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动了动脑袋,枕着燕臻的手臂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过了午膳时间,是陶令仪先醒来的,醒来时燕臻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身上,宽阔的胸膛紧挨着她的脊背, 竟隐隐发烫。
她起先还以为是两人盖得被子太厚了, 伸手推了一下燕臻,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发起了高热, 肩膀滚烫, 眼皮都烧得通红,陶令仪试着叫他, “表哥, 表哥……”
他却全无反应, 仍旧昏睡不醒。
陶令仪一下子慌了神, 急忙唤道:“水绿, 快叫刘大夫来!”
水绿和清荷两人闯进来,见燕臻高热不醒,一人飞快跑去叫大夫, 一人转身去打冷水, 拧了帕子给燕臻擦额上的汗。
清荷跪坐在脚踏上, 想给他解下上衣擦一擦颈边的汗, 一偏头却见陶令仪等在身边,搭着衣襟的动作紧了紧,她委婉道:“娘子,您要不要先避一下,您身子弱,可别被郎君过了病气。”
陶令仪一怔,随即答应道:“好。”
她去了另一侧的厢房,两个有眼力见的小婢女怕她冷,进来给她烧上炭盆,却不知陶令仪此时鬓角生汗,也不知是方才在燕臻怀里捂的,还是被他这人事不省的样子吓的。
陶令仪在窗前的软榻上坐了会儿,却仍是担心得要命,又怕自己过去添乱,便挑开厢房的帘子,悄悄往内室的方向看去。
清荷立在屏风处正吩咐着什么,底下人齐齐点头退下,没一会儿端着巾帕和换洗的衣物走进了内室,再之后帷幔重重落下,只能隐约瞧见她们忙碌的身影。
还好有清荷在,陶令仪稍稍松了一口气,落下帘子回到榻上坐下,想一想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表哥家,会有他的换洗衣物倒是正常,只是水绿清荷她们都是在她身边伺候的,对于她们这些常年在内宅的婢女来说,表哥应是不常见的外男才是,今日怎么看起来却这般熟稔,像是已经在他身边伺候了多年似的。
难道她们原是表哥身边的人?陶令仪忍不住胡乱猜测。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是刘大夫来了。
陶令仪强行压下乱糟糟的思绪,起身撩开帘子,想跟他一起到内室去瞧瞧燕臻的情况,却不想刘大夫竟全然没注意到她,径直从她面前掠过,直接拐进内室去看燕臻了。
陶令仪一怔,立在门口忘记挪动步子。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刘大夫撩开帷幔走出内室,看见陶令仪就站在门口,才后知后觉地向她问安,“娘子。”
陶令仪敛去眼底的那一点探究,面色如常地问道:“表哥的高烧可退了?”
便是要来同她说这件事的,刘大夫正色道:“回小娘子,郎君约是今晨吹了风的缘故,风寒入体引发的高热,老夫已开了药,娘子不必担心。”
有他这话,陶令仪半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向他道谢,“那便辛苦刘大夫了。”
“不辛苦。”刘大夫回礼,又道,“只是还有一事要通禀娘子。”
陶令仪问:“何事?”
刘大夫说:“老夫给郎君专门配了祛寒的药,需得兑在热水中沐浴发汗。如此一来郎君在娘子这儿就不大方便,一会儿还是得将郎君抬放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陶令仪不自觉地蹙了蹙眉,“今日风这么大,一来一去岂不是又要吹了风?若是再严重了可怎么好?”
她权衡道:“还是我今晚换到厢房去住。”
刘大夫连忙阻拦,“娘子放心,决不会加重病情,老夫心中有分寸,更何况,您也得保重身子才是。”
见他如此坚持,陶令仪也只得作罢。
没多久,便见连晖带着两个脸生的护卫进屋将燕臻移送到美人榻上,而后连人带榻一并抬上一顶软轿,径直往前院去了。
陶令仪立在月门处,看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
水绿立在她的身侧,见她沉默不言,还以为她担心燕臻,便宽慰道:“娘子放心吧,有刘大夫在,不会有事的。”
陶令仪并没有解释,只顺着这话点了点头。
水绿算了算时辰,问:“都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了,娘子饿不饿?”
陶令仪其实并不饿,但不愿水绿再忧心她的事,还是点了点头。但传了饭菜,也没用几口,陶令仪撂了筷子说有些累了。
水绿扶她回榻上休息,被褥已经重新换过了,陶令仪躺上去,侧身去摸枕下的玉佩,果然不见了。
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可一闭上眼睛,今日的种种疑点却又不自觉地浮现在了眼前——
那么严重的高热,刘大夫却说表哥只是吹了风,陶令仪不自觉地想到他今晨来的时候,还能看出十分明显的疲惫。
他只是一个太学生,每日在学里读书温书,又哪里能累成这样,且这一个月来,除了定时让连晖回来送些东西,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只读书的话,真的有那么忙吗?
陶令仪忽然生出些怀疑来。
还是他其实并不只是在太学读书,平日里还有旁的事要做。可他能做什么?
还有那龙纹玉佩,又该作何解释?
到底真的是天子之物,还是雕玉的师父胆大包天?
再说今日表哥一病倒,院子里的人好像一下子变了个模样,如临大敌般,便是前些日子她跌伤失忆,缠绵病榻那么多日,也从没见过水绿如此焦急的模样。
到底谁才是她的主子?
就是刘大夫,都难掩眼底的急切和担忧,他分明只是一个看病郎中,却好像也身临其境地把表哥当成了主子。
总不能是表哥家往日付给他的诊金格外丰厚罢。
陶令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和多心,只是这些怀疑一旦生出,便会乱糟糟地在脑海中扎根。
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没有半点睡意。
一直捱到用晚膳时,水绿怕她白日没有吃饱,特意教厨房多准备了几道她平日里爱吃的菜。
陶令仪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却指着那天麻乌鸡汤,对水绿吩咐道:“这汤最是补身,你盛一碗,给表哥送去。”
水绿盛汤的动作稍一顿,点头答应,“奴婢知道了。”
她将布菜的公筷交给一旁的清荷,就去小厨房又盛汤了。
两刻钟之后,她才拎着空食盒回来,陶令仪彼时刚刚搁下筷,问她:“表哥可好些了?”
水绿道:“郎君把那一大碗汤都喝了,想来是已经好多了,娘子放心吧。”
陶令仪闻言点了点,没有再多问什么。
她白日忧思太过,因此晚上早早便歇下了,第二日晨起,是被雨打轩窗的声音吵醒的。
她坐起身,裹着被子爬上窗边的小榻,轻推开半扇窗,雨势不算大,却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
不远处有个小婢女在擦拭灯笼,陶令仪随口问道:“这雨是晨起开始下的吗?”
小婢女见她伸手去接雨丝,笑着道:“娘子可别着了凉。”
然后才答她方才那话,说:“昨晚就开始下了,只是雨丝细密,娘子不知道罢。”
“昨晚?”陶令仪蹙了蹙眉,“连地面都没湿呢。”
“当真是昨晚开始下的。”小婢女见她不信,解释道,“当时娘子正用晚膳呢,雨丝又细又密,打在油纸上都没有声音,娘子在里间用膳,哪里听得见。”
“只是夜半又停了半宿,再一刮风,积水全刮没了……”
这小婢女后来又说了什么,陶令仪已经听不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句“用膳时开始下雨”上。
昨日水绿去前院给表哥送鸡汤,正巧也是那个时辰,她回来时还进了花厅,衣衫干净,连脚底都没有半点水痕。
难道她没去前院,可她不是说,表哥将鸡汤全喝干了吗?
还是这小婢女在说谎。
陶令仪摇摇头,下不下雨而已,她又有什么理由骗她。
小婢女见陶令仪愣怔着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娘子,您怎么了?”
“有些冷罢了。”陶令仪勉强对她笑笑,又问道,“对了,水绿呢?”
小婢女想了想,说:“方才见她,像是往库房去了。娘子是要找水绿姐姐吗?”
陶令仪笑了笑说,“没什么事。”
她说完将窗户合上,裹着被子爬回了床榻。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好半晌,然后倏地掀起被子,捡起屏风上挂着的外裳随意一披,急匆匆地跑出院子。
她只去过一次燕臻所居的堂枫园,但好在记得路,身后似乎能听到婢女们担忧的呼喊,她只当没听见,脚下步履不停,直奔堂枫园。
整个院子只有两个眼生的婢女在打扫,看见陶令仪就这么直直地闯进来,竟忘了将她拦住。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陶令仪已经走到了主屋,一把推开了卧房的房门。
屏风合住,桌上空荡,床榻上连被褥都没有铺,地面倒是纤尘不染,却没有半点居住的痕迹。
表哥呢?
这不是他的居处吗?
他昨晚不是在这还喝了一碗鸡汤吗?
陶令仪看着这满室的空旷,眼前一黑,险些撑不住晕下去。
好在被一双熟悉的手扶住,才没有狼狈的摔到地上。
她转头去看,却是追过来的水绿。
“娘子,您……”水绿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要解释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陶令仪却已经使劲将她推开,似是倾注了全部力气,连带着自己都踉跄了半步,“表哥到底去哪儿了?!他根本不住在这,对不对?”
她失望地看着水绿,“你曾说,自小跟在我身边,是我最亲近的人,可如今连你都不同我说实话吗?”
“娘子……”
水绿下意识地唤她一声,想要辩解,可看到她眼底分明的伤心,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半晌,她屈膝跪到了陶令仪的身前,朝她使劲磕了个头,但最终没有再开口。
“好……”陶令仪失望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水绿一惊,连忙拿着油纸伞追上去,“娘子,外面还下着雨。”
陶令仪再度推开她的手,“谁都不许跟着我。”
她一个人跑回了自己的院子,身上的锦缎披风覆了一层细密的雨丝,未绾的头发也都浇湿了,搭在肩上有些冷,可她没空打理自己,愣愣地打理自己。
水绿追回来的时候,内室的门已经关上,她尝试着推了推,果然从里面锁住了。
“娘子,娘子……”她轻声唤她,可无论说什么,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水绿看着蜂拥而至的其他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和清荷退到廊下,清荷试探着看了看窗户,“要不要试试别的办法?”
自然是有办法,可若是那样,便是真把最后的退路都堵死了。
万不得已不能如此,水绿长叹一声,说:“我还是进宫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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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燕臻刚喝完药,看上去仍没有什么精神,坐在榻上才看了两个折子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上半身撑在小桌上,险些摔倒。
薛呈侍候在一旁,看着胆战心惊地,劝道:“陛下的身体重要,您还是先回榻上再歇息会儿吧。”
燕臻闭眼不答,似是在思索,这时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溜进来,附在薛呈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薛呈脸色微变,转脸看了看满脸困乏的燕臻,对那小太监挥了挥手。
小太监退下,燕臻正好在此时睁开了眼睛,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薛呈本想劝自家主子先歇息,却不想他已经听到了动静,只得如实回禀道:“水绿来传信,说陶小娘子发现了您并不在府中,此时紧闭着房门,谁也不见。”
燕臻皱眉,“一群蠢货。”
薛呈见他发怒,忙不迭垂手跪下。
“罢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撤掉她们。”燕臻揉一揉额角,“你安排一下,朕去晴方园瞧一瞧。”
薛呈不敢劝,点头应下。
一个时辰后,燕臻看着小院里跪着的婢女们,再看看始终紧闭的房门,这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头痛。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要对女人低声下气了……
他叹口气,还是上前敲了敲房门,“簌簌,是我。”
陶令仪早听出他的脚步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不吱声。
燕臻无奈,看着周边的水绿等人,清了清嗓子,命令,“你们都退下。”
“是。”
待周边清净下来,燕臻才再度敲了敲门,“簌簌,开门。”
他的声音放的更柔,但屋内仍是没有声音。
见她不理自己,燕臻想了想,转身往外走去。
陶令仪听到脚步声,抱着软枕起身,贴到门边想往外看,却听不到半点呼吸声,人已经走了。
竟然就这么走了?
说不出是失望更多,还是伤心更多,陶令仪将怀里抱着的软枕使劲摔回榻上,却听到身后哐当一声,紧闭的支摘窗被人强力破开。
还不等陶令仪反应过来,一道人影敏捷地从窗户跳了进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她下意识挣扎,却被束住手腕抱得更近。
燕臻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陶令仪靠在他的胸口,竟已经习惯了他的无赖。
她正想开口质问,却听燕臻已经先开了口,歉声哄道:“簌簌,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他的声音温柔,又仿佛带着无边的委屈,他解释道:“只是因为我前一阵被选做了太子殿下的伴读,如今不单单是在太学了,还要到东宫读书,所以才不能腾出那么多时间陪你了。”
伴读?陶令仪闻言皱了皱眉,“可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燕臻将假话说得比真话还诚恳,“因为我只是伴读之一,另外还有几位同窗也一并选了进去,最后应当只会留下一人,我本打算等彻底尘埃落定再同你说,只怕你白高兴一场。”
陶令仪问:“那你前段日子……”
不等她说完,燕臻便知道她想问什么,说:“前段日子,我与其他几位同窗一起随驾到骊山秋狩,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后来回京,本应先回东宫谢恩,是我假称了病假才抽出时间来看你。没想到后来真的发了热。”
见陶令仪紧绷的小脸逐渐缓和了些,他继续道:“至于为何一直没有宿在家中,是因为许多有心之人想通过我们这些伴读攀上太子殿下,因此我们在太学里都有专门的居所,那日病倒,也是回太学去了,太子殿下还专门差派了御医。”
陶令仪逐渐相信了他的话,恍然道:“所以,那块玉佩是太子殿下的赏赐。”
燕臻面不改色,“正是如此。”
当日的疑惑多半都得到了解释,陶令仪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头的那点郁结总算消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