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习青衫笑着唤了她一声,兀自倒了杯茶背对着她坐下,“你以为我是谁?”
“习青衫。”
习青衫转过身问她:“习青衫又是谁?”
“青恒山山主。”
“那么……”习青衫又是一声轻笑,“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青恒山山主在你看来难道就这么没本事?不过是杀一头蛟龙,结束了还得用这些药?”
“……”
法海着实没想到,昨天还劝着她喝药的人,今天也是个百般推辞用药的主儿,微愣片刻后继续道:“可是你受伤了,伤没好就得用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习青衫不为所动,挑眉道:“如果我就是不喝呢?”
法海眉头拧成一团,习青衫若就是不肯喝这药,她也拿他毫无办法,无奈道:“你要如何才能喝了它?”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习青衫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小海你自己也不乐意喝苦药,又何苦逼我呢?”
法海:……
虽然知道是歪理,但是她一时竟无法反驳,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拿起那瓶药粉道:“不喝药,外伤的药总得用吧。”
习青衫下意识地就想说不用,可一看见法海眼底藏不住的愧疚之色,拒绝的话终是咽了下去:“好。”
他怕自己再多说一个“不”字,这件事在法海心上越发过意不去。
习青衫伤在背上,自己不能上药,此时房中又没有第二个人,给他涂药的重任,自是落到了法海的身上。
昨夜只瞧见了习青衫肩颈上的伤,还看不出多严重,待他脱了上衣,露出后背来,法海才看见他背上全是一道又一道天雷劈过留下的未结疤的伤口。
虽早已预料到天雷烙下的伤痕有多可怖,但当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光是看着那些外翻泛红的皮肉,便该知有多痛。
法海拿着药瓶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身为修道之人,若遇危险之处,她必须挡在前面,保护凡人、保护法家,这是她的使命和责任。
而这是第一次,有人会挡在她前头,会为了她去受如此严重的伤。
心头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在慢慢蔓延,这滋味不同于前两日心头莫名的悸动,但她仍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习青衫背对着法海,看不清她现在是个什么神情,只能感觉到身后人的沉默,便道:“伤口把你吓到了吗?”
法海闻言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反应过来习青衫现在看不见她的动作:“没有。”
习青衫笑:“那怎么都没个动静?”
法海弯下腰,凑近了些,轻轻抖动药瓶,看着雪白的药粉落在伤口上:“习青衫,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药粉带来的疼痛并未让习青衫动弹分毫,他只笑了笑:“不是说了吗?你有趣。”
法海垂眸:“因为觉得有趣,所以即使自己因此受伤也值得吗?”
“小海,这世上的事可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只要我愿,刀山火海在所不惜;若我不愿,六界至宝来换我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值与不值,习青衫并不在乎,青恒山主,行事不过率性而为,如此而已。
法海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地涂着药。
一阵忙活过后,总算上完了药。
法海并未忘记答应了墨墨要替他查明真相的事,在习青衫这里忙完,便打算随墨墨一起去他娘亲的埋骨之地一探究竟,这回她未想叫上习青衫一同前往,他本就因她受了伤,再无道理还得跟着她左右奔波。
习青衫却像是早有所觉,法海刚将药瓶放下,他便道:“走吧。”
法海还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习青衫笑:“昨天你不还急着要还那小妖一个真相吗?”
“你受了伤,我自己去就行了。”
“怎么?”习青衫挑眉看她,故意道,“害怕我拖你后腿不成?”
法海急忙辩解:“我并无此意。”
“无需紧张,”习青衫抬眼笑了一下,“逗逗你罢了,不过,你可还记得允了我三件事?”
话落,不等法海回应,习青衫又继续道:“第一件,是直接唤我名字,那这第二件事,我想要你以三月为期,带着我在人间游历一番,你可应允?”
应了,习青衫一定会跟着去,可是不应,她便成了言而无信之人,无奈之下,法海只得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俺胡汉三又回来了
第24章 结契
据墨墨所说,他将娘亲葬在了山上的一棵红枫树下。
“那个地方很安静,娘亲以前最爱坐在红枫树上给我讲故事。”说起娘亲,墨墨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她说那里的阳光好,风吹起来凉爽又舒适,最适合修炼。”
听着墨墨哽咽的声音,法海安慰似的抚了抚他的头,抬眼去看那棵墨墨口中的红枫树,树下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石碑两侧放着白色花束,花朵上包裹着一股有些许微弱的灵力,正因这点微薄的灵力,这花虽已离了根,但花朵仍保持着盛放的娇嫩模样,不用刻意去感知,也知道那妖力是属于墨墨的。
来到墓碑前,法海默念了一段往生咒,开棺之后,却发现棺中只余一抔白灰。
此刻法海能想到的词只有一个:毁尸灭迹。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抔白灰就是墨墨娘亲被焚化后的骨灰。
虽未找到直接的证据,但那抔骨灰,足以证明真正杀害墨墨娘亲的人并非那个猎户,他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更何况,那猎户不过一个普通人,现下家中正乱,有怎会有心思要去开棺焚尸?
墨墨显然不能接受眼前所见,娘亲已逝,□□还被焚烧殆尽,无边的怒火与绝望自心底涌来,双目霎时变得赤红,周身黑气翻涌,原本平静的四周忽地疾风骤起,有两行血泪自顺着墨墨脸颊流下,孩童的声音稚嫩却沙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唤低吼:“娘亲……娘亲……娘亲!!!”
法海察觉不对,与习青衫对视一眼,急忙向墨墨打出两道清心咒,习青衫亦有默契地同时出手,将磅礴灵力从墨墨天灵盖注入,强行镇压住他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魔性。
墨墨看起来极为痛苦,双目在赤红与水蓝之间来回变换,缠绕不去的魔气与习青衫注入的灵力在他体内来回纠缠、碰撞,造成一阵又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
他这段时间因丧母之痛本就情绪不稳,而今又受了这样的刺激,走火入魔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一旦入魔,便永堕黑暗之境,再无回头的可能,要想在墨墨彻底入魔之前将他拉回,必须找回他清醒的那部分意识。魔由心生,他在心底筑了牢笼,就须得有人进去将那个牢笼打开,放出禁锢的灵识。只是强行闯入,必将会伤及墨墨性命,就连闯入者本人也会受到反噬,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办法……
来不及考虑更多,法海咬牙飞快做了决定,趁习青衫还能控制得住墨墨的时候,开始结印,几乎同时,习青衫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脸色微变,只是还没来得及阻止,便听法海道:“让我试试。”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习青衫语气中难得带了一丝怒意和着急。
“我知道,”法海看着他,眼神坚定,手上的动作也并未放慢分毫,“但我不想以后后悔,让我试试。”
习青衫很想干脆此刻直接杀了眼前这小妖,但看着法海固执的模样,掌中瞬间积蓄的能让墨墨在一瞬间爆体而亡的灵力终是又收了回去:“情况若有不对,我随时都会杀了他。”
有了习青衫这句话,法海便彻底放下心来,闭上眼凝神静心,手上结印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蓝色的微光慢慢半空凝聚为一朵莲花模样的法印,印成的最后一刻,法海划破自己的掌心,再以气刃在墨墨手上割出一道伤口,伸手握住,覆于印上。
“以血为契——”
凡间有些修士为了修炼,会与妖结契,结了血契之后,人与妖会产生一种特殊的联系,识海互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结契是唯一能够顺利进入墨墨识海,将他从心魔幻境中拉出的法子,只是平常修士与妖结契,都会选在双方神识清明,且皆为自愿的时候,墨墨眼下神识不清,随时都可能失去控制,这种情况下,法海只能强行与之结契。
通常来说,只要你够强,能够完全压制对方,强行结契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谁都没试过与一只快要魔化的妖结契,法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功,可如果这就是唯一的办法,那她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尝试。
随着结契过程的进行,法海能越来越明显地察觉到来自墨墨的抵抗,许是因为墨墨体内魔气的原因,这抵抗比法海想象中的还要强烈,便是她使出了全力,也觉得有些难以压制,但此刻若是她后退半步,便再无成功的可能,只能咬着牙继续坚持。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就在法海意识有些恍惚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叹息:“你怎的总是这般倔强?”
一只手攀上她的肩膀,一股法海并不陌生的醇厚灵力从四面八方裹挟着她,一边慢慢引导着她回复灵力,一边助她压制墨墨,法海恍惚的意识瞬间恢复清明,与此同时,深夜的少习山、清明的大雨、黑白相间的环蛇、银白色面具和一双漂亮眼睛……所有的景和物都在法海脑海中一一划过,她感觉心突然跳得厉害,自己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她知道习青衫就在她身后,只要一侧头,就能看到他的眼睛,此时此刻,她很想回头看看,但她没有动,在片刻间压下心底思绪,借着习青衫的助力,专心完成了最后一步。
“血融——”
红色与黑色的血相互交织,顺着掌心脉络缓缓流下,一滴滴落在地上,肉眼可见的灵力波动一遍又一遍地以法海与墨墨相握的手为中心向四周冲击。
“契成——”
当灵力波动归于平静之时,蓝色的莲花法印渐渐隐去,墨墨的额头处,则多了一道红色的莲花纹样。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帮着一个人强行与妖结契。”习青衫收回手,散漫的语气似笑非笑。
法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半晌却只吐出了两个字:“多谢。”
习青衫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吧。”
妖契已成,下一步,便是分出灵识去墨墨的识海将他唤醒。
法海看着此刻垂眸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墨墨,收回了那些飘散的心思,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她在意的那些事随时都可以问,眼下还是墨墨要紧。
习青衫只“嗯”了一声,挥袖布下了结界。
结界之中,法海盘腿坐下,凝神入定。
有了妖契的联系,法海引灵识入墨墨识海便容易了许多,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不过眨眼的功夫,法海便进入了墨墨的识海之中。
识海投映着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世界,而墨墨此刻的内心世界,正被一团团的黑雾笼罩着。
法海先是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虽然到处都有黑雾弥漫,但凑近了观察,还是能依稀辨认出这是在一片林子里,抬腿走两步便会碰见一棵直耸入云的大树,四周静悄悄的,法海向前摸索,脚踩在林间杂草上发出的簌簌声清晰可闻,除此之外,再无一星半点儿的声音,全然不见墨墨的踪影。
法海慢慢地向前移动着,等到差不多熟悉了周遭的环境后,才开始试探着叫墨墨的名字:“墨墨——墨墨——”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静谧。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林间突然响起几声乌鸦的叫声,法海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能听到一群乌鸦扑闪着翅膀从她头顶飞过,法海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上这群乌鸦。
鸦群移动的速度比她快许多,很快便飞到了林子的尽头,那里有一处又高又大的山壁,一眼望去无边无际,让人心头顿生压抑之感。
等法海赶到的时候,这群乌鸦已经化作了人形,看上去个个都是八九岁左右的孩子妖。
山壁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洞穴,这群孩子妖围成了一圈,正好堵在洞穴旁边。
法海还未靠近,便听见了一个孩子妖的骂声:“白脖子,昨天怎么不来悬崖边呀,没爹没娘的孤儿连胆子也没了吗?是不是怕被我们扔下去吓得尿裤子呀?”
其他的边朝地上狠狠地扔石头,便笑嘻嘻地附和嘲弄:“白脖子,没爹没娘没胆子,白脖子,哆哆嗦嗦尿裤子!”
骂着不起劲,为首的那个孩子妖还走上去踢了几脚:“连飞都不会,真是废物。”
法海皱眉,没想到妖之间也会存在这样的霸凌,忙上前阻止:“住手!”
突然被陌生的声音打断,那群小妖齐齐转过头来,脸色很不好看:“你是谁?多管什么闲事儿?”
法海本欲先好言劝导一番,却发现透过人群缝隙瞧见的那个抱着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很是熟悉,仔细辨认,正是她要找的墨墨,怒意忽地从心底升起,开口的声音都冷了几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同族的?”
那群小妖先是一愣,随即就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哈哈笑作了一团。
“同族?你说他?”领头的小妖笑得最为张狂,他一边笑,一边将脚狠狠踩在墨墨身上,“不过一个不祥的废物,做我们的同族,他也配?”
第25章 心魔
法海自诩脾气算好,绝不会轻易动怒,但此情此景,便是她再冷静,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把你的脚移开。”
“谁呀你?怎么?”那小妖面露不屑,丝毫未将法海放在眼里,“还想替他出头不成?”
心底魔障皆以现实为基,由识海记忆所化,法海知道眼前看见的都是假的,但她也明白,这些曾经都是真的。
法海亮出鎏金鞭:“是又如何?”
那小妖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墨墨一眼:“长本事了啊,废物还知道找帮手了。”说完便向法海攻去。
法海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一个侧身躲开之后,直接出手将领头的小妖用鞭子给捆了,所谓擒贼先擒王,其他小妖见状一下就安分了下来,不敢多动半步,老大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抓了,他们上前岂不是去送鸟头?
为首的小妖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上的鞭子:“你竟然敢绑我!信不信我找我娘亲收拾你们!”
“你娘亲?”法海不为所动,“可以啊,我也想知道你娘亲是怎么把你教成这样的……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给他道歉。”
“呸!想让我给一个废物道歉?你做梦!”
法海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你就一直被捆着吧。”
下一瞬,那小妖被鎏金鞭捆着吊起,正好倒挂在了树上,法海这才又将视线移向剩下的一群小妖,“你们呢?道歉吗?”
本就是一群孩子妖,失了领头的主心骨,再被法海这么一吓,顿时大气都不敢出,赶紧退远了些:“道……道歉!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