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巡生见不得他打了鸡血的样子,扬了扬下巴:“走吧。”
束茗不知道蔚巡生要去哪,只听到周围所有的声音都逐渐离她远去。
很快就只剩下马车车轮吱吱呀呀的声音, 与姚子安马蹄哒哒哒小跑的声。
“外面都没市集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束茗眼睛里落不到光, 其他四感变得更加敏锐。
她甚至能感觉到出了街市, 马车里的空气都变凉了几分。
她不自觉地靠向蔚巡生, 紧紧地握住他的胳膊, 小声问:“这能有人卖东西吗?”
蔚巡生道:“去那你要换身衣服了。不适合再穿女装了。”
“我们要去哪啊?”束茗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黑市。”蔚巡生缓缓道。
“黑市?”
蔚巡生解释:“这里是西境, 东陵与西域这些年关系紧张, 没开边贸。但总有些东西是西域那边独有的,我们这没有的。也有些东西是西域人没有的,而我们有的。正巧西凉城是边塞,有官道四通八达,运送货物方便。西凉城往外十里地,就是西域。那里我们管不着,继而久之他们易货就在那里形成了规模。那里走货不用给朝廷交税,市场也没登记在册。后来大家就把这种地方称为黑市。”
束茗听着就觉得害怕。
蔚巡生继续道:“那里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有东陵人、有西域人、还有远道而来的乌商。还有一些不能走在明面的事儿。”
“别去了吧……”束茗道,“听起来就很危险。”
蔚巡生握住她的手,回道:“日后我与姚子安要想稳坐这西凉城,那黑市,还真是我们时不时要去敲打的地方。法外之地,要立威确实不易,但我们不能退。我们在那种地方退一寸,他们就敢往西凉城挪一寸。不多时日,就会挪到东陵境内。民不聊生。”
“你要去找什么东西?”束茗好奇。
蔚巡生睨了她一眼,回道:“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你若怕,我让周年先送你回去。”
束茗抓紧了蔚巡生的胳膊:“我,不回去。”
蔚巡生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我护着你。”
“可我……”束茗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低着头,脸上满是红晕,支支吾吾,“自己换不了衣服……”
蔚巡生先是一愣,而后回过味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帮你换?”
“……”
束茗最怕蔚巡生这样猛地凑过来,小声在她耳边呢喃。
他声音轻的时候,像毒药一般,只是听一下,她便浑身骤热。他身上的气味也好似毒药,只是略微钻过她的鼻腔,她便呼吸急促。
她不敢回答,生怕还有更毒的东西,钻进她的嘴里。
蔚巡生见她不答,便伸手去她的腋下找盘扣。
束茗感觉有手伸了过来,本能地用胳膊夹住。
“……”
蔚巡生的手按在一团柔软上,喉结微动。
束茗只觉得蔚巡生手不动了,呼吸却变得灼热起来,才知道好像自己有问题,连忙松开胳膊。
蔚巡生抿着唇,稳着手,先把她外套解开。
顺手给她披了一个披风。
束茗拉紧披风,脸埋在皮毛里。
如意给束茗准备的男装,是蔚巡生的衣服。
外衣大,直接套在外面就行。
衣服好套,束茗连忙拿来自己穿。
蔚巡生见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心生不悦。
逼上去,用额头抵着她的头,声音压得低沉:“什么意思?”
束茗被压着,心脏还没恢复原来速率,这下跳得更快了。
“不是……”束茗伸手去抵着蔚巡生,“这不是在外面……姚子安也在外面……”
蔚巡生压住她的手,在她耳边问道:“不在外面,在屋里就行?”
束茗低着头,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什么?”蔚巡生追着,想听清楚。
一个颠簸,束茗吓得抱住蔚巡生。
蔚巡生长眉一挑:“你这人,怎么心口不一?”
束茗根本来不及回话,颠簸一个接一个来,她坐不稳。
蔚巡生把束茗拉起来,让她坐好,帮她把衣服系上,撩开车帘。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马车前姚子安的马上挂着一盏风灯,成为黑夜中唯一一处昏黄的明亮。
他仰头看天,天上有月,盖着薄薄一层雾。
低头看路,马车已经使离了官道。
离了官道,路就变得不好走起来。西凉城外都是荒漠戈壁,千里无人。
冬日风大起来,白日里也能遮天蔽日。
但今日整个天气还不错,早上还出了一会太阳,眼下天上虽有薄雾,却没有风。
束茗坐在蔚巡生的身边,努力保持平衡。
偶尔碰到蔚巡生的臂膀,能感觉到他身子逐渐变得僵硬。
束茗侧目,想要看看蔚巡生的表情,可她看不到。
他这是怎么了?
束茗想了好一会,才暗道,他……很紧张吗?
方才说得那般慷慨,真的快要到黑市的时候,他也怕。
气氛压抑得很,束茗努力想一些开心的事。
马车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束茗才听见周围有人的声音。
或是车轮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吱吱呀呀,还在努力往前的声音。
或是马匹从她们的马车过,一阵强烈的震动。
或是马车跟着他们保持不近不远距离,一起向黑市行进。
越往前走,各色声音越来越多。
甚至有一些回响。
束茗仔细听着,问蔚巡生:“我们是进入了一道山谷?”
蔚巡生嗯了一声,道:“这里怪石嶙峋,避风避雨。主要是,山石隔出来路多。出了什么事好跑。”
束茗点点头。
在山谷里走了一会,姚子安声音传进来:“下车,前面不让车马通行了。”
蔚巡生整了整衣衫,像是顺便整理自己心情一般,好一会才带着束茗下车。
束茗已经在车上换过衣服,把头发用玉冠束了起来。
本就是黑夜,这里灯都是火光,昏暗忽闪。
怪人奇多,若是不仔细看,没人能看出来束茗是个姑娘。
下了车,许多声音就听得更清楚了。
束茗能听见不远处就有人开始讨价还价——
“五十两银子,少了不卖!”
“五十两?!你想钱想疯了,这皮囊也就值二十两!”
“二十两?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新鲜的脸!”
“拉倒吧,这皮子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岁,老娘想买的可是二十岁的皮子!”
“二十岁皮子,二十两银子?你爱去哪买去哪买!滚滚滚!”
“喝——呸!”
“你他娘的找死?!”
“老娘找死,你能咋?”
随即就是一阵兵器交锋的当当声。
束茗看不见,但只是用听的,就觉得这里恐怖异常!
她把蔚巡生拉得更紧了,小声问道:“他们刚才在说的是……人脸?”
蔚巡生纠正她:“人.皮.面.具。”
“这东西也能买?!”束茗吓得脸色苍白。
“开眼了?”蔚巡生见她吓得恨不得钻到他怀里,心里方才那种紧张感瞬间全无,甚至还生出了调戏的心思。
束茗连连点头,可她不解:“人.皮.面.具……是用真的人皮做的吗?”
蔚巡生道:“应该是吧……”
他也没用过,只是躺在病床上看江湖传记书册的时候里面会提到一些江湖独门秘术。
这里既然是黑市,那在这里出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
前面骚乱渐弱,像是打着打着就打出了集市。
蔚巡生引着束茗继续往前走。
只听见左边有人直接叫卖:“禄商王朝的传国玉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禄商王朝?”束茗问蔚巡生。
蔚巡生解释道:“是西域的一个小国。”
姚子安也忍不住道:“这国……还没灭……传国玉玺就丢了?”
第47章 见面礼
姚子安越想越觉得有趣, 走向那摊贩,问:“嘿,你这玉玺怎么卖?”
这卖玉玺的摊子上本来无人问津, 姚子安一开口问价, 不少从边上路过的人, 都停了下来,似乎也对这玉玺价钱感兴趣。
那卖玉玺的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东陵官话,回答:“一两银子。”
“呵呵呵……”
这话一出围观多人都笑出了声。
传国玉玺, 最差也是玉做的。那玉玺有半个巴掌大,半个巴掌大的玉, 也肯定比一两贵!
一两银子卖传国玉玺。
不是卖家是傻子, 就是买家是傻子。
姚子安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问他蔚巡生:“这是真玉?”
蔚巡生跟卖玉玺的人说:“我看看货。”
说罢便伸手。
那卖玉玺的人以为蔚巡生要买,连忙道:“一两银子!一两银子!”
看来这人, 只能说几句东陵官话, 却听不懂东陵语言。
不给银子,看不到玉玺。
姚子安心道多大个事!
大手一挥, 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碎银子, 丢给那人:“这碎银子最少三两,玉玺拿来。”
卖玉玺的人听不懂官话,却知道银子重量, 接到银子,掂了掂, 毫不犹豫地把玉玺给了姚子安, 立即收包袱走人, 三两下就窜进人群里不见了。
姚子安欲哭无泪, 那玉玺是用一块破布包着的, 布脏得黏手。
姚子安嫌弃地把布拎起来, 一个重物从布里转了几折,啪嗒一下掉在土地上。
把这沙地砸了一个窝。
姚子安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上丢起来又接住,完全不怕这玩意掉地上给摔碎了。
他嗤笑一声道:“还挺重,摸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蔚巡生拿过来,细细看了看,也认真掂了掂重量,神情肃穆道:“这恐怕……是真的。”
“别扯了!”姚子安甩手,“那人有病吧,去偷了玉玺出来,从西域千里迢迢来黑市卖一两银子?”
蔚巡生也觉得不可思议,复又查看了一遍。
越看越像真的。
蔚巡生蹙眉,觉得这事蹊跷。
姚子安见蔚巡生神情严肃,也不敢再笑,小心翼翼地问:“真是……真的?”
蔚巡生把东西递给姚子安:“我也说不准,但是我记得我小时候在家里藏书阁看过禄商王朝来东陵朝贡的通关文牒。这玉玺雕刻很有特点,我觉得是真的。拿回去比对下就知道了。”
姚子安愣住了,他居然能在黑市随手卖下一个西域国家的玉玺。
而且,好像是真的。
“我现在扔了还来得及吗?”
很明显,姚子安知道自己惹上事了。
“你如果能把这里所有看见你买玉玺的人杀了,兴许可以。”蔚巡生说这话的时候,没收声音。
话音刚落,周围所有的人都投来刀子一样的目光。
束茗立即就感受周围有一股非常“恶”的意,在到处流窜。
蔚巡生不想理姚子安,牵着束茗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手真欠。”
姚子安欲哭无泪跟上,手里攥着玉玺,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不是,一会咱回去路上把这玩意扔了行不行!?”
蔚巡生侧目去看姚子安,冷笑一声,道:“那人既然能把这玩意安排到这里,让你看见,让你买。还怕你把它丢了?”
姚子安真的要哭了:“我他娘怎么这么手欠啊!”
束茗听了半天只觉得有些迷糊,傻傻地问了一句:“这东西……不想要,不能丢吗?”
蔚巡生轻叹一声,说道:“这事,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已经达成,他丢不丢那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束茗还是没听懂。
但,蔚巡生握着她的手,已经开始出汗发凉。
她右手顺手握住蔚巡生的手,手指若有若无地搭在蔚巡生的手腕上,摸到他脉搏跳得厉害。
他……在害怕?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停下来,继续往黑市深处走去。
再往里面,束茗能听见的声音就更多了。
这里也有一些集市上寻常的铺子,有赌坊,有酒司,有饭铺,还有……
“呦!这位小哥,看着好生可人啊~”
一个肉麻、尖锐的声音直往束茗脑子里钻。
蔚巡生也忽然站住了,不再往前走。
束茗大约能看见那个女人即便是在这昏暗缥缈灯光下也是一身白。
蔚巡生厌恶地睨着这个主动搭讪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暴露,只有一个束腰束着衣衫,上下都开着大口,动作大点上下都能一览无余。
在这冬日里,穿得格格不入。
也不嫌冷。
长得好不好看不知道,只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即便是在黑市这样的地方,周围三教九流的人也唯恐避还不及!
那女人丝毫不在意蔚巡生是怎么看他,只围绕着蔚巡生慢走:“小哥,来嘛,跟我走,姐姐想疼你~”
束茗靠在蔚巡生右边,那女子一点也不避讳,直接连带束茗一起调戏:“两个人一起来也行啊~姐姐体力好,不怕!”
那女人见蔚巡生无动于衷,便开始伸手,想要动手动脚。
手指还没挨到蔚巡生的下巴,人就飞出去一丈远,吓得周围路人纷纷避让。
“啊~你!”那女人半爬起来,裹在外面的衣服散的不成样子,好在头发够长,稍微能遮掩下。
那女人不依不饶,声音依然肉麻,酥喘:“好暴力!姐姐喜欢!姐姐那里什么都有~来嘛~”
那一脚是姚子安踹的,他见那女人还能躺在地上,啐了一声道:“早知道用十成十的力了。”
蔚巡生转个方向,避开那女人道:“你即便是收着,那人也站不起来。”
束茗真是开了眼界了,这地方真的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能发生。
路过那女人的时候,那女人虽然站不起来,嘴里可没闲着,什么污秽淫糟的词语都往外蹦,甚至还现场演绎了一次,自娱自乐。
听得束茗脸上一直红到耳根,恨不得捂着耳朵。
“那人是怎么了?”束茗不懂。
蔚巡生倒是见怪不怪,回道:“八成是用了极乐仙。”
又一个新词。
束茗都不敢往下问了,越问越觉得自己无知。
蔚巡生没等她问,接着解释:“是一种毒……据说用了以后,能让人登极乐,成仙人。用多了就跟那女人一样,神志不清。那东西东陵明文禁止出售贩卖。但是在西域好像有许多国家允许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