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方才就在门外吗?那他有没有猜到什么?
白净的面皮由白转红,陶令仪想到荣九川站在放门外听着她和燕臻亲吻的动静,只恨不得整个人昏死过去,但燕臻在身后死死掐住她的腰身,不让她倒下去。
男人冷静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怎么哭了,故人相见,不该是喜事吗?”
荣九川看着眼前的表妹,苦涩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自幼相识,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关系亲近的表兄妹,很小的时候,他便听阿娘同他说,曾在家住过几年的小表妹会是她未来的妻子,要敬她爱她,一辈子对她好。
他记住了这句话,对她很好,但不知是陶令仪身子孱弱的缘故,还是两人成年后便分隔京宿两地,基本上没再见过,每一次见,都会被表妹的仙姿玉貌若慑住。
在他的心中,表妹就如玉般干净,如仙女般高贵。
可方才在门外,他听着表妹的娇泣,实难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今看她被掌控在旁人的手里,腿下的衣袍还勾在男人的膝盖之上,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这真的是他的表妹吗?
荣九川闭了闭眼,说不出旁的话来。
陶令仪似乎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张了张嘴,甚至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表哥,我没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如梦中一样,她伸手要去拉她,却感觉腰上的力度一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勒断一般,原本守在门外的薛呈也上前一步,正好拦在两人之间。
燕臻低声警告,“陶令仪,安分点。”
陶令仪抬眼看他一眼,下一刻却又拼命挣扎起来,她身子骨瘦弱,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劲儿来,燕臻单手环着她的腰身,险些被她挣退开来。
他朝薛呈示意了一下,薛呈会意,带着荣九川便要退下。
“放开我!”
眼见着荣九川如破布口袋一般被连晖拖走,陶令仪使劲咬了一下他的胳膊,趁着燕臻吃痛之际,立时跑到荣九川的身边,“表哥,你……”
她甚至问不出一句“有没有事”,此时的荣九川浑身都是伤痕,那里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她哭着将他抱住,“对不起,表哥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看着心爱的表妹在怀中落泪,荣九川心如刀割,他艰难地抬手想回抱住他,却见坐在床尾的燕臻手里不知握着什么在掌中把玩,见他看过来,对他摊开手掌晃了晃手里的物件。
一枚镂空的金叶子吊坠。
安慰的话一下子被噎回了喉咙里,荣九川痛苦地张了张嘴,抬起的手臂生生转了个方向,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推离怀中,“你放过我吧。”
陶令仪一颤,便又听荣九川道:“若非是你……我又怎至于沦落如此地步,你还是放过我吧。”
他将愣怔的陶令仪彻底推开,看她浑身僵硬地跌坐到冰凉的地砖上,生生顿住想去扶她的手,狠心道:“是我荣家高攀不上定国公府,陶娘子自重。”
陶令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不是他威胁你了?”
荣九川看着不远处燕臻气定神闲的模样,心疼又绝望,哀求道:“表妹,你何必如此……我们,我们不可能了。”
他痛苦地看着陶令仪纯澈的眸子,“表妹,你难道还不知,定国公府已被抄家下狱……”
抄家……?
陶令仪只觉得脑袋上轰的一声劈下一道惊雷,将她所有的神智炸得粉碎。
她原本以为,燕臻将她扣住,是想借此向定国公府谋求什么好处,但她也深知,对于阿爹而言,公事更重。
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罢了。
可在这一刻,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陶、荣两家虽早有姻亲,但因为她阿娘早亡,一直不算亲近,直到近些年因着她和表哥的关系,才有悄悄的走动了起来。
这对于燕臻这个太子殿下来说,必定不是想看到的,所以他当初会将她救下,定然是发现了陶家和荣家的往来,又或者是发现了更多。
他借由她失忆的空档,并瓦解两家的姻亲关系,再逐一击破……
她又忽地想到,千秋节那日,骊山出事,连晖提到太子殿下下令将群臣软禁,定国公不满。
他便是利用那次几乎切断阿爹与京中联系的?
但她一向知她阿爹的性子,虽眼高于顶,有些自负,却也不是一无所知的蠢人,任由旁人给他下圈套。
燕臻定然也是早有预谋。
从前她也曾在父亲的书房见过燕臻,整日捧着一本书,同她见过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旁人知她是定国公的女儿,总要来讨好问候几句,又知她身子不佳,大堆大堆地东西送来。
可陶令仪不喜欢旁人用那般同情的眼神看自己。
只有燕臻,他永远自矜身份,高贵的如天边月亮。
但或许,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想着怎么铲除了整个定国公府。
陶令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而她呢,却在这个时候对着仇人百般体贴亲热,甚至还……
想到方才的事,陶令仪只觉得心口像被扔进了黄连水里,苦涩难耐,额角更是嗡鸣作响,想开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最后眼前一黑,蓦地晕了过去。
荣九川下意识便要去扶,却见燕臻已经先一步地将人捞进了怀里,“传刘医正。”
荣九川一怔,抬头见他神色之间竟带了几分焦急,他心口一跳,难不成太子真的对簌簌动了心?
他正想再仔细观察,便见燕臻朝身后的薛呈挥了挥手,而后他便被薛呈强行带了下去。
两刻钟后,刘医正匆匆赶来,看着坐在床边黑着脸的燕臻,假忙行礼,却见他摆摆手,“先给她把脉。”
“是。”刘医正敏锐地觉出气氛不对,待摸上脉才恍然道,淤血尽消,只怕这陶小娘子是已经恢复了记忆。
可恢复记忆便恢复了,这不是太子殿下自己要求的吗?
他悄悄觑着燕臻冷若寒霜的脸,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便听燕臻出声问道:“若想让她再度失忆,可有办法?”
刘医正一愣,“殿下是说……”
燕臻深呼一口气,说:“若是孤想让她再度忘掉一些事,你可有办法?”
作者有话说:
真的什么也没干!别锁我了(跪下)
第14章 掌控
刘医正听觉得自己听懂了,却又不可置信,听完反应了好久才回答:“有是有……”
燕臻蹙眉,“有话直说便是。”
刘医正答:“但小娘子本就失忆过一次,若再用药,只怕记忆再难恢复了。”
燕臻问:“旁的呢?”
刘医正摇了摇头,“殿下,恕臣直言,其实那药也只是在医书上记载过,具体如何,没有人实施过,所以臣也不知道,到底能保证什么样的效果。”
燕臻烦郁地叹一口气,“知道了。”
刘医正应下,而后继续给陶令仪把脉,道:“陶小娘子应当只是急火攻心,一下子晕厥了过去,没什么大碍,待臣先为小娘子施针。”
“你来。”
燕臻抬手地揉了揉眉心,不再开口,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他行事一向果决,想要什么就必定得到,从未有过后悔之时,可是现在陶令仪才恢复记忆一天,他竟然有些后悔了。
若是她仍旧对外面的事全然不知,又怎会闹出今天这些事。
施针之后,陶令仪的手动了动,却没有醒,刘医正解释道道:“回殿下,小娘子应当是太累睡着了,等睡醒之后,就会醒来了。”
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水绿退下去熬药,清荷候在门外,请示道:“殿下,您今日可要在这用膳?”
燕臻正要点头,却见薛呈快步从外面走进来,“殿下,陇南的信。”
燕臻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神色立时一沉,“回东宫。”
他起身,临走之前不忘叮嘱清荷,“看好小娘子。”
清荷和水绿都是跟在燕臻身边七八年的老人儿了,在东宫伺候这么多年,也曾见过不少朝臣塞进来的美人儿,但太子殿下别说拿眼去看,便是连后宫都没进过几次。
她这还是第一次见殿下这么紧张一个女子。
清荷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应下,“是。”
朝中势力算是重新划分了一遍,在孟思源和几个近臣的主持下,逐步走向正轨,陇南的战事却愈发吃紧,燕臻几乎一夜没睡,直到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才在明德殿的偏殿小憩了一会儿。
等再醒来,已是将近正午了,燕臻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几时了。”
薛呈听见声音走进来,替他拉开些床帏,“回殿下,已经巳时了,殿外清荷姑娘求见。”
清荷就等在明德殿外的小广场上,此时焦急得在阶下走来走去,听到有人来叫她,连忙往偏殿走去,“殿下。”
燕臻正在屏风后更衣,面上尚有倦色,懒散地问:“发生了何事?”
清荷忙道:“回殿下,自您昨日走后,娘子便没吃任何东西,刘医正说,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小娘子的命都没了。”
这一句话,将燕臻脑子里的困倦全部打消,他几乎算得上是猛然惊醒,皱眉道:“来人,备车。”
他几乎是下意识便开了口,也就在这下意识之后,他恍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待陶令仪已然完全不同了。
晴方园。
陶令仪面对着墙壁,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觉得又冷又饿。
从昨晚到现在,她没有吃任何东西,倒不是想绝食,只是一看见饭菜,便会想到自己当日竟亲自到后厨给燕臻做糕点。
想到这几日,她对燕臻言笑晏晏,便觉得心肝脾肺都被人拿棍子狠狠搅弄了个遍,胸腔闷得难受,再没有任何胃口了。
水绿几人轮番来劝她用膳,到最后,她心烦意乱地将被子蒙住,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
水绿无奈,只能将那饭菜热了再热,只盼着太子殿下快些过来。
燕臻一进院子便看见满面愁容的水绿,她迎上前想要行礼,但燕臻只吩咐了一句“把药端来”,然后便径直从她身边掠过,大踏步走进内室。
内室之中,几个小婢女都守在床榻三步之外,生怕陶令仪想不开,见到燕臻的那一瞬明显松了口气,燕臻朝她们挥挥手,几人忙不迭退下。
房门被关上,燕臻蹙眉凝着床榻上那凸起的一团,冷声问:“为什么不吃东西。”
陶令仪早已认出他的脚步声,此时闭眼假寐,不说话。
燕臻按下心底的烦躁,问:“陶令仪,你想寻死?”
仍是一片沉默。
燕臻气笑着点了点头,只觉得额角不住地跳,好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水绿在门外道:“殿下,药来了。”
燕臻深呼一口气,竭力维持住最后一点理智,“进来。”
水绿端着托盘走到燕臻跟前,燕臻抬手端过那碗药,命令,“下去吧。”
“是。”水绿连忙退下,并不忘带上房门。
燕臻端着药碗走到床边,沉声道:“起来先把药喝了。”
他的声音如一根绷紧的琴弦,显然已经到了怒极的边缘,陶令仪肩膀缩了缩,小声道:“你出去。”
燕臻怒极反笑,他将药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盯着她单薄的背影点了点头,“陶令仪,这是你逼我的。”
落下这句话,他也不等陶令仪反应过来,便上前一步抵在床沿边,两手各扯住被子的一角,将陶令仪连人带被子整个兜过来,而后将碍手的被子扯下,单手将陶令仪的双手束到身后,紧紧地禁锢在腿前。
另一只手则伸手去端撂在桌上的药碗。
陶令仪见他如此动作,以为他要强灌,却不想他竟送到唇边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然后掐住陶令仪的下巴,嘴对嘴地将药汁渡了过去。
陶令仪被苦得眉头轻蹙,被迫吞咽了一大口,燕臻等她咽干净才将上身退开些,但一双凌厉的凤目仍旧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次可以自己喝了吗?”
陶令仪实在受不了这般,她红着眼睛点点头,燕臻才终于将她松开,“那喝吧。”
陶令仪无法,只得蹭过去端起那药碗,艰难地将剩下的喝光。
她喝药时,燕臻又唤人来摆膳布菜,然后亲自坐在桌前监督,“过来吃饭。”
想到他方才的招式,陶令仪实在不敢说自己吃不下,她下床走到桌前,坐到了离着燕臻最远的位置。
燕臻见她如此,微动了动眉,但没说什么,只是吩咐水绿给她盛一碗百合莲子粥,然后道:“把粥喝了。”
他的语气严厉而不容置疑,有那么一瞬间,陶令仪竟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太子,而是学堂里的夫子。
她一边恍惚着,一边端起了碗,竟就这么吃了小半碗。
直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她搁下碗筷,看向燕臻,“我吃好了。”
她以为燕臻会说什么,却不想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剩下的粥,然后问她:“不吃了?”
陶令仪觉得这样日常的对话发生在她们两人之前异常的诡异,迟疑着点了点头。
却不想燕臻对水绿说:“去数一数还剩多少粒米。”
陶令仪一怔,见水绿竟然真的端起来数起来,她愣愣地问:“你想干什么?”
燕臻淡淡地勾了勾唇,说:“你敢如此,不就是拿准主意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吗?”
“我的确不会动你。”他指了指水绿手里的碗,“一会儿数出来有多少粒米,我就让人在陶郁林的身上划上多少刀,你说,好不好?”
说出这般残忍的话,他竟然还能温柔地朝她笑笑。
陶令仪愕然一瞬,便听水绿回禀道:“回殿下,一千三百九十五。”
燕臻挑了挑眉,“连晖。”
连晖就在外面,隔着半敞的房门应了一声,“殿下。”
燕臻命令,“去刑部天牢,在陶郁林的身上划一千……”
水绿接道:“一千三百九十五。”
燕臻点点头,“划这么多刀,但别把他弄死,孤留着他还有用。”
“是。”
连晖一向只听命令,闻言立刻便要退下,却听一旁的陶令仪急声喊道:“不要。”
连晖一顿,下意识看向燕臻。
燕臻挑眉看向陶令仪,“你说什么?”
陶令仪朝他摇头,“不要,不要去。”
见燕臻满目冷淡,全然无动于衷的模样,她抿了抿唇,伸手去抢水绿手里的碗,“我吃……我吃,你不要让他去……”
燕臻拧了下眉,吩咐:“水绿,重新盛一碗来。”
重新盛完之后,就不再是小半碗,而又是一整碗了,陶令仪胃口小,便是平日里也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但眼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拿起勺子,往嘴里拼命的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