心上。
  有时候也觉奇怪,她是最审慎理性不过的人,万事打眼前过,能沾心的不多,虽然表面瞧着,她与陆大人性情上可谓天壤之别,可就这一点,两人真差不多,且一旦上心,放下是断然不能了。
  近来日日相见,虽说是背着人,可真正背着的实则只有官家一个。浩荡一座鸣春山,每天偷来似的一时半刻,什么都不用做,说说过往与未来,命运早就牵连得息息相关,难舍难分。眼下呢,骤然说要割断这份粘黏,仿佛还有些断经错骨般的疼。
  行将诀绝的惶然弥漫灭顶,一想起来,呼吸都急促。她一个冲动,闲着的那只手勾上陆寓微的后脑勺,一带一凑,唇齿相依地贴在一处,似乎非得如此,才能填一填心底的空落无措。没遮掩一点情绪,任由无边无际的眷恋牵着走,唇舌急切地勾缠取暖,无穷无尽的别情离绪化作一次次无声的依依相触,她心中满足极了,不由又往前挨了两寸,身上也更妥帖地盈实起来。
  车厢内极速升温,眷恋与不舍忽地就成酿成了迷乱。陆寓微本来就要强自按捺着方能定神,此刻叫谢郁文决绝地一撩拨,立时乱了方寸,恨不得能长出八只手,才能分毫不漏地揽住她角角落落。不过也不差太多,他宽肩长臂,紧紧一环她便在他怀里弥满,大可以纵情抚慰,餍足又觉永远不够。
  尤其她又往前一挨......真是触类旁通的聪明人,哪儿欠缺了哪儿填补,用不着深究根源,无意识地便能找到答案。他不由往下吻到她脖颈间,火热的气息往外扑,“葭葭......”
  他呢喃着什么,她没听清,只管抱着他的脑袋沉浸在紧密的亲近里,直到马车大约是忽地碾过石块,一上冲又仓促落下,这才觉出不对,那侵略似的冲撞与任何触碰感受都不同,锐利又汹涌的浪潮直从腹腔间窜上来,霎时冲刷得眼前一片白,不受控的声音在喉间涌动,下意识将人一推,她坐远了两寸。
  睁开眼还是迷离的,她婉转喊了声庭兰。大约能明白是怎么回事,说不上什么感受,悲伤里掺着激烈的痛快,可一旦停下来,更添空落。
  陆寓微比她恍惚许多,他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真正就是天干物燥的木柴,她一点儿热度都能叫他噼里啪啦地炸火星子,遑论直接丢了把火,还浇了两下油。
  可她退却,他也不敢主动冒进,只好恋恋不舍地攥着她的手,好半天才平复下精神头。“那个......”谢郁文垂眼见着凸起慢慢缓和,毕竟是自己挑的事,一时不太好意思,只能没话找话,“先前说不好见面,那陆大人身边找个人递消息吧。”
  陆寓微很爱看她害羞,不太常见,她害羞的阈值也越来越高。绯红脸颊衬着浓情荡涤的剔透眉眼,赏心悦目又隐隐叫他得意,不由多看了两眼,笑意渐浓。
  她搡他,“笑什么笑——你这人!和你说正事呢。”
  “你喜欢我,我高兴。”陆寓微执她的手,牵过来又在手心最后落下一吻,这才放过她。正事也不耽误,他略想了瞬说道:“用不着旁人,就找梁王吧,他好歹是个王爷,行事方便许多。”
  谢郁文惊讶啊了声,“他前几日不还闹呢么,能答应吗?”
  陆寓微将今日梁王在官家院门外说的那通话告诉她,“梁王就是个孩子,别扭的时候谁劝都没用,自己想通了,事情过去得也快,说话算数,心也宽,不记隔夜仇。”
  谢郁文一想也是,便应下了。只是陆大人这话吧,怎么听怎么觉得意有所指,影射谁呢,不言而喻。
  行行重行行,一路再慢,说话间终究还是到了宜园门口。马车停下来,前头的徐徐却没动,而是谨慎叩了叩车辕,小意喊了声小娘子。
  大约里头的响动多少还是有些不寻常吧,人声渐低,哐当哐当的声响却起起伏伏。转过神儿来,谢郁文脸有些烧,好在非得紧靠着马车的人才能听见,只徐徐一个,不用顾忌旁人。
  告别的话语怎么说都不够,索性便不说了。谢郁文扯了个笑,盈盈朝陆寓微一望,“走啦,不用担心我,你自己也小心。”才要下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颈间扯出根红绳,将上头坠着的一块镂雕青玉解下来。
  玉色青白剔透,镂雕鹿鹤纹,一点儿银红染色奇巧地融入纹样里。谢郁文掰开他的拳头,将青玉放在他掌心,“我娘亲留下来的东西,这件是我打小随身戴的。不算稀奇,唯独那纹样暗合我娘的闺字,我一直很珍惜。”替他蜷指攥住,柔声道,“暂且交给你保管啦,往后要带着它回来找我。”
  繁盛的枝叶镂雕精细,显得纤弱易碎,可上手才能触及玉质坚硬,能砥砺风霜。陆寓微明白她的意思,是要留个念想,可哪用得着呢,她时时刻刻都在他的眼底心上。
  况且送玉合该是男子做的事,总叫她颠倒过来,显得他没气概。不过陆寓微很乐意,她坚韧而有力量,他一直知道。
  陆寓微缱绻一笑,紧紧将玉攥进手心里,也不露悲色,淡然应声颔首。
  谢郁文下车走远了,好半晌,他仍没忍住勾起车帘往外瞧。夕阳西下,两扇乌头门打开又阖上,推起沉闷刺耳的声响,愈发衬得整条街巷寂寥无声,绵延的亲军在身后肃立,交迭光影里,甲胄耀然闪着刺目的光。
  副将牵着缰绳走上前来,在马车前探头探脑,“陆督使,咱们回么?”
  他跃下车,踅过身往回走,再不留恋,“走吧。”
  回到鸣春山上,陆寓微还没来得及稍歇,远远就见亲随前来报他,“梁王殿下候了半天了,非说急着见您。”
  陆寓微漠然示意知道了,谁知才走没两步,梁王大约是得了信儿,已经急匆匆行到半道上来截人了,隔老远就在那儿抡着膀子喊陆公。
  这个活宝。陆寓微真怕给他撞上,索性立定了在原地等。看得久了,梁王那烦人的刺头样儿已经自动滤过了,有时还反还能苦中作乐一番——朝堂争斗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诡谲阴冷的漩涡里待久了,连心都晦暗,这时候见着咋咋呼呼的活泛人,竟然还觉出点儿生机来。
  梁王果然横冲直撞的,俯冲的势头收也不收,展臂就往他肩上搭,直晃得陆寓微头晕。也不让他回自己院子了,梁王径直带他往“定惠松风”走,“好容易等着你,陆公啊,我这有件要紧事儿,还只能你替我办了。”
  您能有什么要紧事儿?陆寓微不动声色,“殿下又惹什么麻烦了?”
  “哪能呢!”梁王眉飞色舞,“我这回做好事儿呢。说来也怪,平常我可不爱给自己找麻烦,可今日这事儿我还真就上心了——就冲这,陆公您也不能撂挑子。”
  到底也顾念着往后还有求于他,陆寓微没拒绝,算是默认了。梁王一路走一路说,进院门时,已经将先前永安郡主的话翻来覆去复述了好几遍,罢了扼腕叹息,“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傻的女孩儿?你去中京城里问问,十个姑娘家九个不乐意进宫,剩下一个是家里父兄混账,要拿女儿赌无极富贵......还能有这样主动往火坑里跳的?”
  陆寓微默然听完,倒没急着回应,只往梁王面上打量。梁王被他看得一窒,满口絮叨戛然而止,“您这么瞧我做什么?”
  陆寓微还是那副淡然样儿,可口气较往常已和缓多了,甚至有那么点打趣的意思,“殿下还真是善变,几天前还在为旁人要死要活,今天已经对别人上心了。”
  “嗐,说什么呢,”梁王知道他是误会大发了,直摇手说不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您别误会,我纯粹看不过眼呢。您不知道啊,那永安郡主是个可怜人,我顺手帮一把罢了。”
第72章
  陆寓微略一牵唇,也不同他争辩。这种事儿都是当局者迷,孩子小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要硬说他也不听,只会心生逆反,只能慢慢叫他自己回味,什么时候开窍了,就万事大吉了。
  不过这是好事儿。陆寓微心中暗哂,永安郡主作梁王妃,本来也是各方乐见其成的事,权力斗争下硬凑在一处的两个人,要能歪打正着地生出点真感情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完是这么回事儿,要他出主意,陆寓微也不抗拒。可论弄权干政,陆寓微实际不比梁王强太多,顶多是多个脑袋多条路罢了。他琢磨了两下,有些没弄明白,直切要害,“永安郡主不愿与殿下结亲?那殿下您呢,究竟愿不愿意?”
  梁王一呆,这他还真没想过。但也不算难题,梁王很快释然了,“本来吧,我也是不愿意的,可现在见着了人,我觉得她可怜——家人没个家人的样,竟比我还不如!我虽然爹不疼妈不爱,有个哥哥也尽琢磨着怎么压榨我,可也不至于动手打人啊!她还是个女孩儿呢,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地?所以要说娶她吧......”
  梁王眼珠子一转,最后拍了板,“那也不是不行,我只当是照料个可怜人了,我府上养得起。她瞧着也好性儿,左右不耽误我喜欢其它姑娘。”
  陆寓微直皱眉头,这话有够不伦不类,要叫永安郡主听见,真得说谢谢他。
  只祝周昱斐快点儿长大成人吧!
  陆寓微当下不去管这茬,只说道:“既然殿下想明白了,那便好办。您细想,永安郡主并不是不愿做梁王妃,只是怕三年五载后东海生变,会累及于她,届时褫夺王妃之位,乃至性命不保,如此才有要入内廷的想头。既然这样,殿下只消打消永安郡主的顾虑,许她往后安稳,无论东海国如何,与她都再无关联,永安郡主自然就不会提入宫之事,只安安心心等着与殿下成婚了。”
  没错啊!梁王一拍大腿,“您可说着我心坎儿上啦,要真这样,可不就是最好的么!本来我还觉着窝囊呢,凭什么嫁给本王做王妃还就担心朝不保夕了,哪至于,给官家做妾还比跟真本王做正头夫妻强了?”
  可高兴完了,转念一想依旧愁苦,“问题不就在于我要怎么给她下保么?空口白牙的说起来容易,可我哪来的能耐?本王又不参政,上哪儿去替她与满朝精明人周旋?等东海王真伏诛了,总不见得叫本王带着她跑路吧?”
  梁王这人,有时候狂妄自信,有时候还真有自知之明。
  就冲这份自知之明,陆寓微愿意耐心开导他,“您不能够,但官家能。眼下官家一心想促成与东海王联姻,殿下您先前抗拒,闹了好大一出,这时候但凡露出点松口的意思,不论什么条件,只要不碍着江山社稷,官家定无不依。永安郡主一介弱质女流,是不是留她一条命,官家并不在乎,殿下只管去向官家求密旨,便能安郡主的心。至于官家如何摆平朝臣......”
  那还不是玩弄在股掌之间。
  陆寓微一句话没说完,梁王已经一蹦三尺高,“对啊!好主意,本王怎么就没想到呢。”
  说话间梁王在陆寓微肩头重重拍了两下,一阵风似的跑了。陆寓微无语盯着梁王的背影直摇头,只得站起身,扬声喊他,“殿下等等。”
  “这会儿多早晚了?您这时候心急火燎去面圣,只会叫官家疑心这里头有异,怎么忽然就转了口风。”陆寓微一面往外走,一面曼声道:“谈条件的事儿,您不能主动开口,要等下回官家再召见您说此事时,装作不情不愿地往外露。”
  梁王“噢”了声,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吧......他还是犹豫,“官家要迟迟不召见我怎么办?得等到什么时候呢,永安郡主那儿可等不了多久,您是没看见,她那张脸被世子一巴掌扇的啊.....”
  梁王啧啧直叹惋,实在不愿意再久等。陆寓微今日还真就好脾气了,竟心甘情愿将道理掰碎了往梁王嘴里送,“最多两日吧。东海王世子既然着急推进此事,见您这边没动静,一定会上山来催促官家,到时候官家自然会宣召的。”
  “那成吧,”梁王将信将疑,终于还是没再闹腾,“我就信您这一回。”
  陆寓微所料不差,隔上一日,世子龙茂之果然为此事请见,不多时,官家便宣召了梁王。
  想来梁王这回很争气,一天一夜间尽揣摩演技了,成功把官家给忽悠瘸了,一口答应护永安郡主周全的条件。如此一来,东海国永安郡主与梁王的婚事变算是定下了。
  落着这么个结果,永安郡主喜极而泣,梁王不由也暗暗自鸣得意——瞧瞧!这回他真干好事啦,举手间扭转了一个可怜女孩儿的命运,关键还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生平第一次,他成功糊弄了他的好皇兄。
  嗬,一箭双雕呀,梁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出息过。
  官家还挺体贴,特意不叫永安郡主随世子再回东海,只留在鸣春山上,不日便一道随圣驾回銮中京城,届时从内廷按宗室郡主仪程发嫁,亦准许郡主亲族离开封地,往中京城观礼,以示皇恩浩荡。
  如此安排,名义上是给郡主与梁王大婚前相处熟识之机,实际上呢,里头的名堂海了去了。
  梁王得了密旨就万事不愁,只顾上永安郡主跟前儿沾沾自喜去了,后头的安排半点不在乎。可旁人就不一样了,陆寓微是三司副督使的眼界,闻讯直叹官家手段高。
  不叫永安郡主回东海,而是从内廷发嫁,这是打从一开始就要割裂,既防着永安郡主有异心,也是一重保护,毕竟许了周昱斐密旨是不是,永安郡主身上东海国的印记自然越淡越好。
  当然,这还都是细枝末节的缘由,最要紧的一桩,便是赐郡主亲族往中京城观礼。
  陆寓微暗自思忖,若东海王脑袋灵光,这时候定然托个病推了,只派个无关紧要的王子或尊长列席。若非如此,真大摇大摆进了中京城,多半没命再出去。
  不过也难说,龙堃绝非庸人,只论看过的世事,官家与他陆寓微加一块儿拍马也赶不上,先帝都不敢冒进的对手,哪能小觑?官家视此为契机,于东海王而言又何尝不是!这个局布得太光明正大,太堂而皇之,官家等着看东海王会不会往里跳,东海王没准儿将计就计,埋伏好了黄雀,自己开开心心去当那只蝉。
  一场大婚,除了身在其中的两个当事人别无所求,周遭的每一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陆寓微也不例外。官家与东海王一场剑拔弩张的局,正好让他去将水再搅得浑一些。
  背后的军国大事不少,陆寓微一面筹谋自身,一面静等着官家宣他商议布置。
  没叫他久等,赐婚圣旨出来的第三日上,官家便召他觐见。大约是自觉一盘大棋下得不错吧,几日不见,官家更显得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后头是掩不住的骄矜。
  官家似笑非笑地瞧着陆寓微,“陆卿歇了几天,心情好点儿没有?”
  没什么好不好的,他有把握,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消沉。可太健朗了也招人怀疑,陆寓微特地洒了点儿酒在袍角,做出形容憔悴却强行支棱起来的模样,听官家如此问,黯然垂头应了个是,“臣尚好,谢官家垂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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