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河水,刚好有个茶馆。
正准备步入茶馆,突然一个女子扑在她脚下。姜芫骇了一跳,差点被撞倒。
陆维景眼疾手快,扯了她一把:“小心。”
姜芫站稳,轻舒一口气。
还未说什么,女子死死拽住她的裙摆,哭声哀戚:“姑娘,救救我……”
姜芫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转头看着陆维景。
女子得不到回应,又扯住陆维景的衣袖:“公子,公子,求您救救我……”
陆维景扯出衣袖退后一步,不为所动。
“竟然敢逃走,给我滚回来!”两个男人追上来,扯住她的衣裳给了她一巴掌。
女子哭着挣扎:“是姑娘将我赶出来的。”
男子呸了一声:“你得罪了锦屏姑娘是你的事,但是你的卖身契还在楼里,居然还敢逃?不打死你已经是嬷嬷仁慈。”
“我不回去,就算我今天一头碰死在这里也不跟你们回去。”女子声音凄厉。
男子哈哈一笑:“不回楼里,你可想过你妹妹会如何活下去吗?”
“我……我……”女子茫然无助,“你们为何不能放过我?”
第五十八章
跪坐在地上的是个女子, 大抵十六七岁的年纪。衣衫破乱,形容憔悴,却是肌肤白皙。一双灵动杏眼含着水汽, 尖巧的下巴上一颗泪珠缓缓滑落,最后跌进衣襟里。
这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姜芫作为一个女子都心动了。
她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看到女子身上道道鞭痕, 于心不忍。
陆维景无动于衷, 女子只好再次向姜芫求救:“求求姑娘救救我罢, 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是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姜芫迟疑了一下, 问道:“他们为何这么对你?”
女子娓娓道来。
原来这个女子父母早亡, 与妹妹相依为命。但是妹妹身子不好,为了养活妹妹, 她便到倚红楼卖身为奴,伺候当红的姑娘锦屏。
她虽然生的美貌, 但只肯做丫鬟。再者,青楼的姑娘大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更兼会舞蹈和唱歌。而她大字不识一个, 鸨母也不会让她挂牌的。
偏偏那位锦屏姑娘脾气火爆, 对她动辄打骂。后来时常去找锦屏的恩客多看了她一眼,事后便被狠狠打了一顿, 赶出倚红楼。她想趁机逃走, 却被楼里的打手追来了。
壮汉作势要拎起女子:“两位都听清楚了罢,她是我们楼里的逃奴,我们带她回去是理所应当的, 两位就不要瞎掺和了。”
女子慌忙躲在姜芫身后:“我如果跟你们回去, 锦屏姑娘会打死我的, 届时我的妹妹更无人照料。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壮汉轻松的将女子拖出来:“这可由不得你,跟我们走!”
女子拼命挣扎:“姑娘,求您救救我罢……”
她的声音着实凄惨,围观之人都面露不忍
姜芫张张嘴,看了陆维景一眼。
陆维景道:“你做主就好。”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她为什么觉得心情愉悦?
“且慢。”姜芫道,“为她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壮汉一愣:“你要你为她赎身?”
“莫要说废话,也别想糊弄我,到底需要多少银子?”
壮汉打量着姜芫的穿戴,摸摸下巴:“这……”
姜芫从荷包掏出仅有的一块银子丢到他手上:“这些够不够?”
“我瞧瞧。”壮汉掂了掂银子。
姜芫作势将银子拿回来:“若是不够,我就走了。”
她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做冤大头。
壮汉忙收回手,护着银子:“够,够了。”
“既然够了,就将卖身契拿来。”
壮汉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给姜芫:“这个人就是你的了。”
姜芫展开纸看了看,心里犯嘀咕。这两人追逃奴还随身携带卖身契,他们是早就打着随时随地将这女子卖出去的主意吗?
她没再多想,把卖身契塞到女子手中:“去衙门销了奴籍,你就是良家女子,是自由身了。”
又对陆维景道:“咱们进去罢。”
“姑娘,等等。”女子快步到姜芫面前跪下,“姑娘买了我,我就是姑娘的人了,愿意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伺候姑娘。”
说实话,姜芫有些意外的。按照话本里的套路,女子这话不应该是对陆维景说的吗?
她摇摇头:“我不需要你为奴为婢。”
女子又开始哭泣:“若是姑娘不要我,我该如何生存呢,我的妹妹也会活不成的。”
“你有一双手,只要你愿意,无论处于什么境地,你与令妹都能活下去的。”
女子哑然了一瞬,哀求道:“于姑娘而言,不过是省出一口饭,却可以救两条人命。姑娘慈悲心肠,既然买下我何不带我走呢,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开始窃窃私语,仿佛都觉得姜芫应该救人救到底。
姜芫摇头叹道:“这位姑娘真有意思,放着自由身不要,偏偏要卖身为奴。难道我救你不但要帮你赎身,还要为你终身负责,更要保你妹妹终身有所依靠?如此看来,救人的代价也太大了。”
女子见她没有松动,又乞求般凝视着陆维景。
陆维景看了姜芫一眼,还是那句话:“你做主就好。”
姜芫心下满意,又面无表情道:“你再考虑考虑,若是你仍是这般作想,我只好让人将你的卖身契还回去换银子了。”
女子:“……”
咦,事情进展不对啊。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肠不是最柔软、也最易被哄骗的吗?
无可奈何,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进入茶馆,哭哭啼啼跑远了。
确定无人发现,她擦了把脸,进了一家饭馆仅有的一间雅室。
“什么,居然没有成功?”
女子一下子跪倒,战战兢兢:“奴婢的确是按照姑娘所教的做的,谁知道姜三姑娘如此铁石心肠。还有陆世子,根本就没有看奴婢一眼。”
话音刚落,一巴掌落在脸上:“怎么,你还想陆世子看你?或者怜香惜玉带走你?”
女子觉得委屈。原先的计划就是这样的,要么进姜家,要么进陆家。勾引陆维景,离间二人关系。
“奴婢不敢……”
“蠢货,滚!”又对旁边人道,“盯着她们何时启程回府。”
小小雅室的风波并未影响庙会的热闹。
天色渐晚,人越来越多。
月亮悄悄移上枝头,散发出皎洁的光芒,却被璀璨的灯火掩盖。一阵阵夜风吹来,水面漾起涟漪,无数只河灯在河面漂浮。
刘清妍脚步微顿,走向第二个摊位。
“这位姑娘要买河灯?”小男孩眼前一亮,“原来是好心的姐姐。”
刘清妍一怔,却见一个老妪转过身:“实哥儿,怎么不给姑娘拿灯?”
男孩蹦跳着走到老妪身边:“娘,这位就是在疏月庵救过您的姐姐。”
老妪睁大了浑浊的眼睛,感激道:“原来您就是那位姑娘,我听实哥儿说过,只是一直没机会报答您的大恩。”
刘清妍忙道:“我只是帮您将静安师太请来,算不得什么大恩。”
“多谢姑娘帮了我母亲。”一身朴实白衫的男子放下毛笔,行至刘清妍面前施了一礼。
观之此人穿着容貌,应该是个书生。刘清妍不禁想到佛经上的字,猜到是此人所书。
她侧身避开:“我只是偶然路过,小事而已,几位不必放在心上。”
男孩仰着头道:“姐姐要许愿吗,可以写字的。”
刘清妍颔首,去了桌前。少倾把笔搁在笔架,又去荷包拿钱。
“姑娘不必。”老妪笑道,“姑娘帮了我,我没什么能给姑娘的,若是姑娘不嫌弃,这只河灯就当做谢礼罢。”
刘清妍没有拒绝,施了一礼:“多谢您。”
看着她去到河岸,身影又被遮挡住,老妪道:“昱哥儿,很快就是秋闱,明日你还要早起读书,你先回去罢。实哥儿也是会写字的。”
其实她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但是常年辛苦劳作,又体弱多病,是以看起来年纪大了些。
“晚些时候咱们一起回去。”杭嘉昱有些愧疚,“弟弟年纪小,万一有人不满意他的字就麻烦了。”
老妪还想再劝,他坚持道:“我明日起得来。”
“罢了。”老妪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虽然辛苦些,但是一想到儿子马上就要科举,之后会娶妻生子,她便不觉得累了。
刘清妍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放完河灯绕着河岸漫步。
自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刘姑娘,果然是你。”
刘清妍转头,有些惊讶:“柳公子怎么独自一人?”
柳平舟挠了挠头:“与表妹他们走散,恰好遇到刘姑娘。”
又抬头看看天色:“刘姑娘还要去别处看看吗?”
刘清妍很感激帮了她的男子,只是他见过自己狼狈的模样,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抿抿唇,垂下眼帘:“我想回去了。这个时辰,也许三姑娘她们也回到了疏月庵。”
“刚好,咱们可以结伴回去。”
柳平舟一派落落坦然之色,随手拿起手中的面具戴上。
刘清妍这才注意到他外侧那只手还拿着东西:“柳公子是按照来时的路回去……啊……”
她一连退后几步,手指微颤:“你……你……”
柳平舟面对着她:“刘姑娘怎么了?”
这话说完,又是“啊呀”一声:“有鬼啊——”
“有鬼——”
“有鬼,快打鬼!”
柳平舟一头雾水,刚转过头一枝带刺的月季花飞扑到脸上。
他想也没想就用手遮挡,“嘶”了一声,低头检查手。
紧接着,又有帕子、香囊、点心等物什砸过来,甚至还有花灯!
他摇摇头,将身上的东西甩掉,刚好躲过去。花灯被抛入河水,灯火缓缓熄灭。
遇到这种事,性子再温和的人都无法维持良好的涵养。他一把摘下面具,气急败坏:“你们——”
忽而,听到飒飒凉风袭来,发觉身侧有什么东西飞过来。
难道有人趁乱偷袭?
他屏住呼吸,抬手接住那物。
咦,怎么触感软软的、凉凉的?
“啪”的一声,重物落地,四分五裂,红色的汁液流淌到他脚下,手上和脸上也是黏黏的。发上和衣衫上也被喷溅了汁液,在风中飘扬。
一低头,看到那半个西瓜,他呆若木鸡。
惊呼声戛然而止,面前一群人捂住嘴巴,一个个面露惊惶。
糟了,砸错鬼了。呸,这不是鬼,是有人带了鬼面具!
但是,转念一想。这人大晚上的,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到处晃,把别人吓到,不打他打谁?他是活该啊。
思及此,这些人毫无愧疚之心的一哄而散。
其实,仔细看一看,并非认不出是有人戴了面具。可是第一个被吓到的人尖叫,后面的人来不及想什么,也跟着恐惧。自然而然将柳平舟当成鬼打了。
一滴西瓜汁糊到眼皮上,柳平舟眨眨眼睛。他呆呆地望着刘清妍,好像如置梦中。
刘清妍递过一方帕子:“柳公子擦一擦罢。”
风一吹,他顿时回过神来,尴尬的笑笑:“多谢。”
只是西瓜汁被风吹干,想要擦干净是难上加难。他用力擦了许久,干脆放弃:“算了,回去罢。只是,要请刘姑娘帮忙。”
“我能帮公子什么?”
柳平舟望着她:“请刘姑娘不要将此事告知表妹他们。”
一想到被小伙伴们围观,他就感到窒息。
“噗嗤”一声,忍了许久,刘清还是笑了出来。
柳平舟怔了怔,也朗声大笑。
笑着笑着,刘清妍意识到不应该,不自在的别过脸。
“柳公子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
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这种感觉很奇妙。
柳平舟也收了笑,状若随意道:“这不是会笑么,素日里从未见过你这般开心。”
刘清妍的性子是有些孤僻的,在侯府住了这么久,与姜芫姐妹的关系也没有很熟稔,就连她的亲表姐姜蕙,也与她不甚亲密。每次大家聚在一处,她也是不言不语,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听到这话,刘清妍低下头,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下来。
月光皎洁,将映在窗台上的树影拉长。
姜芫刚回到疏月庵不久,听到婢女通报柳平舟和刘清妍也回来的消息,便安心去沐浴了。
刚解开衣衫系带,外面就有人敲门。
她只能重新系上:“谁?”
“三姑娘,是我。”
双画收到姜芫的眼神示意,把门打开。陆蕴蓁进了门,笑道:“没有打扰三姑娘罢?”
姜芫请她落座:“并无。”
“今天的庙会很热闹很好玩。”
姜芫笑道:“的确,人很多。”
陆蕴蓁一拍手:“是啊,所以我与大哥走散了。”
姜芫呡了口茶。
却听她又道:“后来我与六姑娘相遇,得知她与三姑娘也走散了,所以我们两人一直在一起逛庙会。方才我问了大哥他去了何处,才知道他遇到了三姑娘,这可真是巧啊。原先我还不放心三姑娘,得知有大哥在我可是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大哥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咳咳。”姜芫突然被水呛到。
双画忙递过帕子,又抚着她的胸口。
陆蕴蓁:“……”
她说错话了吗?
过了好一会,姜芫才缓过来,讪讪道:“让陆姑娘见笑了。”
陆蕴蓁忙摆手:“算不得什么大事。”
缄默须臾,她说起了别的:“听六姑娘说,你们明天就要回府?”
姜芫很小心地啜了一口茶:“是。”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在疏月庵住了三日,是该回去了。”
陆蕴蓁有些失落:“我才刚来,你就要走,岂非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大哥是个男子,总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罢?”
听到最后一句话,姜芫把要出口的话默默咽回去。
“所以,三姑娘再留下来陪我一天好不好?”陆蕴蓁抓住她的手,诚恳请求,“就一日而已,届时咱们结伴回去不好么?”
“这个……”
“哎呀,三姑娘就答应了罢,一天而已。”陆蕴蓁摇了摇她的手。