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茗伸手去探鼻息。
还有鼻息,极其微弱。
她立即想要喊人来救人,可刚张嘴,话到嘴边,声音却出不来。
几种其纠结的心情在撕扯着她,让她四分五裂。
如果她喊出声,就意味着她与这个少年的私下见面的事情就要众人皆知。
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外面,私相授受都是重罪。
她本来可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有机会改变自己弟弟的命运。
可如果她不顾一切地救了这个少年,那这唾手可得一切就都没有了。
束茗闭上眼,蹙起眉,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的手覆在少年的心脏上,能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
耳边吵杂的脚步声骤然放大,院子外灯火通明。秋夜的温度越来越低,少年躺在这里,身体越来越凉……
束茗心一横,大喊出声:“来人啊——救命——有人晕倒了——快来人——救命啊!”
她拼了命地大喊,希望有人能听见。
很快院子里就有脚步声,有盔甲相互撞击的金属声。
来人拿火炬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大吃一惊连忙跟后面的人说:“快!快!抬走!”
来人立即把少年从束茗的怀里抱了起来,一队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火速离开了束茗的院子。
束茗愣了好一会,才抿了抿嘴,站了身来,扶门回到了房间。
她摸着走到桌子边,摸向了一直摆在桌子上小点心。
这种小点心她一直都不敢吃,因为她看不见,不知道自己吃了以后,小碎末会不会掉的到处都是——她不想给如意添麻烦。
可如今,她赌上了自己后半生,救了那个少年,应该很快王府里应该知道他们私下见面的事情。
这件事虽然是偶然,不是她故意的。
可在这个不讲理的地方,没人会听她解释。
大概很快,她就会被驱逐出府了吧?
私相授受……
名声还真不好听。
束茗咬了一口点心。
真好吃,软软糯糯的,里面还有她从来没有吃到过的甜味。她顺手摸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面,果然摸到很多碎渣。
“只希望如意姐姐看到了,不要怪我才好。”束茗把整个点心都塞进了嘴里。
她没有上床,就趴在桌子上,等着王府的处分。
这一夜,勤王府里没有一个地方是宁静的。
*
束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一天清晨,她没怎么睡,一直迷迷糊糊的。
她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人来,不免有些疑惑。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如意姐姐?”
还是没人。
不知道昨天夜里王府发生了什么,好像所有的下人不见了。
倒是奇怪得很,那个少年是哪里来的?怎么可以在王府里自由穿梭,没被抓起来呢?
忽然身后有扣门的声音:“姑娘。”
束茗浑身一震,应道:“进来吧。”
如意从外面进来,看见束茗眼下乌青,蹙眉道:“姑娘昨晚又没睡?”
束茗支支吾吾,想问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只能道:“是……”
“奴还是替姑娘去请府里的医师来看看吧?”如意有些担心。
束茗小心翼翼地问:“如意姐姐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我有点事想找姐姐帮忙,可是姐姐不在。”
如意似有犹疑回答:“王妃唤奴过去了,奴想着姑娘已经休息了,就没来汇报。”
束茗咬了咬唇:“昨天晚上王府里是不是又出事了?”
如意作难回道:“奴不知。”
束茗点点头,如意被王妃找去,怎么可能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这么说来,事情很可能还没传开。
“帮我梳妆吧。”
束茗站起身,向妆台摸去,不小心碰到手上的伤口,疼得她一缩。
如意看见,忙过去:“姑娘的手怎么了?”
束茗不好意思回答:“昨天府里吵杂,我找你找不到,就想自己出去看看……不知道有楼梯,就摔了一跤。”
如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语气加重了不少道:“姑娘怎么可以自己随便出去?”
束茗低着头,捂着自己手掌上的伤。
如意又气又急,见她不说话,只能先去找一些疗伤的东西来帮她把伤口稍作清理。
如意清理得仔细。
好长时间,束茗才开口道:“我怕府里有什么危险,大家都逃难去了,把我忘记了……丢我一个人在这里。如意姐姐,别生气了,我不是想去凑热闹,也不想给你添乱……”
如意抬眸,看见束茗畏缩的样子,无辜地心疼她来。
本来这段时间西嬷嬷教导得很好,束茗已经开始有了一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只是一次骚动,就能把她打回原来那个胆小怕事的人。
她是真的很怕。
以前的村子经历过一次山体滑坡。
束河在外赌钱一夜未归,她抱着妹妹在家里睡觉。
那一年雨水不断,山体早就承受不住,开始零星地掉落碎石。
那次山体滑坡是在子时左右,村子里的人听见动静,立即相互敲门,喊人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独独没人来叫她们。
束茗看不见,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妹妹还小,只知道哇哇地哭。
她不敢抱着妹妹到处跑,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更怕摔到他,只能躲在屋角,听着外面巨石从上滚落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束茗如何体会着被人抛下,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恐惧。
如意轻叹一声道:“姑娘,王府如果出了那种大事,只有比王爷更大的人才能下得了命令。到时候,就是钦差来押人。我们这些身契在王府的人,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会被挖出来。姑娘不必担心会被人遗忘。”
如意说的话里面有很词束茗都没有听过。
什么是钦差?掘地三尺又是什么意思?
联系如意前后的话,她只能理解大概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点着头。
勤王府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新世界,这里一切都是她闻所未闻的,这里的一切也不能用常理来判断。就像昨天晚上她堵上自己身家清白救了那个少年,今天却风平浪静一样,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该来的总会来……
束茗这样想着,把手伸给如意。
第10章 大婚
手上缠过纱布之后,束茗照常来到西嬷嬷后堂。
西嬷嬷细细问过伤情之后,酌情减少了一些需要用手的课程。
只是这一天束茗学习经常走神。
西嬷嬷看着她端茶的手,几次停在眼前,动也不动,疑惑不已,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束茗回过神,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向西嬷嬷行了一个礼,低声道:“嬷嬷,我确有些事疑惑,不知道应该问谁。我想着,嬷嬷既然愿意当我的老师,应该也愿意替我解惑吧?”
西嬷嬷知道束茗现在的心思不在这里,若心不在焉学习,还不如不学。
“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你一二。”西嬷嬷说道。
束茗想了想问道:“嬷嬷,以前在宫里的那些宫女,都是怎么生活的?”
西嬷嬷没想到束茗会问这个问题,道:“姑娘的疑惑,跟那些宫女有什么联系吗?”
束茗道:“我想我现在的处境与她们差不多,想看看她们是怎么做的。”
西嬷嬷笑道:“那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了。”
“目的?”束茗不解。
西嬷嬷道:“若是为了攀高枝,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往得宠的妃子那爬。若是想一夜变凤凰,那便要有,或者是会主上喜欢的东西。若只是为了平安苟活,埋头做事,不言语任何事,心思可以深沉些,却不能生出旁的心眼。”
所以,她如果想在王府里平安无事地活下去,最好的就是不闻不问,只把眼前的事做好就行了?
束茗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西嬷嬷这话好像是回答了,又没有完全回答。但她觉得束茗聪慧,肯定能想明白。
西嬷嬷说完,便后退一步,向束茗行礼:“姑娘,我们师徒缘尽与此,以后的路还要姑娘自己走。”
束茗蹙眉看向西嬷嬷:“怎么了?不是说了要多学几日吗?”
西嬷嬷道:“这规矩学多久,也不是老奴说了算的。这几天课程就到这里吧,老奴提前祝姑娘新婚大吉。”
“新婚?!”束茗疑惑更深了。
西嬷嬷点头:“原定也是明日世子与姑娘成婚,虽然不公开,可王府里面到底还是要装扮起来。下午应该会有人去教姑娘婚礼的礼仪。”
婚礼的礼仪?!
她与外男私下相处的事情,王府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追究,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束茗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蠢。
不在乎自然不想追求,肯定是因为不在乎。
反正她就是个冲喜的,最近世子的病情阴晴不定,自然是希望他们快点成婚的。
为一个冲喜的人,还装扮王府……
明明有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望而却步的身份,却有了跟没有一样,这种心情,束茗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她不知道世子性子如何,是否好相处。
应该不会打她吧?
束茗安慰自己,没事,世子常年缠绵病榻,就算打,也没大劲。
束茗脑子里胡思乱想,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她屋里一直不断地有侍女拿来东西放在地上、桌上。
她看不见,不知道是什么。
侍女流水一般的送完东西,紧跟着就来了一个年长的侍女。
“陈姑姑……”
“陈姑姑……”
所有侍女都向勤王妃身边的陈姑姑问好让路。
束茗现在的身份还不是世子妃,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向陈姑姑行礼。
她正在犹豫的时候,陈姑姑倒是先向束茗行了礼:“姑娘,这些日子学得可好?”
束茗连忙回话:“西嬷嬷教得很用心,就怕我愚笨没学好。”
陈姑姑见束茗这么谦逊,便知道西嬷嬷的规矩教得极好。比她刚入府的时候有规矩多了。
陈姑姑笑道:“姑娘不用这般,西嬷嬷已经跟王妃说了这几日姑娘学习的情况,说姑娘很聪慧。”
“那是西嬷嬷教得好。”束茗颔首。
陈姑姑道:“明日就是姑娘与世子的吉时,即是成婚,有些成婚的事情,还是需要姑娘知晓。”
束茗点头。
陈姑姑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侍女,侍女们都很配合地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陈姑姑与束茗两个人。
束茗看不清陈姑姑长什么样,但是从陈姑姑说话的语气想来,应该是一个长相很慈祥的老者。
陈姑姑道:“姑娘坐下听吧。”
束茗点点,坐了下来。
陈姑姑坐在了束茗的对面,道:“世子爷今年十七,刚好比姑娘大一岁。王府里本就成婚要比外面平常人家早一些,十七倒也是正常年纪。只是……”
陈姑姑顿了一下,看向束茗。
束茗很乖顺地低着头,认真聆听。
这便是西嬷嬷教导出来的姑娘,与刚来那会看,确实端得上台面了些。
陈姑姑继续说道:“只是世子爷身子一直不好,所以即便是与姑娘成了婚,恐怕也无法行房事。”
“是……”束茗脸倏地就红了。
陈姑姑道:“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世子爷想要的话……姑娘还是要清楚自己的本分。不可以拒绝,也不可以伤害世子爷的身子。”
束茗蹙眉。
陈姑姑继续往下讲,就说到了房中之事。
束茗自己心里也明白,如果世子想要,她不能拒绝。但对于没有经历过房事的她来说,这无疑是一次重要洗礼。
她一边听得面红耳赤,一边把陈姑姑说的话记在心里。
讲完房中事,陈姑姑又交代了一些婚礼上应该主意的细节,其实她这样冲喜的结婚也没需要特别注意的细节。
明天成婚也是直接从把她从她住的房间,用花轿接到大厅,拜天地,直接送入洞房。
除了她与世子,勤王妃勤王之外,整个婚礼没有多余的人参加。
就连成婚的当天等级低一些的侍女都要被清在外院,不得入内。抬花轿的轿夫,都是王爷身边近卫。
正如勤王妃所言,勤王府不会对外公布任何世子成婚的消息,而她也只是在府内有一个世子妃的名号罢了。
“姑姑……”束茗见陈姑姑讲完,还有话想问,便道,“请问姑姑,成婚之后我是回我自己的院子,还是……要与世子住在一起?”
陈姑姑回答:“姑娘与世子成婚,自然是要与世子住在一起的。不过世子病情反复,半夜里发病也是经常的事。王妃已经让人把春生阁东厢房收拾出来,待姑娘成婚之后,与世子住一个院子,却不同屋。”
原来不住一起,那便好。
*
因不是寻常嫁娶,除了过门与拜天地之外的步骤一律省了。
成婚当天王府内院虽然装扮了起来,可到底是冷清。
接她的人静默无声的在院子外面等着喜婆把人背上花轿,下了花轿,跨火盆,进到大堂拜天地。
束茗本来以为世子病重,不会亲自来拜堂,不成想进了大堂,跪下,才发觉身边跪着有人。
虽然看不清楚,束茗还是忍不住地想从盖头下面偷瞄跪在她身边与他成婚的世子。
整个婚礼只有司仪唱礼,无人说话。
礼毕之后,送入洞房。
束茗想着自己站起来,身边的人,就顺手把她从地上搀扶起身。
盖头下,束茗依靠着眸中的一点影子,能感觉到世子手指白皙、修长、有力。应该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
她能听见世子喘息声很重,从头顶斜上方传来。
往外走几步,似乎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前面大约三步的地方要下楼梯,四个台阶。”世子声音忽然在束茗耳边响起,轻柔淡雅,话语间都透着寡淡与无力,声音轻柔却沙哑得厉害。
“嗯。”束茗应了下。
“院门口有一个小台阶,记得抬脚。”世子手上也给了一把力,轻轻抬了一下束茗的胳膊。
“嗯……”
束茗有些脸红。
“前面要上四个台阶。”世子继续道,“门口有门槛。”
“嗯。”
束茗只觉得自己脸上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