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蹙眉,低声道:“锦妃是跟世子爷还有言少卿打擂台输的……您现在出去祭拜锦妃,岂不是告诉他们,你对这个结果不满吗?”
束茗咬紧了嘴唇。
如意蹲跪在束茗身边,握住她的手,道:“锦妃想要西境的兵权成为三皇子垫脚石,她没对世子爷手下留情,那在世子眼里,她就是勤王府的敌人。世子妃现在去祭奠勤王府的敌人,若是让世子知道了,哪怕世子再爱重您,这份爱重之情也会变得薄了几分。世子妃切不能做让世子厌恶的事啊……”
“呵……”束茗听了冷笑,“若他因为此事厌恶我……那也只能说明,他心里最看重的其实是权力,是他世子的位置,并不是我这个人!若真是如此,那我这颗心,便是错付了吧!”
如意蹙眉,努力规劝:“世子妃!您切莫这样想,世子是个男人,只要是男人,对这些东西都有渴望。我们女人,不过就是男人的附属品罢了。男子高兴,便能给我们一席之地,男子不高心便能对我们呼来喝去……世子妃,您切莫忘记了您的身份。王妃那里还没有完完全全认可您——毕竟您与世子这些时日了,肚子里还没动静……”
束茗表情逐渐冷漠下来。
孩子。
是了,王妃最想要的是蔚巡生的孩子。
为了这个孩子她才跟蔚巡生妥协,许了她对外世子妃的权力,勤王妃不是因为喜欢她。
所以她现在的一切,都是蔚巡生给她的。
她不能让蔚巡生厌恶了她,不然将来在勤王府,她没有好下场。
如意说得对啊,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得罪蔚巡生,惹他厌恶……
她已经没有娘亲,不能再没有爱的人了。
可是……他终有一天会知道她的来历。
到那时,那些你侬我侬的儿女情长,是否真的能抵过他心中的那滔天怒火呢?
束茗此刻像是站在船上,船下是惊涛骇浪,打得她左右摇摆。她又像是被拴在车裂上,被好几股绳子拉扯着,马上就要扯得四分五裂。
“如意……”束茗喃喃道,“我的头好疼。”
如意立即道:“奴扶您回屋休息罢。”
这一夜,束茗一直在来来回回地做恶梦。
她梦见锦妃满身是血来找她,想要抓她。蔚巡生手上拿剑,一剑了结了锦妃。
还梦见她抱着锦妃的尸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蔚巡生,请他允许她给锦妃送葬。
她梦见蔚巡生盯着她看,一脸厌恶,甩袖离去。
还梦见锦妃从她怀里坐起,掐着她的脖子,压在她的身上,恶狠狠地质问她,为什么不让她入土为安。
束茗睡了醒,醒了睡,反复翻身,睡不安宁。
如意在束茗身边守着,一直握着她的手,安抚她入睡。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束茗已经不再跟蔚巡生说话,而是转而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宣泄给如意。
她身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曾经她以为,蔚巡生可以成为她这一生的依靠。
直到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自己母亲的谋划,才知道其实从一开始,她与蔚巡生的相遇都是有人安排。
她的身份让她回避了蔚巡生,让她不敢再跟他有过多的交集。
现在,她的身边只有如意了。
只有如意能安静地听着束茗说的一切,把她的戾气全部收入自己的怀里。
没出去见人的这几日,束茗就跟如意在一起,有一段没一段地说着。
如意听了许多事,了解了许多事,也感慨了许多事。
如意一直在劝她,让她想开点,只要给世子生了儿子,勤王府后继有人,她便是最大的功臣。
可如意不知道的是,自从那日她没与蔚巡生坦白,蔚巡生就再也没来看过她了。
他们之间的信任,是被她自己亲手掐死的。
她能体会蔚巡生的悲伤,他做什么都不瞒着她,而她总有那么一个地方是他进不去的。
而那个地方终将成为他们之间无法修补的裂痕。
*
次日寅时刚过,北寰言照常起身,准备上早朝。
出门看见蔚巡生与姚子安皆是束衣装扮,便知道他们是专门在这里等他,与他辞行。
北寰言抱拳,行江湖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蔚巡生与姚子安一齐抱拳回礼:“再会。”
道别之后,蔚巡生与姚子安便带着舒星往大门口走去。
蔚巡生这些时日身子好了不少,回去的时候执意不想坐马车,要骑马。
姚子安拗不过他,只得应了,准备骑在边上护着蔚巡生。
北寰舞穿着一身玄色束衣,边缘的地方皆是用红边缝合,头发用红布高高束于头顶,手上拿着皮制的小马鞭,坐在马上,怡然自得,英姿飒爽。
见蔚巡生与姚子安都出来了,挑眉看向门口送行的北寰言:“你回吧,我送他们去。”
北寰舞给他们准备两辆马车,束茗带着如意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第二辆马车是备用。
车队由藏息阁暗礁护送,前后左右加起来总共十五个人,这些人身着黑色束衣,身高体型这么看过去竟都差不多。
身形健硕,臂弯猿长。
看样子是认真遴选过的,远远看去,气势逼人,一点都不比皇宫御林军逊色。
北寰舞拉紧缰绳,回头,挑衅一般看向姚子安:“听秋统领与陈将军说你骑术了得,来比一比?”
姚子安懒得拿正眼瞧北寰舞,懒懒地说:“和你?算了吧。”
北寰舞似乎是知道他会是这么个态度,当即挑眉,道:“光比没意思,我们带点彩头怎么样?”
姚子安呵呵笑了一声:“什么?”
“我输了,送你西境三千汗血宝马。你输了,喊我一声姑奶奶。如何?”北寰舞扬了扬下巴,挑衅望着姚子安。
姚子安头一回听这个彩头,肺都要气炸了。
北寰舞这彩头言外之意就是,你比不过我。
到底是谁给她的自信?!
这个小丫头片子!
姚子安瞬间怒上眉梢,拉紧缰绳,怼回去:“你赢了,别说喊你姑奶奶,我喊你祖宗都行!!!”
“行!”北寰舞大笑回头,扬鞭准备跑马,“姚子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记好了这句话!驾——”
姚子安不甘示弱,甩鞭就跟着北寰舞窜了出去。
马蹄声在巷子里无限回荡。
他俩跑了,车队也开始缓缓往城外出发。
车队走了有一段距离,凌芷才拉着凌信从门后面出来,看他们绝尘而去。
她眼睛、鼻头都红红的,人躲在凌信身后,睫毛上挂着泪,鼻子还吸溜吸溜的。
“哥哥,他们走了还会再来吗?”凌芷带着哭腔问凌信。
凌芷舍不得他们走,怕自己哭得太厉害,没敢出来送别。她拉着凌信躲在大门后面,从门缝里看他们离开,哭得稀里哗啦。
凌信低头,摸着凌芷的头发,说:“你若是舍不得他们,等过段时间,让你舞姐姐带你去西境找他们玩。还会再遇见的。”
第100章 归去
凌芷拿衣袖擦了擦眼睛, 狠狠地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问:“哥哥以后也会跟他们一样离开我吗?”
凌信笑了, 捏了捏凌芷的小脸, 回道:“别的我不敢说, 但你言哥哥肯定是不会离开你的。”
北寰言轻咳了一声,斜了他一眼,意思让凌信闭嘴。
凌信一副我懂的样子, 不再逗凌芷。
北寰言走过去,轻轻地拉起凌芷的手, 往院子里面走:“去用早膳, 别哭了。以后每年陛下寿礼他们都会来的。你每年都能见到他们,直到你烦为止。”
凌芷握着北寰言的手, 抬头认真地望着北寰言说:“我不会烦的。”
“我会。”北寰言淡淡地回了一句。
凌信负手跟在后面, 看凌芷一本正经跟北寰言悉数世子妃姐姐的好。
北寰言嘴上说着烦,其实心里却是期盼着。
凌信抬眸望天。
看见天色渐亮, 天际间黑暗与光明的缝隙里掠过两只白鸽, 往西飞去。
*
破晓的街道上没多少人。
北寰舞与姚子安一前一后,飞驰在朱雀大道上。
大道上的人,听见马蹄狂奔的声音纷纷让开中间道路避事。
城门还没开, 临近城门的时候禁卫军老远就看见有人在主街上御马疾驰,忙喊道:“何人在朱雀大道上跑马?成何体统?”
北寰舞掏出腰牌, 抄起手边的银弓, 把腰牌挂在弓箭上, 直射上城墙, 喊道:“给本郡主开门!”
城墙上人拔下箭矢, 拿下上面的腰牌, 看见是一个镂空雕的金龙里面镶嵌玉牌,玉牌正面刻着长乐,背面刻着一个“舞”字。
守城之人连忙往下喊:“开门开门!是长乐郡主——”
城门洞开,北寰舞一路领先,一骑绝尘。
姚子安跟在后面,鞭子都快甩断了,都没追上北寰舞。
他心中暗道,这死丫头的骑术是谁教的?怎么能跟他不相上下。难怪这么嚣张,想让他喊她姑奶奶。
还没想完,就看见前方有一辆拉货的拖车横在北寰舞行径的道路上。
姚子安大喊:“小心!”
北寰舞此时勒马必定会摔,她想也不想直接加了鞭,身子提,带着马一起高高跃起。直接从那堆货物上越了过去。
拉货的人吓得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马儿平安落地,北寰舞回身,看了一眼那拉货的人,见他没事,才把目光投向姚子安,用目光问他如何。
姚子安服了。
他连忙喊道:“你真是我祖宗!你别跑了!我认输了不行吗?一会你摔着了,算谁的?”
北寰舞勒马,放慢了速度。
姚子安追上也放慢速度,问:“你这马术是跟谁学的?”
“我爹啊!”北寰舞晃了晃脑袋,脑后的马尾跟着一起晃动,“自小我就在暮云峰下跑马,我爹带着我。”
“你爹……”姚子安想了下,“啊!是安王殿下?!”
难怪了,北境是草场,一马平川,跟西境戈壁荒漠差不了多少。
姚子安听过东陵战神许安归的神话——他曾在边境戍守八年,擅长骑兵追击战,及擅骑术。
若是北寰舞的骑术是她爹亲自教的,那确实有狂傲的资本。
北寰舞笑着望着他:“我看你枪法、骑术都不错,藏息阁消息也说这些年西境大小摩擦,你都在战场,怎么到现在兵部还没你的军功?”
姚子安打马,垂眸不言语。
北寰舞望着前方的路,问:“是姚将军怕你升得太快,有人说闲话?”
姚子安不回话,北寰舞笑出了声。
“日后让你爹尽管把你军功报上来吧,”北寰舞道,“兵部尚书江狄是我爹爹一手带出来的,为人耿直,在陛下面前很有担当,果敢直言。他是个惜才的。二十多年前朝东门事件,军门凋零。哪怕是过了二十多年,兵部的许多职位都还没补上。不是补不上,是江尚书想找称职的人顶缺。他想着宁缺毋滥,你们也别谦虚,该上就上。像你这种沙场好手,就应该驰骋在东陵大地上,震慑边关,建功立业。你让你爹别想那么多。”
姚子安骑着马,对于这件事,他爹心里自有打算。
他不想多言。
北寰舞见姚子安不想说这事,就换了件事说:“西境全是戈壁沙漠,那里的马,腿力比北境的马要强。而北境马因为常年跑草场,奔袭一天一夜都行,体力甚好。你们这次回去,我哥送了一个饯别礼给蔚巡生,那我也不能落下。我已经安排宁远商号运三千匹北境种马往西境,你回去准备下,把这饯别礼收了吧。让北境马与西境马杂交,看看能不能养出一匹腿力、耐力一流的好马来。”
“北境战马的种马?!”姚子安惊喜不已,“三千匹!你哪来这么多?”
“你管我哪来的,你要还是不要?!”北寰舞啧了一声。
“那怎么好意思!”姚子安想客气一下。
“哦,那别要了,我让他们给我送回来。”北寰舞睨了姚子安一眼。
姚子安立即道:“别啊!我就是客气一下,你别真不送啊!”
这俩真是一个敢送,一个敢要。
*
北寰舞与姚子安两人先到了校场,石武已经领着人整装待发。
北寰舞最近事多,今日是受北寰言托付,才抽空回了一趟临府早上来送人。现在人送到了,她的事也了了。跟姚子安抱拳道别之后,又策马往回赶。
姚子安在校场等蔚巡生一行人。
蔚巡生落后了小半个时辰,姚子安在校场上耍了一会枪才等到蔚巡生。
藏息阁的暗礁们把人送到,又整齐地回去了。
往西这一路,蔚巡生多数时间都在骑马。即便是要休息,也是上后面那辆备用的马车。
这一路上,他没跟束茗说过话。
两人连简单交流也不曾有过。
束茗也不想出去看他,总觉得看见蔚巡生,他身后总会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往回走的路比来的时候走得快。因为这一千禁卫军们都是骑马赶路。
来时花了大半个月的路程,回去只用了半个月。
石武把蔚巡生与姚子安一行人送到了西凉城,由青漠接了人,才放手带队往回走。
回到西凉城,就是他们天下。
蔚巡生与姚子安在西街口道别,便各回各家去了。
远远的,蔚巡生就看见蔚光良与自己母亲站在门口接他,他甩了两鞭,马得儿得儿地小跑了两步。
蔚巡生从马上下来,单膝跪地,似有哽咽:“儿子回来了。”
蔚光良见蔚巡生满面红光,还能骑马,就知道他们虽然在许都有些危险,可到底是没受皮肉之苦。忍不住上前把他扶起来,上下打量着,捏他的身子骨。
如意把束茗从马车上扶下来,束茗上前给蔚光良与勤王妃行礼。
蔚光良与勤王妃见束茗竟然比走的时候憔悴,不由得心下一惊。
勤王妃让束茗起来,拉着她往里走。蔚光良与蔚巡生跟在后面。
回来是用晚饭的时候。
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边用饭,一边听蔚巡生讲他在许都的遭遇。
蔚巡生说御史台有人参西境,一是故意推脱不去许都,疑似与西域有图谋。二是西境军饷的事。
他说这次能回来相安无事,是大理寺抓到了杀秦谷的人,那人把所有罪都顶了下来,连带锦妃一起都赐死了。
勤王妃听得心惊肉跳,蔚光良始终面色凝重。
听完,勤王妃道:“我看齐刺史带着西境军回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着你是不是真的被陛下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