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芫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嗔道:“又胡说。”
然后将信折好,过了须臾又展开。
信里说的,让她不要担心,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六章
想到在别苑时陆维景和柳氏的一番对话, 姜芫抬脚去了如意院。
柳氏还未歇下,看到女儿过来有些意外。
“阿芫有要紧事吗?”
姜芫将刘清妍还未回来的事说了,又将柳平舟送来的信给她看。
柳氏看完信, 神色惊疑,少倾摇头一笑:“刘家人, 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姜芫不解:“娘可是知道什么?”
柳氏深深看她一眼:“是有些事情, 陆世子或许知道的更清楚些。”
姜芫心道, 果然如此。
柳氏把信折起来, 放到烛火前烧掉:“刘姑娘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孩子, 可惜有这么一对父母, 祖母也没什么慈爱之心。”
“刘姑娘这个时候去疏月庵, 是被刘家人逼迫的吗?”
柳氏颔首:“若是不出所料,刘太太明日就会到侯府来带走女儿。”
“娘, 听说过几天疏月庵附近有庙会?”姜芫摇着柳氏的手臂,“娘, 我想去逛庙会。”
柳氏点点她的额头:“明天若是刘太太来要人,我们大可以告诉她刘姑娘去了疏月庵上香。只要刘姑娘藏的好, 偌大的疏月庵, 她不一定能找得到人。”
“可是我想去逛庙会。”姜芫也没撒谎, 担心刘清妍是真,她想出去玩也是真。
想到女儿被镇北王余孽劫持一事, 柳氏有些犹豫。
“娘若是不放心, 可以与我一同去。”
“我就不去了。你若真的想去,必须多带一些护卫。”沉吟须臾,柳氏道, “明天平舟应该会到侯府来, 我让他送你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
姜芫甜甜一笑:“谢谢娘, 天色不早了,娘歇息罢。”
看着女儿脚步轻快的走出院子,柳氏笑容深了些。
丰嬷嬷走到她身边:“三姑娘明天要去疏月庵?”
柳氏回到梳妆台前坐下:“她年纪还小,我不能总是拘着她。再者,她很快就要嫁人,到了陆家,哪里还能像在侯府这样自由自在。”
丰嬷嬷给她梳着头发:“明天刘家人该为了赌债求二夫人了。”
“明天派人盯着些罢。”
柳氏不关心二房有没有替别人养孩子,但刘家人敢算计姜家她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姜怀本就不思进取,现在又断了一条腿,更是破罐子破摔,每天浑浑噩噩。那个哥儿又不是刘氏亲生的,指望这夫妻两个养好孩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这个哥儿毕竟是姜家子孙,到头来这个担子还不是落在姜家头上?西宁侯是这孩子的亲伯父,能不管他吗?
刘家人这么多年都依附着姜家,往自己家里拿了数不清的好处,现在居然又混淆姜家血脉,想一直扒着姜家吸血。
再加上在宁国寺时刘氏算计姜明暄一事,刘家人定也是知情的,现在新账旧账一起算,总要让他们扒下一层皮来。
三万八千两赌债?
这么多年,刘家在姜家拿到的东西全兑换成银子何止三万八千两?
翌日一早,柳平舟就到了侯府,与柳氏叙话一番,便护送姜芫去了疏月庵。当然,这种事自然少不了姜菀。姜蕙还要去陆家授课,不能同去。
不出一刻,万氏也上门带女儿回家。但得到的消息是,女儿听说过几天疏月庵附近有庙会,今天一早就与姜芫姐妹去疏月庵了,只怕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没有办法,她只能去疏月庵寻找。可是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经过多方打听,得知姜芫一行人转道去宁国寺的消息。根本来不及喝一口水,又赶去宁国寺。
烈日当空,热浪涌动,万氏浑身都被汗水浸湿,嗓子干疼如同火燎。
“怎么去了这么久?”正在踱步的刘锟停下来。
万氏舀了碗井水饮下,整个人才重新活过来。
“我问你话呢。去了这么久,你就没带回妍儿?”
万氏大口喘着气:“妍儿……妍儿不在侯府。”
她慢慢将事情的经过说完。
刘老夫人急了:“你没去宁国寺找?”
万氏苦着脸道:“我是去了宁国寺,但是听闻宁国寺有贵人在,这几天都要封寺,我无法进去,只能回来。”
刘老夫人怀疑她没尽心:“什么贵人?”
“儿媳打听不到。反正无论是什么贵人,都愿意给姜家人面子,我是没办法进去找人的。”万氏道,“娘,我不是为了不让妍儿去万金坊而说谎,您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宁国寺真的封寺了。”
被踩的心口还在隐隐作痛,刘锟捂着心口:“怎么会这般巧?”
万氏擦擦满头满脸的汗:“实在不行,只能让万金坊的人带走春娘了。”
刘锟瞪她:“你是不是早就想借此机会除掉春娘?我告诉你,没有春娘,咱们都要完,更别提后面的好日子。”
万氏霍然起身,将布巾甩在水缸里:“你养外室还有理了?说起来这个麻烦都是你自找的,你欠下的赌债差点赔上我的女儿,闯下大祸之人反倒向收拾烂摊子的人发火,这是什么道理?”
“泼妇,泼妇……”刘锟心虚不已,又要强撑气势。
“行了,少说两句。”刘老夫人道。
恰在此时,昨天一个壮汉大摇大摆的走来了,嘿嘿一笑:“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既然刘老爷没有将令嫒送去,我们只好将你那相好带走了。”
刘锟提起袍子下了台阶:“这……”
壮汉摆摆手:“放心,我们万金坊信守承诺,五天之内,不会损伤你那相好一根汗毛。若是过了五日,还没有拿到欠下的赌债……”
壮汉冷哼一声,转头就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刘老夫人丢下拐杖,瘫在椅子上。
万氏忙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筹银子?”
万氏看向刘锟:“这么多银子我一个人怎么能筹到?”
刘老夫人嫌恶道:“你是不是蠢,当然是去侯府!”
清辉院。
刘氏照样倚在美人榻上,让三个小姑娘伺候。还故意撤了一个冰盆,让粉衣小姑娘一瞬不停地扇风。
阳光被窗纱遮挡住,她昏昏欲睡。
却被敲门声惊醒。
秋霜在外面禀报:“夫人,刘老夫人和刘太太来了。”
刘氏一下子坐起来,把三个小姑娘赶走:“母亲亲自来了?母亲一定又热又累,快加两个冰盆,准备茶水。”
秋霜忙去准备。
少倾,刘老夫人就被请了进来,刘氏喜上眉梢,可是看到后面的刘锟时,她笑意一僵。
刘老夫人瞄了刘锟一眼,被扶着坐下:“方才我看见三个姐儿从你这里出去了?说起来我也算是她们的外祖母,合该给她们送个见面礼。”
刘氏撇撇嘴:“不懂事的赔钱货罢了,母亲不必相见。”
“话虽如此,你到底是她们的嫡母,将来她们嫁得好,对你也有好处。”
万氏眼睛一转,明白刘老夫人的意思:“听说安远侯府那位庶长女不日就要进豫王府了?”
刘氏啜了口茶:“是有这么回事。”
万氏笑道:“所以你瞧,庶女自有庶女的用处。横竖侯府不缺这三副碗筷,又有丫鬟嬷嬷,妹妹养着她们既不费心又不费银子,偶尔给她们个甜头也没什么。”
刘氏暗暗冷笑,不置可否。
刘老夫人轻咳一声,给刘锟使了个眼色。
刘锟看了妹妹一眼,怎么也开不了口。
刘氏一想到那个哥儿的身世,便忍不住埋怨刘锟。装作看不到他的郁结,对刘老夫人道:“大热天的,您怎么亲自来了?”
刘老夫人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可是瞻哥儿出了什么事?”在刘氏印象里,刘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刘瞻。
默然良久,刘老夫人面露难色:“不是瞻哥儿出事了,但若是这事处理不好,也会影响瞻哥举业之事。”
刘氏不得不重视了:“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却是给了刘锟一拐杖:“你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快与你妹妹说清楚!”
刘锟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刘氏面前。
刘氏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母亲,大哥这是做什么?”
刘老夫人痛心疾首:“哎,这个孽障可闯下大祸了!”
“什么大祸?”
刘锟咽了口唾沫,在刘老夫人几次眼神催促下道:“大姐,弟弟没用,又给你添麻烦了。”
然后,将欠了赌债和被人追着要债一事说与了刘氏。
“三万八千两?”刘氏惊的嘴巴合不拢,身体僵直,跌坐在榻上。
刘老夫人淌眼抹泪:“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孽障!我……我干脆打死他算了!”
说着,拿起拐杖就狠狠抽在刘锟后背。那一声声闷响,足可见下了死手。
刘锟不敢躲,生生受了这几拐杖。
刘氏还在发呆,万氏的一声尖叫使她清醒,赶紧去夺刘老夫人的拐杖。
“母亲,别打了,别打了……”
刘老夫人挣扎了几下,顺势把拐杖丢下,忍不住老泪纵横:“眉娘,我对不起你啊……”
还未说完,她就歪倒在椅子上,面色惨白,捂着心口,呼吸急促。
刘氏忙扑过去抱住刘老夫人:“母亲,您的心疾是不是又犯了?我……我去叫大夫……”
“不必。”刘老夫人抓住她的手,颤抖着道,“此事不……不能声张。”
刘氏急地哭出来,猛然想到:“药呢?您可随身带着药?”
万氏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拔下瓶塞,从里面倒出两粒黑色的小药丸:“在这里。”
刘氏随手端来一杯茶,伺候着刘老夫人吃下药丸,又不断给她顺气。
过了一刻,刘老夫人终于缓过来,勉强坐直身子。
刘氏哽咽道:“母亲,您现在好些了吗?”
刘老夫人点头:“好些了。”又伸出老枯树一样的手,抚摸着她的脸,“不要担心,我好还活的好好地,还能看着蔓儿和蕙儿出嫁呢。”
提到两个女儿,刘氏不禁悲从中来。她没有儿子,两个女儿也算是毁了,以后也指望不上她们。
她好像没什么路可以走,只能依靠娘家,还有……还有那个哥儿。
刘老夫人恍若察觉不到她的伤心处,明知故问道:“蕙儿今天又去陆家授课了?”
刘氏咬牙点头。
“哎,也不知蔓儿到底犯了什么错,亲家夫人怎么如此狠心,将蔓儿送到家庙去呢?许久不见她,我真是想她了。不然我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去亲家夫人面前求求情,让蔓儿早些回来。”
听着是关心的话,实则一字字往刘氏心上扎刀子。
“母亲不必去。蔓儿她……她的确犯了大错。您若是替她求情,婆婆只会认为是我在您面前搬弄是非,她会更加厌恶蔓儿,觉得我教养不好女儿。”
刘老夫人心疼地道:“苦了你了。”
这四个字,让刘氏泪如雨下。
“好在还有刘家,有瞻哥儿,等瞻哥儿将来出人头地,你与蔓儿蕙儿都会有依靠。”刘老夫人好像看出刘氏察觉到了什么,非常识趣的没提起那个哥儿。
抱着刘老夫人哭了一会,刘氏咬咬唇道:“母亲,那个哥儿……他是不是……是不是……”
她说不下去了。
刘老夫人给刘锟使了个眼色。
只听见“啪啪啪”打耳光的声音,刘锟左右开弓,往自己脸上招呼。
“都是弟弟混账,都是弟弟混账……”
刘氏怔了怔,心中五味杂陈。
刘锟这句话,无疑是承认了那个哥儿是他和春娘的孩子。
刘锟不敢停下,很快,一张脸肿成了猪头。
刘氏大声道:“够了!”
刘锟膝行到她面前,悔恨又愧疚:“大姐,是弟弟对不起你。”
“你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你没考虑到这件事被发现的后果吗?”
刘锟目光躲闪:“我……我是被人算计了。”
刘氏擦擦眼泪:“被人算计?”
深吸一口气,刘锟义愤填膺道:“我就是被春娘那个贱人算计的!当年刘家还没有太没落,我曾去倚红楼让她伺候过两次,后来听说她被人赎了身,我再没有见过她。然而有一天,我路过杏花巷,被她拦住去路,还让我去她家中小坐,与我叙旧。我怕在巷口纠缠被人发现,就答应了她。谁知,她竟然在我茶水里下了药,我俩就……后我才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
“什么目的?”
刘锟压低声音:“因为她想要个儿子,想利用儿子进侯府。可是妹夫一连生了六个女儿,都未有一个儿子,她怀疑是妹夫的问题,所以想……想借种。后来,果然生下一个儿子,妹夫喜不自胜,对她有求必应。”
刘氏盯着他:“就那一次,那个贱人就有了?”
刘锟昧着良心道:“当然只有那么一次。大姐,我又不是蠢人,侯府是什么人家,混淆侯府血脉,被姜家人发现我还要不要活了?而且还会连累你。大姐相信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实在是春娘贪心不足,故意利用我生儿子。”
刘氏红着眼圈道:“你买下她也是怕她把这件事抖落出去?”
“当然。我总不能杀了她,瞻哥儿还要考科举,不能有个杀人犯父亲。”
刘老夫人见火候差不多了,又加了一把柴:“事到如今,为了你自己,为了刘家,只能将错就错。眉娘,庶子不会与你一心,甚至会恨你怨你,但是你的亲侄儿不会。将来瞻哥儿和那个孩子都是你的依靠。”
刘氏本来就没想将这件事抖落出来,再有刘老夫人的劝说,点头应了。
“只是春娘还在万金坊,若是她将此事说出来可不得了。”刘老夫人没将她要把刘清妍送去做抵押的事说出来。
毕竟这个行为实在是没人性,有损她在刘氏心里的慈母形象,万一刘氏觉得心寒,不再心甘情愿掏银子怎么办。
刘氏叹道:“母亲放心,给我些时间,五日内我尽量凑够这些银子。但是,弟弟千万不能再去赌了,下次我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了。”
想到姜蕙以后出嫁时,她拿不出嫁妆,就心情焦躁。
就这三万八千两银子,她还要去偷偷到姜怀那里拿呢。
刘老夫人放了心:“听你嫂子说,妍儿与三姑娘去疏月庵了?”
刘氏冷笑一声:“亏她还是侯夫人呢,把女儿宠的不成样子,什么都依着她。这不,听说过几天疏月庵附近有庙会,让她娘家侄儿送她女儿去疏月庵了。可惜了我的蕙儿,自幼苦练琴棋书画,女红针黹,端庄贤良,现在的处境竟然还不如什么都不会的姜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