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的天罚,便与碧落渊有关。
碧落渊珍宝诸多,却也是一处凶煞之地,凶煞之地自需有凶兽镇守,两万年前,镇于碧落渊的,并非现下那尾独眼蛟,而是一条上古钩蛇。
凶兽开不了灵智,只有残忍嗜杀的本性,再加上那段时日有不少在碧落渊附近修炼的妖怪葬身于钩蛇嘴下,习青衫身为妖王,受万妖朝拜,又是个做事恣意的主儿,哪管什么凶兽不凶兽,直接一把利剑杀到碧落渊,与那条钩蛇斗了一天一夜,将蛇头斩于剑下。
钩蛇死后不过一个时辰,天罚便降临了。
习青衫独身一人留在碧落渊,未用任何护身法宝,硬生生地承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三道渡劫天雷便可使一小妖魂飞魄散,更遑论是八十一道携了天罚之威的惊雷。
若换了旁人,定然挨不过去,习青衫却非比寻常,只是虽挺了过去,身子到底是受到了损害,不得不闭关疗养。
如今两万年过去,表面看来,那时的伤早已痊愈,习青衫的修为也愈发高深莫测,可实际上,习青衫的身体状况却如强弩之末,不知道还能再撑多久,若非如此,他们又何需去寻劳什子神物。
侑吴挡在习青衫面前,执着不肯让步:“青君若一定要那蛟龙心,大可交给属下去办。”
习青衫笑了:“交给你?你又有几条命去承天罚?”
“非是要去碧落渊,去苍牙池将那尾蛟宰了,大不了和歧桓打一架。”
习青衫摇摇头:“既有更好的,又何必只逮着那一条不放?蛟龙的事你无需操心,我自有打算,你只负责把碧血草带回来就是。”
“青君!”
“侑吴。”习青衫看他一眼,“不管有没有那场天罚,结果都并不会有任何变化,不必太放在心上。”
他活了太久,身陨道消是迟早的事,天罚一事,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而且就算没有那场天罚,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与其束手束脚,不如肆意而活。
侑吴向来一根死脑筋,秉着劝不过就加入的原则,索性道:“那属下与您同去。”
习青衫毫不留情地道:“去干嘛?去给我添乱?上古钩蛇我都能以一人之力杀之,如今要一条黑蛟的命竟还需帮手吗?”
侑吴一时无言,他去了……的确没多大用处。
打不过又说不过的侑吴只能怀着一腔愤慨与憋屈去找歧桓拿碧血草。
打发了侑吴,习青衫舒了口气,揉着眉心去看老人参:“以后我身体的事,你少与侑吴说。”
“侑吴也是担心山主。”
习青衫摇摇头:“到底还是太死脑筋了。”
目睹了全程的白辛,虽不知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多少也猜到了与山主的安危相关,眨巴着眼睛问:“山主,你真的不会有事吧?”
习青衫睨他一眼:“你何时见过我出什么事?”
白辛实诚道:“这倒没有……只有您让别人出事的时候。”
“那不就得了。”习青衫拍了拍白辛的头,“你若无事,便去陪着小海,明日日出之前,我便会回来。”
话音落下,人便已消失在了原地,与此同时,黑气弥漫的碧落渊边界处,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
习青衫上一次来碧落渊,还是两万年前,两万年过去,这个地方还是没什么变化,磷石遍布,黑气弥漫,明明是寸土不生的衰败模样,深渊之下,却藏着数之不尽让人趋之若鹜的珍宝。
习青衫一来,无形的威压便降临在整个碧落渊,灵力低微的妖物精怪都忙着躲藏,四周一片寂静,唯有乌黑的潭水咕噜噜地冒着气泡,一副不安分的模样。
习青衫并不想在等黑蛟出来上浪费时间,右手召出佩剑,眉间神色一凛,便使眼前一方天地风云震动,潭水卷起旋涡,水波翻滚,不出多时,一尾蛟龙破水而出。
蛟龙通体如黑墨,红目凶烈,盘旋于潭水上空,冲着习青衫发出威慑的低吼。
习青衫自然未将这威慑放在心上,只扬起手中利剑,足下施力,便直指蛟龙命脉而去。
蛟龙好不容易修成一方凶兽,哪容得他人这般不将它放在眼里,红目里杀意更甚,张开嘴,也冲着习青衫袭去。
一人一蛟,便在碧落渊之上缠斗起来。
习青衫无心恋战,只求速战速决,是以出手招招狠辣,凛冽的剑光裹挟着灵力,一道又一道地落在黑蛟身上,留下皮开肉绽的道道伤口。
黑蛟被激得大怒,身前不停进攻的同时,灵活而有力的尾巴绕后狠狠甩出,只可惜这点攻击对习青衫来说并不算什么,招招都被他轻松化解。
一番打斗下来,习青衫仍衣衫规整,身上无任何血色伤口,黑蛟却满是伤痕。
黑蛟恨极,一声怒吼之后张开嘴,比夜色更深的黑色雾气从它喉间溢出。
习青衫微微皱了皱眉,倒不是觉得这黑雾难缠,只是单纯觉得有些恶心。
黑雾十分有方向感地瞄准了习青衫,在它彻底包裹上来之前,习青衫施法在周遭结了个护盾,黑雾刚碰着护盾,便消失不见。
黑蛟见耐不得习青衫分毫,便想往水中遁逃,习青衫早有准备,长袖一挥,原本水波汹涌的潭水瞬间凝为冰霜,有厚厚的冰层阻拦,黑蛟再无脱逃的余地。
利剑脱手而出,正中黑蛟的心脏。
黑蛟受了重击,狠狠的摔落在冰层之上,一声巨响之后,再无动静。
习青衫站在不远处,也不急着召回佩剑,只静静地立了一会儿,天边似有雷声滚滚。
习青衫抬起头,眯眼望了望天,盘腿坐于原地,结了个法阵。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开,一道又一道天雷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
第23章 归来
习青衫既给白辛说了第二天日出之前会回去,就绝不会拖到日出之后。
回到青恒山,侑吴早已守在门口,老傅则被他拖着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打盹儿。
见习青衫回来了,忙踢了一脚老傅的躺椅,然后迎上前去:“青君。”
承了天罚,身上自会落下伤来,只是习青衫神色如常,除了眉宇间隐有惫意之外,并看不出伤势如何。
“碧血草可取回了?”
侑吴“嗯”了一声:“歧桓听是您有用处,给了许多。”
“那便好。”
另一边,老傅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不待他起身,习青衫便将一个盒子丢了过来,正巧落在他身上。
打开盒子,一颗新鲜的蛟龙心就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老傅咽了咽口水,对于妖来说,这蛟龙心,也是大好的滋补之物,只是这宝贝,于他而言,也只能过过眼瘾了。
“药材都寻到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老傅合上盖子,点头称是。
习青衫点点头,东西已给,本准备直接踏入房门,却见眼前二人一动不动,并未有离开的打算,挑眉问道:“还杵在这儿干嘛?”
“青君的伤,可还严重?”
“小伤罢了。”
侑吴有些不相信习青衫的话,但就眼前所观,习青衫的状态确实比两万年前好很多,而且他既说了是小伤,就是不想旁人再问的意思,只好作罢,跟着老傅一同退出了不归处。
事实上,习青衫也并未撒谎,许是因为一尾黑蛟比不得上古钩蛇来得宝贵,这次的天罚,只有三十六道天雷。
比起两万年前,实在是要轻松许多,除了背上多少烙了些天罚的伤痕,需得养上一段时间以外,并无什么严重的。
身处青恒山,若想养伤,最好的去处自然是清池。
对于这些皮肉伤而言,再好的伤药都不如去清池泡上一两个时辰。
眼下还未过卯时,天光未亮,山上一片寂静,想来法海也还在屋中睡着,习青衫也就没了避讳,径直去了清池。
当初建不归处的时候,习青衫最满意的便是这汪清池,清池本就是一处天然温泉,又直接与青恒山的灵脉相连,是以一年四季都灵力充盈且温度如常,无论是疗伤还是修炼,都对人大有裨益。
每每泡在清池的时候,都是习青衫整个人最放松的时候,一是因为不归处布了结界,没有他的允许,一般人并不能靠近,二是因为青恒山是他的地盘,他有足够的实力不用去担心会发生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三则是因为在疲惫之时浸在温热的泉水中,感受着无处不在的灵力包裹着整个身体,足以让人满足到放松一切警惕。
是以当法海出现在此处的时候,一向波澜不惊的习青衫有瞬间的怔愣。
同时愣住的还有法海,隐隐作痛的伤口和对小白颈鸦之事的在意,以及白日里在对着习青衫时心下莫名的悸动都让她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便打算出去随便走走,静静心,理理明日行动的思绪,却不曾想,不归处就这么大,走着走着就到了清池,更不曾想到,这个时辰还能在这里碰见习青衫。
若是在平时,她肯定能老远地就发现这里有人,但今夜神不守舍,再加上清池上雾气弥漫,走近了才发现池子里还有个习青衫,此时想退开就已经来不及了。
四目相对,一时相顾无言。
二人已不是第一次这样见面,习青衫本无什么好顾虑的,只是他并不想让法海看见自己身上的伤,反应回笼过后,立刻将露在水面上的大半个肩膀往下沉了沉。
倒也不是没见过习青衫赤着上身的模样,只是随着他这个动作,让人产生了一种轻薄了对方的错觉,法海下意识地背过身去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习青衫握拳轻咳一声:“无碍。”
法海在这里,他也就不再好继续赤身在水里泡着,趁对方转身的功夫,收了舒展开的蛇尾,披袍出了清池。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伤口还疼?”
听见一阵水花声和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之后,又闻得男人的声音在咫尺之处响起,法海这才转过身来:“有一点。”
法海刚转过身就有些后悔,先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个时辰来清池,再是后悔转都转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转回来。
在她的眼前,男人赤着双足踩在白玉石板上,青色外袍随意罩在身上,露出了小半个胸膛,半挽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肩上,月光洒下,平白为他渡上一层柔辉,简直是一副活生生的美男出浴图。
法海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烫,一时不知自己的目光该落向何处。
“你伤口处的瘴气未除,入夜之后瘴气加重,疼痛再所难免,老傅已经在备药了,且再忍忍。”
“我知道。”法海点点头,不知如何安放的目光避开习青衫的眼睛,落在了他修长的脖子上。
习青衫的衣领微微敞开着,这一落便瞧见了肩颈处未被遮住的伤痕,伤处泛着红,皮肉微微外翻,一看就是新添的伤,法海有些意外:“你受伤了?”
顺着法海的目光,习青衫微微垂头,自然也就瞧见了那处伤痕,将衣服又往里拢了拢,道:“皮肉伤罢了。”
见习青衫这个反应,法海便知道他不愿多说,也就没有再多问,礼貌性地叮嘱了两声好好养伤,便告辞回房去了。
待法海知道习青衫是为何而受伤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事了。
从清池回去之后,法海阖眼休息了一个多时辰,黄灵来敲门换药的时候,已是辰时。
没多会儿,老傅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了。
法海皱眉瞧着那碗卖相看起来就比昨天的药更苦的汤药,潜意识的就想拒绝:“我能不能……不喝?”
老傅笑眯眯地看她:“小姑娘这说的什么话,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老头儿我亲自守着熬了两个时辰,喝了它,你体内的浊瘴之气才能祛除。”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法海再不愿也不能拒绝别人亲自熬了两个时辰又是为了她好的心意,只好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一碗药喝尽,法海只觉得整个人都被苦味所包围,这回习青衫不在,也没人给她解苦的蜜饯了。
老傅好像猜中了法海心中所想,从兜里掏出了一袋糖果,递给法海:“山主说姑娘你受不得苦味,早叫老头子备好了甜食。”
法海愣了愣,伸手接过那袋糖,也没急着吃,只问道:“习青衫……他人呢?”
“这个时辰,山主应还在屋内调息。”
话落,又见侑吴端着碗药冷脸走了进来,直接无视了法海,将托盘塞到老傅手里,道:“青君不肯喝这药,你去劝劝。”
“外用的药膏呢?也没用?”
“说泡完清池调息一阵就够了,不乐意闻见这些味道。”
老傅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这一个两个的,不过是用个药而已,怎么都这么难伺候?
法海听着二人的对话,迟疑着开口问道:“他伤得可还严重?”
法海不说话还好,她一开口侑吴就觉烦躁,抬眸冷冷看她:“法姑娘若是好奇,大可去试试三十六道天雷的滋味儿。”
法海闻言一愣:“三十六道天雷?”
一想起青君为了法海拖着不肯取出神物,还百般帮她助她,法海却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侑吴就更气了,开口讽道:“青君为了给你取蛟龙心,去碧落渊斩蛟,承了天罚,落了一身的伤,法姑娘倒好,什么也不知道,只需要跟个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心安理得地受着便是。”
法海只知习青衫受了伤,却不知这伤竟是因她而起,忘了那碗药残留的苦味,握着糖袋子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几分,嗫嚅着想开口,却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在徒劳。
碧落渊的那尾独眼蛟她听说过,身为修道者,屠杀凶兽之后的天罚她也有所耳闻。
她本无意平白承人恩情,但自认识习青衫以来,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承他帮助。
昨夜见他受伤,觉得自己一个外人不好多问,今日既得知了他受伤的缘由,就断没有仍不过问关心的道理。
“我去看看他。”
老傅闻言立即将手中的托盘给了法海,摸摸胡子乐呵道:“也好也好,那就麻烦法姑娘了。”
——劝山主喝药这件事,能避则避,眼下有人愿意去做,他自然乐见其成。
法海来敲门的时候,习青衫还觉得有些意外。
但当他打开门,看见法海手中端着的药碗时,意外就变成了了然,不用想也就知道是侑吴将自己去取蛟龙心的事告诉了她。
法海难得一次直视着习青衫的眼睛同他说话:“你的伤……可有大碍?”
“你知道了?”
法海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端着盘子半天只蹦出了两个字:“抱歉。”
习青衫毫不在意地一笑:“抱什么歉?我做什么是我的事,而且不是与你说了吗,皮肉伤罢了。”
“无论如何,你都是因为我受伤的,天雷造成的皮肉伤非比寻常,更何况……”法海说着将手中的托盘往习青衫跟前举了举,“皮肉伤也得用药才好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