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姨娘袖子里的手一抖,面露委屈对着西宁侯道:“侯爷,夫人这是何意?我素日连三姑娘的面都见不到,怎么会害她?我……我也没这个胆子。”
西宁侯对她的委屈视而不见:“夫人不会无故冤枉你。”
“老爷……”
柳氏觉得厌烦,头又在隐隐作痛。
她懒得和夏姨娘废话:“翠云,拿过来罢。”
翠云行礼退下,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个包裹。在丰嬷嬷的眼神示意下直接把包裹丢在夏姨娘面前。
只听到一阵清脆的声响,包裹里的东西滚出来。
姜芫和西宁侯都俯身去看,不由瞠目。
竟然是一把生锈的锯子。
柳氏反倒是平心静气:“这是我让人从荷塘打捞出来的。未免打草惊蛇,都是在夜里打捞。栏杆并未锯断,从水榭里面看是完好无损的,但只要轻轻一靠,栏杆就会断裂。”
“夫人……”
柳氏想要速战速决,根本不想听夏姨娘辩解的话:“我已经让人悄悄打听了你近来的行踪,包括你每天在做什么,吃了什么,一天出几次房门出几次院子,甚至是晚上起夜……大大小小,事无巨细,我都让人记下了。尤其是阿芫落水前那几天。”
在夏姨娘的震惊的眼神中,她又问:“在厨房做事的一个叫二山的小厮你见过吗?”
“什么二山,我素日鲜少出门,怎么会认识一个厨房的小厮?”慌乱之后,夏姨娘竭力表现的镇定。
丰嬷嬷面露嘲讽:“二山是林管事干儿子的表弟的儿子,脑子有些木,托了林管事的关系到厨房做些粗活,每天到后门与送柴人接头的就是他。你打听到这个消息,趁人不注意,与这个送柴人见了一面,让他帮你从外面买一把锯子。又给了二山银子,让他在晚上悄悄把锯子掩藏在荷塘旁边的林子里。就在姑娘落水前晚,你院里的守门婆子喝醉了,想必你就是趁这个机会悄悄溜到水榭。事后,你把锯子扔到水里。”
“我……”
“姨娘不要急着否认。那坛酒是你送给守门婆子的罢?”
夏姨娘冷笑两声:“我难道不能给下人赏点东西吗?”
丰嬷嬷淡淡道:“姨娘赏不赏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夜里有没有出过院子。这一点,问你身边的丫鬟就清楚了。还有——”
丰嬷嬷拿起锯子:“送柴人和二山就在门外候着,要不要把他们叫进来与你对质?若姨娘还不死心,我还可以让人把铁铺的主人叫来。”
夏姨娘哑口无言。
谨慎起见,她真的只和送柴人接触了一次,给了他银子交代了几句话就匆匆回院子了。就算是和二山见面,也是借着去厨房的机会。
“给你的一日三餐,都是大厨房送去的。可在姑娘落水三日前,你特意去大厨房,给了厨娘二钱银子,说你想吃白芍桃仁粥。”丰嬷嬷道,“你就是在那天与二山见面的罢?”
夏姨娘想不到,她只与二山和送柴人偷偷见了一次面,说了几句话,就被柳氏查到了。她怕锯子被丫鬟发现,提前被柳氏知道她的计划,是以才让二山晚上把锯子掩藏在荷塘旁的林子里。
趁着守门婆子喝醉,她偷偷跑到水榭,锯断栏杆,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而且她特意绕到荷塘对岸,离水榭远远地,才把锯子丢下荷塘。
没想到柳氏竟然这般有耐心,把整个荷塘都翻了一遍。
“人证物证俱在,姨娘可不要说我家夫人冤枉了你。”
“妾好委屈。”夏姨娘眼泪突然就流下来,膝行到西宁侯面前,扯住他的袖子“老爷,我自从进了府,一直安守本分,尊敬夫人,不敢有半分逾矩。我怎么敢害三姑娘呢,我也是做娘的人啊。侯爷,咱们在一起多年,您应该了解妾的,妾不是如此狠心之人。妾不明白夫人为何要问罪于妾,难道就因为妾做了您的外室,夺了夫人的宠爱吗?”
柳氏笑而不语,就像看跳梁小丑一般看着她。
丰嬷嬷不允许夏姨娘诋毁柳氏:“你的意思是夫人冤枉你?”
夏姨娘啜泣道:“妾一直以为夫人是宽容大度之人……”
“看来你还是没认清自己的身份。”柳氏冷眼觑着她,“别说你犯下大错,就算你没犯错,但只要我心情不好,我就可以发卖了你。何须大费周章陷害你,甚至不惜搭上我女儿的性命和名声?我原本可以不用理由就处置了你,但你毕竟是生下四姑娘的人,我还是要摆出证据给你看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辛苦查了这几日,总算查明白了。”
夏姨娘听明白了,柳氏之前不动她,是因为不屑于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但若柳氏想除掉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有了这个认知的夏姨娘感到愤怒和嫉恨,又对着西宁侯哭诉。
她不相信,她陪了西宁侯十几年,又为他生下一个女儿,西宁侯会由着柳氏处置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夫人主持中馈,府上大大小小的婆子管事都是夫人的人,更何况夫人还有柳家这个大靠山,想要造出证据,找到人证,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吗?我无依无靠,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害三姑娘?但是我又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我好苦啊,我不如死了算了,这样夫人就不会恨我抢走侯爷了……”她扑在西宁侯的腿上,哭声惨烈。
柳氏似笑非笑的望过来。
这一刻,西宁侯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一把推开夏姨娘:“够了!”
夏姨娘跪坐在地,惊叫一声:“侯爷……”
西宁侯怒容满面:“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死不认账,真以为我是傻子随便你哄骗?”
夏姨娘的哭声噎在喉咙:“侯爷,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您忘了吗?您那时候根本不是这样待我的!”
西宁侯根本不敢看柳氏的脸色:“是我太纵容你,使得你不知天高地厚,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这也就罢了,你一个妾室居然敢谋害嫡女?那可是我的女儿!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夏姨娘被吓住了,随后哭的涕泗横流:“可芙儿也是你的女儿啊。自从进了府,你就不疼芙儿了,还把她许给那个穷书生,而三姑娘却能嫁给陆世子。这实在是不公平,不公平!”
“所以你就想害死我的阿芫?”柳氏嗤笑,“你以为阿芫没了,你的女儿就可以取代阿芫吗?你以为陆家姜家早有婚约,只要除掉阿芫,陆家就会选择姜芙?”
夏姨娘几乎可以看到,柳氏脸上写着“痴心妄想”四个字。
她恨不得杀了柳氏。
西宁侯扶着额头,重重叹息。他明白,他根本就和夏姨娘说不清。
“看来你不能留在府上了。”
夏姨娘委顿在地,面如土灰:“老爷,你不能对我如此狠心……”
“明天就让人把你送到庄子上。”西宁侯做了决定,冷冷睨着她,“你这次犯的错,不可原谅。”
“不行,不行……我不走。”夏姨娘仓皇无助,“芙儿已经定亲,此事若是传出去,芙儿会被笑话的。”
丰嬷嬷道:“姨娘果然不懂规矩。有嫡母在,就算姨娘被送走,也无人敢笑话四姑娘。四姑娘成亲,拜别的也是嫡母。同样的,杭公子认的岳母也绝非夏姨娘。”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西宁侯耐心尽失,叫易来进来,“将夏氏带回去看守好,明天送到庄子上。”
无论夏姨娘哭的如何凄惨,西宁侯都无动于衷。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柳氏。
“既然你早就找到人证物证,为何不告诉我?”良久,他终于敢开口询问。
就连女儿落水也是现在才告诉他。
柳氏疲惫地摆摆手:“已经不重要了。”
方才的试探,让她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
她心里早就没有他了,可他说要弥补她和阿芫,虽说她觉得可笑,但还是有些好奇他会如何弥补,能做到哪一步。
可现在,她连这点兴趣都没了。
好在现在除掉了夏姨娘这个隐患,她也能放心许多。
儿子专心科举,快要娶妻,女儿也要嫁人,未来女婿看起来也可靠。
大哥大嫂也回京了,她有靠山有亲人。好像要这个丈夫也没什么用,余生就这样慢慢过下去罢。
翌日,夏姨娘被送走许久,太夫人他们才知道缘由。
姜芙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
第四十六章
风荷院里放置了几个大水缸, 碧绿的叶子漂浮在水面,莲花娇嫩随风摇摆。有人路过,带起一阵清香的风。
红蕖敲开了门, 手提着食盒:“姑娘,该用饭了。”
姜芙仍旧是一身素色衫裙, 坐在窗前绣花。窗台上放着一只花瓶, 里面插满莲花, 时不时触在她的头发上。她把鬓角碎发别在耳后, 顺便嗅一嗅花香。
红蕖呆了呆, 莫名生出一种宁静美好的感觉。
“姨娘呢?”姜芙专心绣花。
红蕖回神:“姨娘她……想必已经到了庄子上。”
针尖突然刺进指尖, 一滴鲜血流下来, 滴在红色丝线上,把刚绣好的芍药染成浓重的红, 好像多了几分凄艳。
顿了顿,她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吸, 又拿过帕子随意擦拭。
“父亲还真是狠心啊。”
看着这样的四姑娘,红蕖有些害怕:“侯爷只是将姨娘送走, 证明侯爷还是念着和姨娘以往的情分的。姑娘且再等一等, 过段时间替姨娘求求情, 说不定侯爷就会让姨娘回来了。”
姜芙把绣绷子一丢,轻笑一声:“可能吗?姨娘害的可是夫人最宠爱的女儿, 她会看着我娘好过吗?再者, 父亲一心想着夫人和他的嫡出女儿,为了讨好她们,也不可能再让我娘回来。”
红蕖小心翼翼道:“夫人主持中馈多年, 府上到处都是她的人。她若是想查, 有什么查不到的呢。”
“是啊, 她可是掌握权利之人。”
姜芙是知道夏姨娘的计划的,但是她故作不知,就是想看看夏姨娘能做到哪一步。没成想苦心谋划一番,还是失败了,落到被赶出去的下场。
红蕖摆着饭菜:“姑娘,姨娘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您,您可千万不要辜负她对您的疼爱,定要保重身子。以后……以后远着三姑娘些罢,咱们招惹不起。好在侯爷为您定下了一门好亲事,等您出阁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听说未来姑爷宅心仁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将姨娘接回您身边奉养呢。”
“出去。”姜芙闭上眼睛。
“姑娘……”
姜芙拿起剪子砸过去:“我让你出去!”
红蕖没来得及躲开,剪子砸在她脚面,疼的她眼泪汪汪:“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出去。”
听见门被轻轻掩住的声音,姜芙才松开握紧的手,少倾冷笑出声。
不就是再把前世的路走一遍吗,又有何惧?等她当上皇后,手握大权,柳氏和姜芫,还不是任由她磋磨?当然,姜家也不会有好下场。
夏姨娘被送走,可是姜家依旧没有风平浪静。
因为姜蕙要做夫子给别人授课,刘氏狠狠责骂了姜蕙一番。可这次姜蕙下定决心绝不反悔,刘氏见女儿无法掌控,又大闹了一场。
此事惊动了太夫人,太夫人旗帜鲜明地支持姜蕙。甚至让人告诉刘氏,若她再不消停,就把她休回娘家。
刘氏顿时偃旗息鼓,从此后和二女儿心离的更远。
太夫人去别苑避暑的第五日,也是西宁侯第五次吃闭门羹。姜明暄和郑濯刚好从书院回来,顺带把柳平舟也叫来了。
月华如水,晚风徐徐,树上的合欢花慢悠悠飘荡下来。
西宁侯站在树下,一向高大挺直的身影好像弯了一些。
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姜芫屈膝道:“父亲。”
西宁侯转身,笑道:“是阿芫啊。”
“今天大哥和郑表哥回来,娘叫女儿去用饭。”
西宁侯当然知道,而且他还听见丰嬷嬷说柳氏亲自下厨。一个世交家的子侄都能吃她亲自做的菜,他却只能躲在这里,不敢进去。
咳咳,主要是他不被允许进去。
“你大哥许久才回来一次,你们兄妹聚一聚是应该的。”
姜芫微笑道:“既如此,女儿就去见娘和大哥了。”
根本没有邀请西宁侯一同进屋的意思。
西宁侯:“……”
待女儿的身影走出树影,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阿芫。”
姜芫转过身:“父亲还有什么事?”
西宁侯远远望着窗外的灯笼,略一沉吟:“这几日,你母亲还好吗?”
静默须臾,姜芫扬起唇:“和以往十五年的每一日一样,母亲很好。”
西宁侯心头一梗,随即是巨大的苦涩。
“你母亲她是不是怪我?”
“如果父亲说的是夏姨娘害我那件事,我可以告诉父亲,母亲没有怪您。”
因为您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不抱希望,自然没有怨怪。姜芫在心里补充着。
西宁侯显然也明白姜芫此言何意:“那你能不能帮我劝一劝你母亲?”
姜芫摇头:“父亲。二十年了,您还不了解母亲的性子吗?”
若柳氏真是那么容易心软的人,就不会不冷不热地和西宁侯相处这么多年。
西宁侯何尝不明白,但他还是不甘心从此和柳氏在一个屋檐下形同陌路。
姜芫将西宁侯的悔恨看在眼里,心中暗叹。
按理说,父母之间的事轮不到她多嘴,可是了解来龙去脉的她还是忍不住。
轻轻舒了一口气,她道:“父亲,请恕女儿不孝,有几句话要对您说。”
西宁侯声音有些无力:“说罢。”
“父亲,您能做到这个位置,想必也善于洞察人心。为何我都能明白的道理您却不明白呢?从始至终,母亲想要的都是您全心全意的信任,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会无条件站在她身边,而不是您所谓的‘谨慎起见’‘证据确凿’‘公平公正’。如果您真的知道错了,有心弥补,就算没有证据,就算所有人都怀疑母亲,您也会相信母亲,直接下令处置夏姨娘。
恕女儿无礼直言,这就是您所谓的弥补吗?或者,您也不是不信母亲,只是不敢承认自己宠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竟然是如此愚蠢贪婪、心如蛇蝎之人。说到底,您还是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
姜芫字字句句说的都是那般和缓,可却像一道道惊雷砸在他身上。
西宁侯身子微晃,沉声道:“我没有那么宠爱她,我只是……只是把她当成你母亲的替代……”
“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他如何辩解,他言而无信,欺骗柳氏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
若非当初被他打动,柳氏完全可以不嫁给他,是他得到了又不珍惜,现在做出悔恨莫及的样子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