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扭身望了片刻:“三夫人身体抱恙还坚持与二姐会面,是想趁着宴会机会吗?”
陆蕴蓁解释道:“三婶这是旧疾。”
三夫人本就是个柔弱女子,有一年回娘家省亲,回来的路上遇到劫匪,替三老爷挡了一刀,从此落下了病根。
虽然请了太医诊治,又用了最名贵的药,但效果甚微。随着时间越长,病情也不断加重。
“听闻济世堂有两位大夫医术高明,三夫人可试过?”
陆蕴蓁叹道:“自然去济世堂看诊过。”
但宁素也说,三夫人的旧疾年深日久,病入膏肓,已是药石无医。如今不过是用好药吊着,能拖多久是多久。
三夫人也清楚她现在的身子多虚弱,最放心不下的是一双儿女。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几人都不再提起。又在亭子坐了一刻,便随着陆蕴蓁四下逛逛。
原本姜芫不想劳烦她,陆蕴蓁满脸惊愕:“三姑娘不会迷路吗?”
姜芫:“……”
她怀疑在宁国寺的时候,陆维景已然笃定她是路盲。
事实证明,她的确会迷路。不过是因为国公府太大,布局又和侯府大不相同。
路过一个三进的大院子,却见大门敞开,里面杂乱无章。
陆蕴蓁道:“原本这座院子已经修葺的差不多,可前几天大哥突然拿着一张图纸,有些地方他不满意,要重新修葺。因为今天有宴会,所以暂时停工。”
姜芫不感兴趣,随口一问:“陆世子住在这里吗?”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未免太奢侈。
陆蕴蓁一愣,旋即笑了:“大哥不住在此处。不过,再过半年多就会搬过来。”
姜芫没反应。
“三姑娘要不要进去看看?”陆蕴蓁提议。
“不必麻烦了。”姜芫拒绝。
虽然她很奇怪,身为主人为何会提议让客人参观一个还未修葺好的院子。
陆家婢女跟在远处,低下头偷偷笑了。
陆蕴蓁神色复杂,她有点同情自家大哥。
远处的水榭,坐着一众闺秀。
祝宝娴和陆蕴秀都在。
稀奇的是,一向喜欢巴结祝宝娴的严含蕊竟不在水榭。
陆蕴秀生辰,收了不少贺礼,心情极好,连带着看那个同父异母的嫡姐也勉强顺眼一些。
“我那大姐竟然和姜芫搅和到了一处。明明是二房女儿,素日往大房跑的可勤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大伯母的女儿呢。她也是聪明,知道大哥是世子,将来会承袭爵位,所以想方设法讨得大哥的喜欢,现在好了,姜芫还没嫁过来呢,又先巴结上了。”她嘟嘟囔囔道,“还有大哥,不知在想什么。院子就要修葺完了,过了一晚上突然说不满意,好些地方要重修,有些花草树木也要换成别的。”
祝宝娴似听非听,她一直在想陆老夫人对她的冷淡。
其实今天她确实没沉住气,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可是她不能不急。
因为母亲多次试探魏氏无果,她父亲便有意把她嫁给安王,可她不愿意。
说好听点安王和豫王兄友弟恭,说难听点他就是豫王养的一条狗。
安王生母身份低微,母子俩一向不得皇帝喜欢。后来安王在生母去世后投靠严淑妃和豫王,才能活的有体面,才能活的像个皇子。即便后来开府建衙,有了爵位,也只是个闲散王爷。
祝宝娴自诩身份高贵,怎么愿意嫁给他?她自认为配得上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可恨被姜芫抢了去。
她不禁想起在宝珍楼前发生的事,姜芫和他靠的那么近,而以他淡漠的性情,竟然没有拒绝她的靠近。
到底是为什么,不言而喻。
“不知世子可在府上?”
陆蕴秀是知道祝宝娴对陆维景的心思的,凑近她道:“是在府上的,只是今天的宴会宴请的都是各府姑娘,大哥不方便到园子里。还有,贺公子也在。我真是纳闷,贺鸣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风流浪荡子,大哥怎么会与他交好。”
祝宝娴勾勾唇角:“若贺公子真的那般一无是处,安远侯夫人怎么会把女儿许给他?”
陆蕴秀撇撇嘴:“谁知道安远侯夫人是怎么想的?大家都说安远侯夫人多么疼爱严含蕊,但到底不是亲生骨肉,哪里会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呢?若她果真有心,严含蕊怎么可能嫁不进世家大族?贺家根基实在浅薄了些。”
“话也不能这么说,安远侯夫人对严姑娘到底有养恩在。”
对此,陆蕴秀不屑一顾。
“我瞧着她是不满意贺鸣的,可是她怎么能违拗嫡母呢?”说到此处,她觑了眼祝宝娴。
其实,她以为,安远侯夫妇会把严含蕊嫁给豫王做侧妃的。若是将来豫王登基,严含蕊至少是个高位妃子,再生个皇子,对严家有很多益处。
祝宝娴摇头:“不满意又如何,还有两个月就是婚期。贺家门第虽不算高,但低也有低的好处。比如贺家不敢苛待她,比如贺公子不敢纳妾……”
突然,一声尖叫响彻云霄,一个婢女跌跌撞撞地跑来。
众人都侧目而视,陆蕴秀斥责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婢女神色惶急,被脚下石头绊倒跪伏在地上:“二姑娘……不……不好了。前面……前面……”
陆蕴秀提着裙角拾级而下:“前面怎么了?”
第四十三章
周围遍植青竹翠柳, 中间芳草茂盛。
来参加宴会的姑娘以及丫鬟小厮已经围在此处,或是惊愕,或是凝重, 或是窃窃私语。
陆蕴秀看见姜芫带着婢女到来,面露讥诮:“姜姑娘来的正好, 快些将五姑娘带回去罢。”
人群中自动让开一条道, 姜芫微拧着眉, 一眼望过去。
却见姜蔓坐在地上掩面哭泣。贺鸣衣衫凌乱, 面色潮红, 隐隐带着痛苦, 仿佛在克制什么。还有一个严含蕊, 孤零零地靠在一棵树上,眼泪要掉不掉, 既失望又悲伤。
姜芫也是看过不少小说的人,少倾就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陆蕴秀抬起下巴, 越发鄙夷:“怎么不见姜二姑娘?光天化日之下,她的亲妹妹在别人府邸中与好朋友的未婚夫行此龌龊之事, 她这个做姐姐的不给个说法, 反倒躲起来了?”
姜蔓抬起满脸泪痕的脸, 声色俱厉:“你胡说八道,我没有!”
“你没有?难道在场的人都是瞎子?”
“是他先冒犯的我!”姜蔓指着贺鸣, 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贺鸣的手死死扣着青竹, 一双手鲜血淋漓,勉强保持清醒,根本无法做出准确回答。
严含蕊轻拭眼泪, 苦笑道:“若两位早就互相有意, 可以据实相告, 我不是会死缠烂打之人,定会成全你们。可你们现在这样,无疑是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奇耻大辱。我万万想不到,我的好姐妹竟然这样对我……”
听到这句话,姜芫不动声色观察着严含蕊。
姜蔓不敢置信:“你说什么?分明是你说身体不适要去更衣,让我在此处稍等片刻,左等右等没等到你,却等到了贺鸣。现在你竟然要颠倒黑白?你表面与我交好,背地里却要害我?”
严含蕊只是轻轻啜泣,她身边的丫鬟挺身护主:“我家姑娘方才那番话,是给你留点面子,可你反过来说谎诬陷我家姑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贺公子是被人下了药。你说我家姑娘害你,难道是姑娘派人给贺公子下药来冒犯你?姑娘为何这么做?说句不敬的话,依照五姑娘现在的名声,才是需要处心积虑筹谋的那一个罢?”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众人。
贺家本就不是世家大族,但也是高官厚禄。若是贺鸣毁了姜蔓的清白,就算姜蔓名声一塌糊涂,看在她出身侯府的份上,十有八.九会娶她做正妻。亲事艰难的姜蔓也算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只是这手段么,有些下作。
姜蔓气的涨红了脸:“你这个贱婢——”
那丫鬟躲在严含蕊身后:“我只是替姑娘打抱不平。”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一直没开口的姜芫终于发声,看向严含蕊,“一个奴婢,敢对着侯府贵女口出狂言,这就是安远侯府的规矩吗?”
她的确不喜欢姜蔓,但也不允许一个奴婢在姜家人面前作威作福。
严含蕊抿抿唇,轻斥道:“芯儿,你逾矩了,快向姜姑娘道歉。”
芯儿扁扁嘴,低头福了福身子:“是奴婢说错了话,请姜姑娘恕罪。”
姜菀冷笑:“瞧你这模样,让你道歉还委屈你了?若在我们家,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的奴婢,早就拖下去打一顿发卖出去了,哪里能由得你在姑娘面前装相?”
这样指桑骂槐的一番话,如同一巴掌打在严含蕊脸上。芯儿也是真被唬住了,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陆蕴秀不想看姜芫得意,道:“即便那丫头无礼在先,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人心么,总是难以揣测的。”
姜芫淡淡接过话去:“陆二姑娘所言极是,人心难以揣测,还是证据有用。既如此,那就报官罢。”
“报官?”
严含蕊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话叫了出来,看到陆蕴秀惊愕失色,悄悄抚了抚心口。
姜芫理所当然道:“是啊,不报官靠什么查明真相,靠双方各执一词吗?”
姜蔓嘴唇蠕动着,终究没说出话来,她知道她现在只能指望姜芫。
陆蕴秀不赞同:“不行!”
她虽存了看热闹的心思,但此事发生在陆家,若是报官,陆家也会引人非议。
可她也不想想,这件事就算不报官,也根本瞒不住!
严含蕊声音哀戚:“就算三姑娘不信我,总要为五姑娘着想,事情闹大了又有什么好处呢?不如各府商议后私下解决,既能保住贺公子和五姑娘的名声,又能成全二人……”
姜芫打断:“事情的确需要解决,但弄清真相也很重要。”
不等她再次开口,姜芫扬声道:”不知事发之时,是哪个丫鬟去报的信?”
四周静默了须臾,一个穿着草绿色比甲的丫鬟举起手:“是……是奴婢。”
“是家生子吗?”
“是。”
姜芫对陆蕴蓁道:“既是家生子,应该自小从国公府长大,熟知府上规矩罢?”
陆蕴蓁迟疑地点头。
“陆家堂堂国公府,定然御下极严,既是家生子应该更明白什么是规矩体统,什么是轻重缓急。”姜芫扯扯唇角,对那个丫鬟道,“你发现了此事,沉不住气也就罢了,应该不惊动任何人悄悄禀报给国公夫人。可你居然跑到人多之处大喊大叫,更何况这里都是姑娘家,你把这种腌臜事宣之于口,到底安的什么心?”
丫鬟吓的花容失色,对着陆蕴蓁道:“大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着急。姜姑娘……姜姑娘不要误会,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
“原来你知道我姓姜啊。”姜芫轻声喟叹,“那么你也应当认出来我五妹的身份,应该知道姜家和陆家的关系。此事虽然是我五妹牵扯其中,但到底是发生在陆家,若是闹大了,陆家也难逃干系。不但会和姜家产生龃龉,更会败坏陆家门风。如果陆家都是你这种丫鬟,以后谁还放心到陆家来做客?”
“还有,方才芯儿口口声声表明言严姑娘没有那个本事给贺公子下药,难道我五妹就有这个能力?”
姜菀杏眼一转,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此事疑窦重重,必须要彻查。说不得就有见不得光的幕后指使,想破坏贺家与严家的婚姻之盟,挑拨贺家与陆家、姜家与陆家的关系,顺带毁了几家名声。真是一举数得,其心可诛!”
众人都懵了。
明明是一场风月之事,怎么经过姜芫的分析总结,成了一场大阴谋?
但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四周突然肃然无声。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维景一身天青色直裰随着魏氏走来,身后还跟着小厮和嬷嬷。
两人似乎很有默契,姜芫看他的时候,他的视线正好落在她脸上,又一同移开目光。
陆维景行至贺鸣面前,发现他身上无重伤,一掌劈晕了他,吩咐小厮把他抬到客房。
魏氏面无表情,扫视了一圈人:“维景,报官罢。”
显然,母子俩将姜芫的一番话听进了耳中。
严含蕊没想到魏氏也跟着姜芫胡闹,急切道:“国公夫人,这是不是不合适?”
“如何不合适?”
“此事牵连到贺家严家和姜家,总要商议一番。”
魏氏眉梢一动:“事情发生在陆家,报不报官当然是由陆家说了算。身正不怕影子斜,背后之人敢耍弄这种阴险手段,我们干脆光明正大的让京兆尹主持公道。殊不知越是捂着瞒着,大家越想窥探,流言越传越离谱,越是不利于几家名声。”
严含蕊:“……”
谁家出了这等丑事不是宁愿吃哑巴亏,然后找个理由粉饰太平,两家亲事定下?
怎么偏生姜芫不怕闹大呢?难道是仗着有陆家撑腰?
“是陆家招待不周,让姜五姑娘受委屈了。”魏氏看姜芫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维景,送几位姜姑娘回府,顺便替我向姜太夫人和西宁侯夫人解释一二。”
至于报信的丫鬟,被带下去审问了。
其实,谁也不能确定她有没有被人收买,但无论如何,陆家留不得这样的丫鬟。
魏氏说到做到,当天就派人到京兆衙门报案。不出两个时辰,陆家发生的事如风一般传遍每个角落。
严家和贺家干净利落地退了亲,第二日贺夫人亲自到西宁侯府拜访,说起两家亲事。
送走贺家人,太夫人倚在榻上,长舒了口气。
田嬷嬷给她揉着肩,劝慰道:“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五姑娘原本坏了名声,太夫人也做好了养她一辈子的准备。偏偏在陆家宴会上遭遇飞来横祸,歪打正着得了一门好亲事。贺家都是良善之人,想必五姑娘嫁过去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您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那也要她收敛性子,否则再大度的丈夫和公婆也无法容忍她。”太夫人有个隐秘的心思,若换成是姜蕙嫁进贺家该多好?
可是她又觉得庆幸,幸好在陆家被算计的不是姜蕙。
“人的命,真是说不准,但愿五丫头好好珍惜。”
田嬷嬷道:“二夫人那边,可要知会一声?”
太夫人轻哼一声:“自然是要的,只怕她心气高不满意这门亲事。”
刘氏果然没有让太夫人失望,听闻太夫人要将姜蔓嫁给贺鸣,登时沉了脸。
“你该明白蔓姐儿的处境,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刘氏还在犹豫。
太夫人平静的表情差点绷不住:“难道你真要蔓姐儿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或者常伴青灯古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