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燕臻都看不下去了,吩咐水绿拉住她,她才终于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我能吃完。”
燕臻看着她发红的眼尾,叹口气,“撤了吧。”
陶令仪见他半垂着眼皮,以为他又不高兴,连忙按住手边的饭碗,慌乱道:“不,不用撤,我能吃完,我能吃完……”
说着,她又欲伸手去拿勺子。
燕臻立即给水绿使了个眼神,水绿会意,连忙按住陶令仪的手,将那碗筷生生抢了过来,“娘子,给奴婢吧。”
两个小婢女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收拾干净撤下,陶令仪张皇无措,燕臻按了按眉心,唤她,“过来。”
陶令仪抿了抿唇,正有些犹豫,便听燕臻沉下了语气,“不听话?”
她立时摇头,“没有。”然后起身走了过去。
许是嫌她走的慢,燕臻一把将他拉入怀中,陶令仪撞上他坚硬的胸膛,手脚都有些僵硬,但还是顺从地由着他轻捋自己的长发。
燕臻问:“你很怕我?”
陶令仪下意识点头,又很快摇头,“没有。”
燕臻哼笑一声苡糀,又如何看不出她的紧张,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睨着她,不再言语。
同白日里的倔强不同,她似乎真的被他吓到了,这会儿乖顺的不得了,脑袋微垂着,弯折的肩颈线流畅又漂亮。
燕臻不自觉抚上去,能感觉到掌下人轻轻地颤栗,他微蹙起眉,甚是享受这样类似于掌控的快.感。
他禁不住想,若是她能一直这么乖巧就好了。
可偏偏现实不如人意,陶令仪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殿下,您……”
不知道为什么,燕臻并不希望她对自己用这般恭敬,甚至是带着些许讨好的语气。
“殿下,能不能让我见见……”她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道,“能不能让我见见表哥。”
最后那两个字,那般刺耳。
燕臻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无名火气,“你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拂袖而去,却没回东宫,而且去了另一侧的厢房。
因为怕陶令仪会饿昏过去,所以水绿便把刘医正安置在那,随时待命。
此时见燕臻进来,他起身行礼,“殿下。”
燕臻朝他抬了抬手,决定道:“明天,我要看到她恢复原状,如两个月前一般,你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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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臻一走,陶令仪强吊着的精神立即散了个干净,她将自己重新扔回榻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阿爹已经入了刑部,那她这颗棋子也没什么用处了,她原以为燕臻会杀了她,或是将她也扔进刑部,却都没有。
他就这样锁着她,困着她,又是为何?
烦乱的思绪在脑中乱成一团麻,她揉了揉额心,没叫人进来,自己起床倒了杯水。
正巧水绿端着托盘推门进来,“娘子怎么自己下床了。”
自从得知真相后,陶令仪对身边的几个婢女也愈发冷淡,她知道她们身不由己,却也做不到一如从前。
听到这话,她也只是淡淡地道:“无事。”
水绿自然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疏远,握着托盘的手指紧了紧,一瞬间的不忍之后,她走到陶令仪身边,将药碗递过去,“娘子把药喝了吧。”
不是才喝过一碗?陶令仪蹙了蹙眉。
大约是瞧出她眼中的疑惑,水绿解释道:“殿下特意吩咐刘医正给您调理身子的。”
听到“殿下”这两个字,陶令仪长睫颤了颤,没说什么直接伸手去拿,浓苦的药味有些冲,和从前喝过的味道都不大一样,她顿了顿,还是乖顺地喝完了。
水绿无声松了口气,道:“娘子再歇会儿吧,歇两日您都没睡好,待用晚膳的时候,奴婢来叫您。”
花厅内,燕臻坐在桌前,手边摆着一册书,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直到水绿走进来,回禀道:“殿下,已经盯着娘子把药喝下去了。”
燕臻抬了抬手,表示自己知道了,手里终于捻动了一篇书页。
既然脱离掌控,那就重新握在手里,无论是帝位,还是想要的女人。
两个时辰后。
陶令仪再度从一片空白中醒来,她茫然地看着围在床边的婢女,头痛地锤了锤脑袋,“这,这是哪?”
一道脚步声响起,她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容貌俊美的男子缓步停在床前,温柔地望着她,“簌簌,怎么这么看着表哥?”
作者有话说:
燕臻:我为爱当替身
第15章 行昭
陶令仪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有些熟悉,像是从哪里见过一般,但若是去想他的名字,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半晌,她才迟疑地重复,“……表哥?”
燕臻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面上却蹙了蹙眉,“簌簌,别吓表哥。”
他的语气温柔而熟稔,陶令仪使劲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记得你是谁了。”
燕臻沉默一瞬,又问:“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这话一问出,陶令仪原本只是有些茫然的表情一下子僵住,慌乱的情绪浮出眼底,“我……”
她想回答,却什么都答不出来。
燕臻对她这副模样并不陌生,两个月前她第一次失忆,便如今日这般,只是当时她还记得自己名字,如今却是连名字都忘了。
接下来,请医、诊脉、问疾、抓药,每一步都如燕臻所料的那般,陶令仪看着床前人来人去,痛苦地捂住脑袋。
燕臻坐到了床边,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掌心安抚着她的脊背,陶令仪小猫儿似的蜷在他的身侧,似乎找到了那么一点安全感。
燕臻知道,她此时定然什么都听不进去,因此便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并不多话。
直到第二天,才慢慢地同她讲她的身份名姓,如同上次一样,半真半假。
陶令仪脑中只模糊有些印象,看着水绿等人为她忙前忙后,只觉这一切都颇为熟悉。
刘医正对燕臻说,这药只能让人暂时忘掉一些事情,脑海里会一直有模糊的记忆,因此,需得定期服用,否则随时都有恢复的可能。
但若是长久用下去,怕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燕臻看着乖巧睡着的陶令仪,长指拂过她的侧脸,无论如何,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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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按规矩,圣人应在麟德殿设宴,宴请群臣,圣人不在,便应由太子代劳。只是燕臻从前不愿因此事令陶郁林对他生出忌惮之心,因此这中秋宴会已经空了许多年。
今年却是不同。
谁都能瞧不出如今局势大变,许多臣子都想趁此机会在未来的圣人面前露脸,燕臻虽烦于应酬,却无法推脱。
群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更有掖庭宫的歌女乐伎添红着艳,燕臻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没心思看这些男人继续荒唐,推借酒醉先退了席。
麟德殿在建在阙楼最高一层,俯瞰能见长安城的大半风光,他方才饮了不少酒,虽不醉人,却有些耳根发热,此时被夜风一吹,才稍稍清醒了些。
薛呈被他留在了麟德殿,此时跟着的是连晖,他见燕臻抬手揉了揉眉心,便道:“殿下,已经很晚了,可要在宫里歇下。”
皇帝都不在含元宫,他的女人们自然也跟着到华清宫去了,燕臻偶尔会宿在前朝延英殿的偏殿。
这一整天祭月、宴请的确有些累,燕臻紧了紧披风带子,说:“到延英殿歇一晚吧。”
这里距延英殿还有些距离,燕臻没叫人准备车舆,而是一路走过去。
高墙红瓦圈出富丽堂皇的宫城,巍峨壮观,却又安静异常。
永元帝毕竟已经病了多年,西南边境的小国蠢蠢欲动,京外各道都在观望,太子到底是储君,算不得真的执掌大权。
燕臻知道,自己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了。
这分明是他想要的,可是真的得到,却又觉得不过如此。
顺着空寂的甬路走了许久,眼看便已经瞧见延英殿的影子,燕臻却忽然顿住,改了主意,“回晴方园。”
晴方园的位置很偏,从皇城出来要跨越半个长安城,期间经过繁闹的朱雀大街,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让燕臻都不自觉撩了竹帘。
等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水绿听到消息一直迎到垂花门,“殿下,小娘子已经睡下了,可要奴婢把她唤起来。”
“不必了。”燕臻摆摆手,“带孤去看看她。”
却不想走进陶令仪住的小院,内室竟亮着灯,陶令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外裹一件夹袄,散着长发走出来,“是谁来了?”
她的肤色雪白,此时未施粉黛,燕臻一眼便看见她眼底一团青黑,蹙眉道:“怎么还没睡?”
“表哥?”陶令仪见到是他稍稍一愣,“睡过了,又醒了。”
燕臻没拆穿她的谎话,他挥手示意婢女们都退下,而后将陶令仪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是不是又失眠了?”
自从第二次失忆之后,先前给她开的安神药便再不管用了,只能夜夜睁眼到天明,好在近来刘医正又开了新药,才算是稍稍好些。
失忆之后两人也相处了七八日,虽然燕臻始终温和守礼,但不知为何,陶令仪对他总是有些许的疏离,亦或是对着所有人都保持着戒备之心。
燕臻见她此时有些无措的模样,想到来时路上见到的景象,忽地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今日中秋,外间有灯会。”
虽然已是深夜,但长安没有宵禁,再加上中秋节的缘故,长街上灯火通明。
燕臻和陶令仪分坐两辆马车,连晖带着几个侍卫跟在最后。
待马车停下,燕臻先下了马车,而后示意连晖等在原处,自己走到陶令仪的那辆马车前,亲自撩开车帘,朝陶令仪伸出了手。
水绿就陪坐在陶令仪的身侧,看着太子殿下伸来的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谁又见过太子殿下对哪个女子这般温柔体贴,且这女子还是陶家人。
陶令仪见他伸手来扶自己,先是一怔,而后抿唇朝他笑了笑,把手搭了上去。
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陶令仪第一次露出这般真切的笑。燕臻禁不住愣怔一瞬,然后握紧了她的手。
中秋佳节,四处都在庆贺祭月,白日里游人摩肩接踵的曲江池不减繁闹,更有小贩进来卖宵夜,河岸两侧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陶令仪感觉自己好像许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怕,不自觉往燕臻的身边躲了躲。
燕臻的腰身被她轻撞了一下,他抬手扶住她的肩,把她揽到身前避免被人碰到,护着她在攒动的人群里中穿过,两人穿过繁闹的夜市,一直走到一处拱桥边。
这处的河面不算宽,却停着很多的船,张灯结彩,道两旁还有席地而坐的乐人,吹弹歌舞,让人眼花缭乱。
陶令仪手里握着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里面是燕臻吩咐连晖去换的铜板,她走走停停,走过长岸之后,竟把那一大包铜钱都散尽了。
再往前是一处高高的阙楼,底下挤满了行人,且都朝阙楼上张着双臂,嘴里还在叫嚷着什么。
陶令仪被那动静吸引了目光,却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她问燕臻,但实际上燕臻也答不上来。
一直跟在身后的连晖咳了一声,很有眼力见地接话:“回小娘子,那楼上有平康坊的乐人,此番是抛绣球揽客呢。”
他说得很是委婉,奈何陶令仪根本不知道平康坊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揽客是什么意思。
她还欲再问,却被燕臻皱着眉头拉到身边,他问:“想不想去坐游船?”
陶令仪的注銥嬅意力立时被转移,看着繁华的河岸点了点头。
于是连晖便去前面的码头租了一条画舫,那画舫很宽敞,燕臻和陶令仪进了中舱,连晖几人则远远地待在尾舱,只怕打扰了主子游湖的雅兴。
因着上次出来的教训,这次水绿给陶令仪裹了一件加了薄棉的夹袄,同街上的旁人一对比,像是提前入了冬,这会儿坐在船舱里,没一会儿就热得额角生汗,陶令仪解开了夹袄的襟扣,却仍是热。
燕臻就坐在她的对面,见她双颊都红扑扑的,便道:“把外裳脱了吧。”说完主动偏头去看舱外,一派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陶令仪虽仍有些不好意思,可一想到只是脱件外裳,且表哥都已经偏过头了,便也不再矫情,她微微侧过些身子,抬手去解夹袄的襟扣。
那襟扣有些难解,陶令仪垂下眼睛,长睫在眼底投出一片阴影,轻轻眨了眨着,好似扫在人的掌心里。
她并不知道的是,燕臻早就已经转过了头,就那么看着她白玉似的手指在领口/交织如蝶,再缓缓往下去解下一个。
随着她的动作,光洁的细颈显出真貌,而后是水红色的窄袖襦裙,肩上被压出一点褶皱,陶令仪轻蹙了下眉,伸手轻轻扶正了肩线。
那分明是很寻常的一个动作,但不知为什么,燕臻竟看出一股子说不出的轻慢勾人。
坠在腕子上的青玉珠撞上脉搏处,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敲击着他的心脏,燕臻凤眸轻眯,不自觉地滚了下喉结。
陶令仪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燕臻眼中的猎物,她推开船舱上的长窗,徐徐的晚风迎面拂来,勾过散落的发丝在耳畔缱绻,有点痒,陶令仪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这些天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其实身边的人都对她很好,无论是表哥,还是水绿她们。但不知为什么,她在府中的时候,心头便总像是蒙着一层阴障一般,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抱有一种莫名的警惕。
她不知这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于是失忆之后难免的不安全感。
她搭着长窗仰头去看天边圆月,皎洁的月光洒在江面,映出明亮清晰的倒影,她伸手想碰一碰水面,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轻浮的调笑,“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陶令仪一怔,顺着那声音去看,只见对面画舫的露台之上,坐着一个打扮富贵的年轻公子,他身侧跟着一个衣着艳丽的美貌女子,此时正低眉顺眼地给他捶腿。
陶令仪蹙了蹙眉,正要开口,便觉眼前一暗,是燕臻拾起她的夹袄一把罩住了她的脑袋,而后又勾了一下她的腰衿,将人反身裹进怀中。
因为他没收着力气,陶令仪肩膀撞的有些疼,她下意识地想要挣动,却感觉环在腰间的手臂更加重了力道,她小声抱怨,“疼。”
她的头被蒙住,眼睛也看不见东西,自然不知道燕臻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便是对面的男人都察觉到了不妙,讪讪笑了两声,正想吩咐船夫把船赶紧划走,却见一柄长刀飞过,低头时,胸口已经被刀扎透了。
此处离着岸边有些远了,游人并不能看到发生了什么,只是那女子和船夫被吓得瘫软在地。喷涌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附近的江面都被染成了淡红色,燕臻淡淡睨了一眼,用眼神示意连晖去处理干净,而后手腕一抬,将窗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