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侯没想到,他为了消除隐患,亲手打掉夏姨娘的孩子,到头来他还是输给了自己。
姜芫神色怅惘,直接走了。
二十年前犯的错误,现在还在犯。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柳氏为何要把剩下的时光浪费在他身上呢?
屋子里灯火通明,完全掩盖住门外的红光。
丰嬷嬷拉着她过去:“姑娘可是来迟了。”
姜明暄揉揉她的头发:“怎么才过来,我以为你不惦记着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呢。”
郑濯随着他起身,拱手一礼:“姜表妹。”
姜芫回礼:“郑表哥。”
柳平舟倒是越发随意,露齿一笑:“表妹来了。”
现在姜芫不必与他客气,朝姜明暄伸出手:“大哥这次给我带了什么?”
姜明暄笑道:“晚些时候我让人给你送去。”
“我也有礼物送给大哥呢。”
再次收到妹妹的礼物,姜明暄一点也不惊讶:“这次是何物?”
绿烟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姑娘。”
匣子被打开,却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个荷包,荷包微鼓,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现在天热,蚊虫多,是以我做了几个荷包,里面装了驱蚊草,大哥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不怕被蚊虫咬了。”姜芫拿出一个竹青色荷包塞到姜明暄手中。
姜明暄看也没看就夸她:“多谢妹妹,这荷包做的真好,我很喜欢。”
姜芫心下欢喜:“大哥喜欢就好。”
郑濯和柳平舟收到她递过来的荷包时都惊了。
柳平舟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竟然还有我的份。”
姜芫笑眯眯道:“顺手做的,表哥不嫌弃就好。”
就连丰嬷嬷都收到一个。
丰嬷嬷受宠若惊:“老奴怎么能收姑娘的荷包?”
姜芫笑道:“嬷嬷不必客气,顺手的事嘛。”
郑濯轻轻捏着荷包,在看到上面的绣工时,很好的维持了礼貌的微笑:“多谢表妹。”
柳平舟仔细观察:“这是绣的什么?”
过了一会,他直接拿过姜明暄和郑濯的荷包放到灯下翻来覆去地看,眉头几乎要打成结。
“这是螳螂还是蚂蚱?”
姜芫反复呼吸几次,尽力平静道:“这是鱼,我绣的是鱼跃龙门。”
柳平舟噗嗤笑出声,拍着郑濯的肩膀:“阿濯,你能认出这是鱼吗?”
郑濯把属于他的荷包拿过去,面不改色:“的确是鱼跃龙门,许是因着在晚上,你看不清楚。”
柳平舟忍住笑:“明暄,你的荷包上绣的是什么?”
姜明暄不敢看妹妹的脸色,理直气壮道:“我一眼就能认出来,绣的是蟾宫折桂。晚上你眼神的确不太好。”
为了表示对荷包的喜欢,他当即就把荷包戴上。
郑濯亦是如此。
柳平舟:“……”
忍了又忍,他道:“表妹,你这‘顺手’的荷包做了几个?”
“还不少呢。因着祖母要去别苑避暑,我就提前送给她老人家了。外祖母和舅舅舅母那一份,表哥回去的时候替我送给他们。”
说笑间,柳氏回来了,身后的婢女鱼贯而入。
饭菜摆好,众人依次落座。
姜芫和柳氏、姜明暄在一起用饭的时候,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现在柳平舟也在,他一向能言善道,言辞风趣幽默,很会讨长辈喜欢,一顿饭下来,柳氏脸上一直带笑,比以往多吃了半碗饭。
郑濯被这种和乐的气氛感染,不再拘束。左手不自觉碰上刚佩戴好的荷包,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西宁侯听着屋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一步步走出大门。
姜明暄和郑濯在府上只待一天就回了书院,下次再见就是在别苑了。
姜明暄已然知道夏姨娘想害姜芫的事,也知道夏姨娘的下场。
虽然母亲口中不说,但他还是担心母亲心里不好受。是以在回书院前夕,劝了柳氏许久,柳氏终于松口,答应去别苑住一段时间。
管家之事暂且托付给三婶周氏。
两日后,姜芫正指挥婢女收拾去别苑的东西,门子来通报,陆家派人送了帖子。
“陆家?”姜芫心下狐疑,打开帖子看到上面娟秀的字迹有些意外。
明日陆蕴蓁想过府拜访。
绿烟笑嘻嘻道:“姑娘,陆大姑娘可是陆世子的妹妹。那天在陆家宴会上,她与您相谈甚欢,可见是很喜欢您呢,明天她来了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她。”
先和未来小姑搞好关系,将来姑娘在陆家的日子会更好过。
姜芫道:“这是自然。”
陆蕴蓁比她想象的更积极,翌日一早,就到了西宁侯府。
“姑娘,陆大姑娘到了。”
姜芫起身相迎:“陆姑娘。”
陆蕴蓁随着她进了待客的花厅:“突然上门拜访,是我冒昧了。只是我与三姑娘一见如故,很喜欢与你相处,请三姑娘见谅。”
姜芫吩咐双画上茶:“陆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能与陆姑娘结交是我的荣幸。”
“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说完这句话,陆蕴蓁意识到有些失礼,不好意思的笑笑。
小几上摆放着时令水果,窗台上摆着几个花盆,养着几株芍药和海棠,秾丽妖艳,在阳光下肆意舒展花枝,宛如浓妆艳抹的美人,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她这才察觉,花厅里没有燃香,果子和花的香气同时散发,出奇的好闻。
姜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几盆花是我觉着好看让人搬过来的。”
陆蕴蓁道:“三姑娘喜欢芍药和海棠?”
姜芫一怔,笑着颔首:“我也喜欢牡丹。应该说,凡是开的艳丽富贵的花我都喜欢,尤其是红色。摆在房里多喜庆,看着心情就好。”
陆蕴蓁抿着唇笑:“我以为三姑娘会喜欢梅兰菊和莲花呢。”
“我也喜欢的,只要是花我都喜欢。但是我更喜欢开的娇艳秾丽的。”姜芫诚实道,“我就是个俗人,让陆姑娘见笑了。”
陆蕴蓁觉得未来大嫂甚是有趣,玩笑般道:“依照三姑娘的相貌,无论什么花都只是陪衬罢了。”
姜芫脸色微红,低头呡了口茶。
陆蕴蓁暗叹自家大哥真是有福气,她还未见过第二个像姜三姑娘这般盛颜仙姿的姑娘呢。
又闲话一会,互相交换了各自的喜好,陆蕴蓁道:“三姑娘,我可不可以去你的闺房看一看?”
姜芫差点被茶水噎住。
第二次见面就要求参观主人的闺房?
陆蕴蓁脸上发烫,恨不得用帕子捂住脸。但她不得不厚着脸皮道:“若是三姑娘不方便……”
“方便的。”姜芫不好拒绝客人,“只是我房里有些乱,陆姑娘不要见笑。”
陆蕴蓁松了口气:“劳烦三姑娘了。”
跟着姜芫到了闺房,她仔仔细细观察着每一处。看着房里的摆设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她对西宁侯夫人宠爱女儿的程度有了了解。
目光一转,看到一架绣花鸟的屏风,后面是几层银红色的帷帐,再往里探是一张精美的拨步床,床上是柔软的绣被,外面挂着雨过天青色的帐子,两边被小银钩勾住。帐顶悬挂的涂金缕花银薰球微微晃动。拨步床旁边的小几上,摆放着几本书。对面青色花瓶插着几枝栀子花,绿叶白花,芳香素雅。
突然,她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哥,不由掩唇轻笑起来。
姜芫面上闪过一丝讶异。
陆蕴蓁收了笑,看着美人榻上几个包裹:“这是……”
姜芫笑道:“明日我要随着母亲去别苑避暑,要住一段时间再回府。对了,还有一事我要劳烦陆姑娘。”
“三姑娘且说。”
姜芫找出一个小巧的匣子:“劳烦陆姑娘帮我把它交给陆世子。”
“送给我大哥?”陆蕴蓁兴味盎然。
被灼灼目光盯着,即便她不害羞也禁不住脸红:“这是给陆世子的谢礼。”
直到送走陆蕴蓁,姜芫才反应过来。她今天到姜家只是为了与她说笑几句,参观她的闺房?
这位陆大姑娘的喜好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陆蕴蓁刚进了陆家大门,就遇上刚从外面回来的陆蕴秀。
两人非一母同胞,再加上陆老夫人怜惜陆蕴蓁刚出生没多久就失去生母,便把她抱在身边亲自养大,对她最是宠爱,是以两人关系一向不好。但是陆蕴蓁不想与她计较,偏偏陆蕴秀每次都阴阳怪气刺一通。
陆蕴蓁一看是她,立即加快脚步。
陆蕴秀紧跟上去:“听说大姐今天去姜家做客了?”
“是又如何?”
“呵,姜芫还没嫁过来呢,你就急着去巴结她。怎么,嫌祖母这个大靠山不够,又要去寻新的靠山?”
“随你怎么想。”
又听陆蕴秀在她耳边讥讽了几句,迎面遇上了陆维景。
“大哥。”
陆蕴秀立刻闭嘴,规规矩矩行礼:“大哥。”
陆维景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对陆蕴蓁道:“到别处去说。”
看着两人愈行愈远,陆蕴秀跺了跺脚,朝另一条道走去。
婢女看不过眼,嘀咕道:“同样都是堂妹,大公子眼里只有大姑娘,方才对您那么冷淡,连面子情都不做,实在是太过分了。”
陆蕴秀冷笑:“还不是因为我是继室生的。”
婢女愤愤道:“那您也是嫡女,和庶出差别大了。还有老夫人,也偏心大姑娘。”
“哼,祖母总说她自幼没了生母可怜,我看她一点也不可怜。”
陆蕴蓁从陆蕴秀身上收回目光,将锦盒给陆维景:“这是三姑娘托我带给你的,她说这是谢礼。”
陆维景唇角微扬,迫不及待想打开瞧瞧。但陆蕴蓁还在,只能回去再看。
陆蕴蓁好奇:“大哥不打开看看?”
“你来的路上没看?”
陆蕴蓁没好气道:“这是三姑娘送你的礼物,我怎么能擅自打开?”
陆维景点头:“那就好。”
陆蕴蓁暗暗翻了个白眼。
少倾,她又道:“三姑娘说,明天她要和西宁侯夫人去别苑避暑。”
“哪处别苑?”
“我连这种事都要问个仔细吗?”她今天提出要参观三姑娘的闺房,已经很惹人疑心了。
陆维景心知今天的任务的确为难人,好心放过她:“多谢大妹了。”
“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太有福气了。”
陆维景以眼神询问。
“能娶到三姑娘是你的福气,不知多少人羡慕你呢,而且三姑娘和传言中的骄横跋扈一点也不一样。”陆蕴蓁托着下巴,啧啧赞叹,“那样的美貌,那样的闺房,让我想到一个词,温……”
“我今日还有事,明天再与你细说。”陆维景打断她的话。
陆蕴蓁看着他的背影,笑声欢快。
回到院子,陆维景赶走瑞兴,将锦盒打开。
入目处是两只荷包,一种药草香盈满锦盒。
再端详这绣工,便知是她亲手做的。
唇角弧度越来越深,他认真又小心地将荷包佩戴在身上,将青色的穗子抚平。
直到掌灯时分,他还在想,下一份谢礼会是什么呢?
翌日一早,收拾妥当,姜芫与柳氏乘着马车去往别苑,当然也不能落下其余几个姑娘。
柳氏只是随意打发人问了问。姜菀会去是预料之中的,但是没想到姜芙和姜蔓也要跟去。
姜芫不禁纳闷,这两人也太心宽了。
姜蕙每天要去陆家,府上只剩下刘清妍一个姑娘不太合适,被姜芫劝说一番也同去别苑。
到了别苑,柳氏先带着她们去拜见太夫人,选好各自的住处便可以四处逛逛。
不同于在侯府的炎热,别苑这里正是清和气爽的时候。
对面有个疏月庵,风景正好。虽不如宁国寺香火鼎盛,但香客也是每天往来不断。
天色还早,姜芫和姜菀打算去疏月庵赏游。至于姜蔓,不和她们打起来就算是和睦相处了。夏姨娘被赶到庄子上,姜芫不知姜芙的想法,也不会邀请她一起去。
而且,从太夫人处离开,她就再没看到姜芙。
想起今天姜芙看她的眼神,她不由觉得浑身发毛。
第四十七章
说话间, 两人就到了疏月庵。先去上了香,捐了些香油钱,在女尼的引领下去了别处。
疏月庵香客不少, 只是有一座院落像是被隔绝开,就算有人至, 也被拦了回来。
姜菀奇道:“这位师父, 庵里是有什么贵人吗?”
女尼并未隐瞒:“那座院子是专门供给湘王妃每月小住的, 只是湘王妃不愿兴师动众, 庵堂之人也并未宣扬王妃的身份。”
但是若真有贵人问起, 也不必瞒着, 反正瞒也瞒不住。
两人了然, 目送女尼离去。
姜菀道:“那些皇家贵人大多喜欢去宁国寺,来疏月庵倒是少见。不过, 听闻湘王妃本就性情孤僻,素日也不喜与皇室宗亲往来, 到疏月庵也正合适。”
湘王妃的父亲便是已故张太傅,因着牵连到一桩谋反案被抄家, 湘王妃是出嫁女, 没有受到牵连, 但也遭受不少冷眼讥嘲,至于湘王, 更不会安慰维护她。
而且, 张家出事的时候湘王妃刚好有孕九个月,惊惧之下早产,孩子没能保住。后来又有了两个孩子, 都未超过三个月便小产了。
湘王本就因着失去张家这个助力觉得晦气, 再加上湘王妃终日郁郁寡欢, 形容憔悴,湘王越发厌弃她,一年到头不去看她一次。失去娘家依靠,又没丈夫宠爱,后院那些姬妾都来落井下石,湘王妃处境越发艰难。
好在有皇后护着她,湘王后院那些女人才不敢造次。
姜芫不禁感叹:“湘王妃也是个可怜人。”
和小说里的恶毒嫡妃根本就是两个人。
姜菀附和道:“可不是可怜吗,那些姬妾敢如此大胆,还不是被湘王纵的。”
想了想又道:“我们要不要去拜见湘王妃?”
姜芫摇头:“还是不必了,王妃不一定想被人打扰。”
远处是一片梅花林,如今正值盛夏,没有梅花盛放的景色,只见疏影横斜互相交织。
刘清妍独自来到疏月庵,不知该去往何处。
不经意间,突然发现一个老妪缓缓倒地,身边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
她脚步顿了顿,疾步走上前,蹲下身子询问:“这位婆婆,您哪里不舒服?”
男孩急的眼泪盈满眼眶,又不敢大哭。终于看到一个路过的人,急切道:“我也不知道娘为何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