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当然不想耽搁蔓姐儿一辈子,但她年纪还小。等过两年风头过去,说不定还能寻到一门更好的亲事。”
太夫人忍住挥拐杖的冲动:“她十四岁了,还小吗?先是去杏花巷捉.自己父亲的奸,然后是老二逛花楼被打断一条腿,还丢了户部挂名的小官。现在又被算计和贺公子在一起……就算是再好的名声也禁不住一次次的糟蹋啊。你还想蔓姐儿能寻到什么样的人家?贺鸣身为二品大员的嫡子,怎么就配不上蔓姐儿了?”
刘氏还是不甘心:“可贺家根基太浅,贺鸣文不成武不就……”
“你偏要和陆家、严家比是不是?”太夫人冷了脸,“或者说,你还想搭上郑家这根高枝?”
“母亲,您再让我好好考虑考虑。”被太夫人拆穿心思,刘氏神色羞窘。
太夫人态度强硬:“我这次只是知会你一声,无论你愿不愿意,这门亲我做主同意了。过两日就通知贺夫人,交换两个孩子的庚帖。”
“母亲!”刘氏目露乞求。
太夫人挥挥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回去罢,好好和蔓姐儿谈一谈。”
看来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刘氏咬咬牙:“是,儿媳去和蔓儿说。”
太夫人正等着刘氏的准信,可等到傍晚时分,听到的是姜蔓投缳的消息,幸好被婢女发现,及时救了下来。
“好好好,算我白操了这份心了。”太夫人狠狠锤了几下桌子。
“太夫人,您别动怒,既然五姑娘不领情咱就不管了,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田嬷嬷赶紧去检查她的手。
太夫人气喘吁吁:“你说的对,不管了,她们母女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罢。也省得她们在背后骂我。”
田嬷嬷心疼的眼泪差点流下来。这半年来,太夫人因为二房的事经常动怒,太医比去年多来了好几次。再这样下去,她真怕太夫人的身体承受不住。
“太夫人,老奴有个提议。”
过了一会,太夫人呼吸趋于平缓:“你说便是。”
“近来天热,府上烦心事也多,不若太夫人去别苑住一段时间罢。也当是散散心,对身体也好啊。”
只考虑了须臾,太夫人就做出了决定:“也好,到了别苑,也算眼不见心不烦。”
“太夫人挑个好日子?”
“也不必挑,收拾收拾,过两日便去罢。明天你带着我的帖子,亲自去贺家,这门亲事就算了罢。”
田嬷嬷点头:“要不要我去瞧瞧五姑娘?”
太夫人直接道:“不必。”
所谓投缳,根本就是做做样子,当她看不出这种小伎俩吗?
翌日清晨,姜芫和姜菀相约去看望姜蔓。
明明还是盛夏,莫名觉得今晨的阳光有些清冷,所过之处,花香也淡了许多。
才走到柿子树下,一只白玉花瓶就飞了出来。砸到门框,哗啦一声,裂为数瓣。
然后是姜蕙焦急的声音:“五妹,你身子还未好,不要动怒,该好好歇息。”
“我现在这副样子如何能好好歇息!严含蕊竟然敢害我,我好恨,好恨!”
“那你也不该投缳,你可知祖母有多难过,多失望?”姜蕙柔声劝说。
姜蔓却听不进去,反而冷声质问:“你也觉得我该嫁给贺鸣?”
“贺鸣也是被算计的……”
“我才不要嫁给他!想起那天的事我就觉得恶心,我讨厌他。”
“五妹。”姜蕙把她拉到美人榻上坐下,“你为什么不能认清现实呢,贺公子也没有你想的那般不堪。他是二品大员的嫡子,贺大人和贺夫人都很通情达理,家中男子更没有纳妾的习性。你只需要改一改脾气,一定会过得很好。”
姜蔓推开她:“你觉得他好,你去嫁啊,我不拦着你。”
即便是再温克的性子,姜蕙也无法忍受被亲妹妹奚落:“我是你亲姐姐,我怎么会害你呢?安远侯夫人那般疼爱严姑娘,却给把她许给贺公子,这证明贺公子不是一无是处的。现在田嬷嬷还未去贺家,你后悔还来得及。”
姜蔓捂着耳朵,叫的撕心裂肺。
“你明知严含蕊如何害我,明知贺鸣是严含蕊曾经的未婚夫……不,应该是严含蕊不要的未婚夫,你还要推给我?难道我就只配捡她不要的吗?”她发疯一般摇晃着姜蕙的肩膀,“你是清楚的啊,严含蕊因为不想嫁给贺鸣,才算计他和我!”
姜蕙被摇晃的头晕眼花:“五妹,你冷静些,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
“和贺鸣那种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子成亲,还不如杀了我。”姜蔓终于放开她,又朝门口走去。
姜蕙不放心她,赶紧追上去:“五妹,你……”
“你烦不烦,走开!”姜蔓一挥手,狠狠推倒她。
地上不是碎玉就是碎瓷,且裂口锋利。
没有防备的,姜蕙倒在地上,手掌狠狠压上去,伴着剧痛,鲜血涌出。
姜芫和姜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避开满地碎片扶起她,又赶紧让人请大夫。
因着姜蔓的房间实在没有下脚之处,两人先把姜蕙扶到她自己的房间。恰好刘清妍也在,可以帮忙。
姜菀撸起袖子冲到姜蔓面前,推了她一下:“你疯了?有怨气不冲着严含蕊去,只会伤害一心为你着想的二姐,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没有良心的人!”
姜蔓其实后悔了,却不肯认错。她张张干涸的唇:“与你何干?”
姜菀走了几步,回头道:“你就仗着二姐对你好,等到二姐彻底对你心寒的时候你不要再凑过来。”
大夫是被丫鬟拉着一路小跑来的,先给姜蕙挑出手心里碎片,用清水清洗后上药包扎。
从头到尾姜蕙都没有呼痛,只是无声地流泪。姜芫有些不放心,让大夫给她开一些安神的药。
“若是在定国公府,我没有去扶风苑,和五妹在一起,好好看着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被人算计?”沉默许久,姜蕙哽咽道。
姜芫和姜菀对视一眼:“是不是二婶责怪你了?”
姜蕙低下头,眼泪一滴滴落在手上。
姜芫叹息一声:“二姐,你为何总是把别人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呢?很多事我们根本不能预料。难道二姐不去扶风苑五妹就不会被算计吗?她已经长大了,她有手有脚,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她愿意和严含蕊交好,愿意相信严含蕊,最后得到的苦果也是她自己种下的。这与你有何干系?难道就因为你是她亲姐姐,就要一辈子照顾她,给她收拾烂摊子吗?”
姜蕙用袖子擦擦眼泪:“三妹说的我岂会不明白,只是我……”
姜芫站起身,俏脸紧绷:“二姐,如果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姜蕙也恨自己不争气,又哭了一会,哑声道:“三妹放心,我不会像之前意志消沉。而且,我已经和陆三夫人约定好两日后去给陆三姑娘授课,不能言而无信。”
姜芫缓了口气:“二姐能想明白就好。”
回到如意院,正是烈日如火的时候,青翠叶子没精神般耷拉着脑袋,窗外的蝉鸣不绝于耳。
柳氏正等着她:“可看过你二姐了?”
姜芫颔首,舀了一勺碧羹粥:“二姐和五妹一母同胞,性情却相差甚远。”
“贺家那门亲事,真是可惜。”
姜芫放下勺子:“娘,严含蕊不想嫁给贺鸣,想嫁给谁?”
柳氏揉揉她脑袋:“你想一想。”
午后,姜芫好好睡了一觉,醒来后双画就来禀报:“姑娘,陆世子到访。”
“这个时候登门?”姜芫思虑片刻,恍然大悟。
想来是那件事查清了,姜蔓是受害者,陆家需要给姜家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四章
自从上次落水, 姜芫对水榭就有了阴影,是以近来都是远远绕着荷花池走。
现下她正在桃花坞静坐,但这个时节没有桃花, 只有满树青涩的果子。
“见过我祖母他们了?”
陆维景坐在她对面,低头摩挲着茶盏上的花纹。
他从福宁堂告辞, 太夫人并未问他是出府还是在侯府四下逛逛, 是以并未吩咐人为他引路。
想来她老人家心里都清楚。
可眼前这个姑娘, 明明不傻, 怎么在某些方面就是不开窍呢?
姜芫没得到回应, 又问道:“世子是从福宁堂过来的吗?”
话音刚落, 就望进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中。
对视须臾, 就听陆维景道:“是。”
姜芫一手支着下巴,日影斜斜投射过来, 她的笑容灿烂夺目:“我也想知道那天宴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子可否再与我说一遍?”
陆维景并未吊她胃口:“的确是严含蕊。”
姜芫立刻坐端正:“那她想嫁的人是……”
“豫王。”他呡了口茶, 说的云淡风轻。
姜芫道:“那她的所作所为便很好理解了。”
严含蕊是豫王的表妹,自认为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没想到豫王却娶了祝家女儿, 而她连个侧妃的位置都捞不到, 还被许给贺鸣。
一个是金尊玉贵的豫王,将来是极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一个却只是普通二品大员的嫡子, 既不是文采斐然, 又没能耐射石饮羽。二者天壤之别,严含蕊会看上豫王也不足为奇。
但她用陷害别人来达到退婚的目的,就实在是太阴险恶毒了。
陆维景继续道:“因为府上女眷众多, 贺鸣一直在我院里, 后来不过是出去透透气罢了。且那个地方偏僻安静, 鲜有人至。严含蕊和令妹会远离人群去那里,实在是奇怪,更何况那么凑巧的去更衣把令妹单独留在那里,又那么凑巧的撞见贺鸣。回到国公府后,我将院里的仆婢分开单独审问,结果是无人被收买,只能把目光转移到别处。”
姜芫说出疑问:“你如何确定他们没说谎?”
陆维景眸色深深:“我自有我的办法,谅他们不敢不说实话。”
姜芫呼吸一滞。男主的手段,是她想的那样吗?
“那你从何处得到的真相?”
“既不是陆家的人,那就有可能是贺家的人了。”
贺家的人?
姜芫握了握手指:“是贺公子身边的随从被收买了?”
陆维景不疾不徐道:“原本我和贺家人都是这样认为,用尽手段审问了贺鸣常用的小厮,都未问出什么。后来他实在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告诉我宴会前夕,他出府去了倚红楼,叫了一个姑娘,第二日天亮才匆匆赶回来,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既然倚红楼的姑娘接近了他,我就……”
姜芫突然全神贯注的盯着他。那模样,好像下一刻就要炸毛。
陆维景轻轻扫她一眼,唇角挑起几不可见的弧度:“我就让瑞兴打扮成去寻欢作乐的富家公子,特地叫了那个姑娘伺候。”
虽然瑞兴很不情愿,但是被他踢了一脚,他还是委委屈屈地去了。
姜芫莫名觉得放松,眼睛发亮:“发现了什么?”
陆维景欲言又止。
正常的小姑娘听到此处,不应该羞涩难言吗?难道从花楼女子的房间还能搜到什么干净东西吗?她这般“求知若渴”,为何不问问陆蕴蓁那个三进的大院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非要刨根究底。
姜芫迷茫:“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陆维景轻咳一声,目光含着无奈和包容。
“那女子身上戴着一种香,贺鸣的小厮身上沾染了香气,又一直跟随着贺鸣。所以中途贺鸣觉得身上……身上不舒服,才要出去透气。”
当然,那种香料的效果多强烈他就不说了。过了两三个时辰贺鸣发觉不对劲,很是正常。
愣了愣,姜芫猛然意识到什么,脸上发烫。孤男寡女在一处谈论这个,的确不合适。
是以,她忙问道:“所以,那个女子是被严含蕊收买了吗?”
陆维景心情莫名愉悦:“经过审问,她招认,是有一个女扮男装的人带着同样女扮男装的随从去倚红楼,向鸨母要了她之后就与她说了那个计划。”
默了默,姜芫道:“贺公子和我五妹的事人尽皆知,世子打算将人证物证送到京兆尹那里吗?”
陆维景反问:“你想不想?”
姜芫垂下眼睫:“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身败名裂,自然是我想看到的。只是,我觉得你应该有别的想法。”
而且,姜芷还是安远侯府的世子夫人,若是将真相宣扬出去,姜家和严家该如何相处?姻亲做不成,做仇人又做的拖泥带水。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有别的打算。但受害者是贺鸣和令妹,我不能不顾你们两家的意愿。是以我已然询问过贺大人贺夫人和姜太夫人的意见。”
“他们……同意了按照世子的想法处理此事?”姜芫心下惊疑,忽而想到什么,“你是想要严含蕊进豫王府?”
陆维景没有否认:“身败名裂的侧妃如何能被豫王和皇家接受呢?”
况且,就算将严含蕊的行为公之于众,受到谴责的只有她一人,安远侯夫妇顶多背上教女不严的名声,安家顶多被人议论、嘲笑,动摇不了根本。
姜芫了然:“我明白了。”
陆维景忽而笑了:“事发之后,你为何坚持报官?”
姜芫鼓了鼓脸:“按照以往不成文的规矩,发生了这种伤风败俗之事,无论是男方家里还是女方家里,都选择息事宁人,真相不重要,能堵住流言才是最重要的。严含蕊以为,她会成功退婚,还会成为被未婚夫和好友背叛的可怜人,最后贺鸣和我五妹会背上私通的名声成亲。她倒是继续做冰清玉洁侯府贵女。我才不想做她棋盘上的棋子,让她得意。所以我宁愿闹大,至少让姜家少沾染上污点。再者——”
“再者什么?”陆维景眸光雪亮。
姜芫压低了声音:“再者五妹名声已经毁了,也不怕事情闹大。反正无论如何贺大人和贺夫人都会选择让她做儿媳,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我怎么听说,令妹瞧不上贺鸣呢?”
姜芫摊摊手:“所以我祖母打算放过贺公子。”
疏落的阳光之下,她笑容璀璨,又带了几分俏皮。眼中春水浮动,波光潋滟,不经意间现出妩媚之态。
不由自主的,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间长了一些。
姜芫根本没察觉到:“贺公子现在如何?”
小说里,贺鸣本是热情开朗的性格,与严含蕊退婚后,备受打击,一蹶不振。现在他的情况和小说里一样吗?
陆维景目光一暗。
她是不是过于关注贺鸣了?在望月楼偶遇他们那次,便盯着贺鸣看,现在居然又关心贺鸣。
尤其还当着他这个未婚夫的面。
他敷衍着道:“还好。”
姜芫不解,还好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